第88章 第88章

翌日清晨，天方才透亮，裴思云就已经收拾利落摸到白毓的屋中了。

她放下手中盛了温水的面盆，道：“小毓，醒醒，咱们该出门了。”

白毓迷迷糊糊被晃醒，转头跟个泥鳅似的又缩回了被窝，瓮声瓮气道：“师父，这还没到练功的时辰呢，你让我再睡会儿。”

裴思云把在锦被里腻乎了几圈还不肯起的白毓整个捞了出来，丢到梳妆台前，贴着她耳朵念了一句。

“今日我去郡主府看二公子，还要一刻钟就要出门，你若是赶得上，就同我一起去，若是赶不上，就在家里把我前两日交予你的步法先练上二百遍。”

白毓噌一下就来了精神，去看乔鹤渊和练功两件事情，根本就不值得相提并论，她想也不用想就拿定了主意。

眼看着裴思云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她连忙拧了帕子擦亮眼睛，七手八脚地套好自己的短打，又用清水抹了一下自己睡得乱翘的额发，左脚踩右脚地跟了出去。

“师父，你等等我。”

裴思云优哉游哉靠在裴家武馆大门前头，等白毓嘭一声跟个团子似的从门内奔出来，便伸手用一袋热乎乎的米糕将她刹住了。

“拿着吃吧，咱们今日赁马去。”

白毓两颊鼓鼓，对裴思云的崇拜都快要从亮晶晶的一双眼中溢出来。

“师父还会骑马？！”

裴思云在前头走着，即便昨夜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未曾入眠，今日却一点不觉得疲乏，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些不自知的轻快。

“骑马有何难的，等你把腰腹用力练好了，我教你便是。”

白毓兴高采烈应了一声，欢欢喜喜跟上前去，仰头看了裴思云良久，才弯着眼睛问了一句。

“师父今日能去看大哥哥，是很高兴的吧！”

裴思云一愣，可这以后再想着把轻轻勾起了一路的嘴角放下，未免有些太欲盖弥彰。

她索性坦然道：“二公子如今能安然转醒，我是很高兴。”

至于她以什么立场什么由头又或是什么身份去高兴，她却不敢再往下细想了。

二人到了租赁的马行前，裴思云交了定金，踩了踩马镫，感觉了一下自己腰腹处的承力，拿捏好伤处的尺度后，一个漂亮的翻身，就利落地上了马背。

“小毓来我这边，记得踩马镫抬脚。”

裴思云把白毓招到她未曾脱臼受伤的肩臂一侧，弯腰提着她的腰带发力，师徒二人配合默契，白毓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已经晕乎乎地坐在了裴思云的前头。

“师父！我也能骑马了！”她惊喜地小声欢呼，灵动的眉眼雀跃，连一旁的伙计看了都忍不住侧眼多看。

白毓头一回骑马，乘风而动的恣意之感还没享受够呢，裴思云就已经勒停了手中的缰绳。

她翻身下马，将恋恋不舍的白毓抱下来：“行了，头一回骑马贪久了可不成，这会子觉得好玩，回去时再走得一趟，看你腿疼不疼。”

白毓却丝毫不在意，兴奋道：“我从来没觉得济川城这样小过，从城南到城北竟这么短的时日就走完了！”

可她环顾一圈，并没有瞧见郡主府那气派的飞檐楼阁，忍不住心下疑惑：“师父，此处好像离郡主府还远着呢。”

“嗯，还有一段距离。咱们走着去。”

依田方所言，最近郡主府大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紧张局势，她觉着不便大张旗鼓骑着马接近，便选了离郡主府还有两条街的市集下马而行。

她抬头看了看一路而来渐亮的天光，也差不多该到辰时了。

济川城在初秋微露的清晨逐渐苏醒，沿途走街串巷的小贩吆喝声也逐渐热闹起来，裴思云领着白毓，专挑着寂静的街巷穿行，在一炷香之后，站在了郡主府的侧门前头。

裴思云有一瞬的愣神，朱门青瓦的郡主府，离她上次出入，竟远得有些恍若隔世。

她不自知地深吸一口气，轻轻叩响了门上的铜环。

里头的询问应声而起：“谁啊？”

裴思云听出是田方的声音，忙道：“田大哥，是我，裴思云。”

紧闭的门扉迅速开了一条缝，裴思云将白毓推到面前，解释道：“家里看得紧，寻了这样一个打掩护的才出来一趟，还望田大哥见谅。”

田方连忙侧身将二人让进来：“不碍事，只要小裴姑娘你能来，我就算能交差了，我这就去跟二公子通报。”

田方引着二人进了吾园，裴思云一路所见，郡主府里各处皆是肃穆沉寂的模样，半天瞧不见一个走动的下人，同她在这里当差的那段时间比起来，安静地让人有些心惊了。

田方见她环顾四周，自顾自上前同她搭起话来。

“小裴姑娘你有所不知，自打咱们二公子这次回来后，老爷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从前三天两头要与我们公子吵上一场的人，现在把他看得比姑娘还紧，吾园这头，基本上就不准咱们院子外的人接近了。”

