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131章

乔鹤渊一掌撑在假山奇石粗糙的表面上，一手松松握着裴思云的手腕。

珊瑚珠串本该温润圆滑，却在此刻比突兀尖利的尖石还要烫手，乔鹤渊轻轻转动手指，拨动裴思云手腕一侧坠下的珠子，舍不得放手。

裴思云脊背紧绷，别开通红的脸不去看他，嘴上还想着硬气，支吾了半天却也只能说出一个我字。

乔鹤渊还想再逗逗她的，忽而看到眼前人面色一变，听她念了一句有人，他便迅速松了手，转头从假山的另一侧探出了身子。

路过的小厮见他，行礼唤了声二公子。

裴思云躲在假山背面，直到脚步声消失了良久，才看见他转回这一侧，朝她伸出了手。

“没人了，回去吧。”

乔鹤渊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虚虚摊在裴思云面前，她倏而回想起方才他把玩自己手腕上珊瑚珠串的旖旎姿态，没由来的心下漏了一拍。

“多谢二公子。”

她心虚地别开眼，生怕再与他相与片刻，就会让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面皮染上可疑的飞红，便故作镇定撇开他的手，自顾自从假山的凹陷处走了出来。

乔鹤渊乍一看还以为是自己方才唐突逾矩惹她不悦了，忐忑间，低头看见她脚下迈得飞快的碎步，还有余韵未消的红红耳尖，忽的就笑了。

二人回了望雪园，乔鹤渊还念着回去给连辰回信，便对身旁的裴思云道：“过两日就动身回济川城，这两日没什么事，你想想有什么东西想买回去带给家里人的，临行前我带你出去买。”

裴思云心头一暖，说了句多谢二公子，便在门口拐了一个弯，径直往自己的小院去了。

田方在门口候着，替乔鹤渊掀打开厚重的门帘，进屋伺候笔墨。

他弯腰替乔鹤渊收捡方才来不及收捡的书信，忽的眼尖瞥到桌脚下还漏了一张，忙递给乔鹤渊，道：“二公子，小连将军的书信您漏了一张，可别误了什么要紧的事。”

乔鹤渊看也不看，满不在乎道：“对他来或许要紧吧，反正我不要紧。”

他这般狐疑的态度，惹得田方忍不住低头瞥了两眼，他一目十行粗粗扫过，心道怪不得呢。

感情他们二公子不慌不忙的，这小连将军最后一页笔墨，全都拐着弯儿在问小裴姑娘好呢，这张信纸，八成就是二公子故意扫到地上不给小裴姑娘看见的！

田方颇为赞赏地点点头，抬头对上自家主子那莫名抬高的下颌，忽然觉得，也不枉自己这段时日操的那些闲心了，他们二公子啊，是越来越上道了！

乔鹤渊一行自从接到济川城来信之后，便只留了三日的时间在京都转圜。

第一日收拾行当，陪沫阳长公主好好说说话，权当作别。第二日上闲菊见了黄粱之，拿了将养的药方。第三日上京都有名的手礼铺子挨个逛过，几乎是给裴思云塞了半个马车的京都特产，这才浩浩荡荡踏上了回济川城的路。

车行一路向北，与来时的风景不同，越往北走越是萧索，临到济川门前的时候，连日堆叠的灰雪已经没过了马蹄。

城门处的积雪被来往的车辕反复碾压，变成了灰黑的冰冷泥淖，前头车夫说着要到城门口了，田方哆哆嗦嗦贴着马车帘子打眼一瞧，一眼就看到了城外停着一辆郡主府制式的马车。

他激动地喊道：“二公子，家里来人接咱们啦！”

乔鹤渊微微阖着眼，正闭目靠在马车厚实柔软的内壁上小憩，狐裘盖毯下一团热烘烘的手炉。

他点点头，顺手将暖炉递给裴思云握着，从马车侧窗望出去，眯了眯眼，道：“靠边停一下吧，是郑伯来了。”

外头车夫应声靠边，缓缓勒停了马，乔鹤渊起身，有意无意丢开膝上的薄毯，将暖和的那一侧甩到了裴思云的腿上。

“外面冷，不用跟着下来了。”

田方闻言，打心底里感慨一声他们二公子良心人善，欢欢喜喜一屁股就榻塌回座上了，乖乖巧巧守着当中的薰笼，正打算替他们二公子在添一把银骨炭呢！

却不曾想说着要下车的乔鹤渊半天没有动静，他这厢拎着小火钳正鼓捣地起劲呢，一抬头，就对上了他们二公子