裴思云应了一声怪不得，说：“是比不上之前热闹了，那夏竹和冬梅两个，可还在吾园当差么？”

当时说着出了郡主府往后也可常相见的，谁知裴思云北域一趟就去了两月，也是许久没有这二人的消息了。

“还在呢，夫人说着生怕我们这些小厮的手粗，还是把她们留在院里，不近公子身，但总归有些细致的活需要她们做。”

二人被迎到见客的前厅，田方转身进了乔鹤渊的书房，不一会儿又出来了，对白毓道：“小姑娘跟我来，我带你去找两位姐姐玩儿会儿，二公子同小裴姑娘有话说。”

裴思云轻轻按了按白毓的肩，弯下腰来对她说：“小毓，那两位姐姐都是很好的人，你不用怕，我待会儿来寻你可好？”

“那我什么时候能见见哥哥他？”白毓偏着脑袋，心下念着今日来最重要的事。

田方上前宽慰她：“二公子知道有这么位妹妹关切着，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呢，小姑娘放心，等他们聊完，我亲自带你过来。”

白毓眨巴了几下眼睛，裴思云的话她是要听的，便乖乖跟着田方去了吾园的后围院。

裴思云从前厅出来，心下的鼓动不知为何愈来愈明显，她默默攥了攥有些发紧的手心，轻轻敲响了乔鹤渊书房的门。

“进来。”

里头薄薄一句人声，穿过门扉入耳，是裴思云许久不曾听见过的熟悉。

中气不似从前，尾调也不是那般上扬，但就是让人莫名心安。

她忽而伸手抻了抻身上短打骑装的边角，在扯平那一丝几乎不可见的褶皱后，才推门而入。

从前在郡主府当差时，乔鹤渊几乎不来书房，与她议事也多在见客的前厅。

这一回再见，乔鹤渊坐在紫檀木的书案后，背后是顶天立地密排的书阁，他着一件月白色的素薄外衫，松松垮垮歪在圈椅上，平添了一份疏落的文气。

裴思云看得有一瞬的愣神，殊不知却在她瞧不见的地方，某人正紧张地扣着自己的手指。

裴思云进屋站定，他闻声抬头，方才莫名不安分的心悸忽然就平缓下来。

他愣了半晌，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可算是长点儿肉起来了，好看。

乔二公子方才还能绷着一脸自如的表情，却在下一刻听到自己的心声后，被自己这般荒唐无稽的念头自顾自吓了个跟斗。

裴思云立在他面前，将他面上精彩纷呈的面色转圜全瞧了去，心下不自觉地担忧起来。

这二公子醒是醒了，可别是被茄石散损伤了神思。

她抬头看向乔鹤渊：“二公子。”

乔鹤渊今日特地叫她前来，想必是有话要说，她问候完便只等着他开口。

明明是往日里再寻常不过的一句称呼，裴思云甚至还特意按照他之前莫名的要求抬起脸来同他说的话，可上首圈椅里的乔鹤渊也拿不准为何自己会突然有些不自在。

他在裴思云的注视下，酝酿半天才念了一句：“啊，啊你来啦。”

二人之间莫名流动着一丝名为尴尬的氛围。

“二公子可还好？”片刻的寂静后，裴思云率先打破了沉默，关切一句到。

“还成，魏伯伯暂且算替我治住了。那你呢？你身上的伤如何了？大夫瞧了说过会有遗留的病症么？”他极为简要地回答了裴思云的问题，操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语气忙不迭问到，一问一答间的转圜几乎没有空档，让裴思云乍一听，几乎都忘记了是自己在问他。

心口被一种陌生的丰盈所填满，裴思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在乔鹤渊一连串的追问下，老老实实地回道：“我也还好，幸得魏军医医治及时，现下关在家中将养了这么些时日，已然好了有□□成，有劳二公子挂心。”

“那、那就好。”乔鹤渊松一口气，心头担忧却之，就有了嘴硬的底气，别扭道，“小爷我还担心你落下什么难伺候的病症，闹到我府上讹我一辈子，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裴思云一噎，方才触动的心绪荡然无存，缩回了她惯会伪装的盔甲里。

她也不示弱，皮笑肉不笑道：“饶二公子有心记挂，大老远叫我这个养病的的人来瞧上一眼，现确认了我胳膊腿俱在，也不会讹上郡主府，您可放心让我回去了吧。”

说罢她揖礼要告退，脚都还没迈到书房门口呢，身后的乔鹤渊却急了。

他忽的就想起在古兹边境那一方小村院里头，裴思云生起气来，把他当做空气晾了整整一个白日的事，至今心有余悸。

“我就是担心你，没有别的意思，方才，方才是我犯浑！”

丢人就丢人吧，反正这书房里头就他们二人，感受到裴思云回转的目光，乔鹤渊认命般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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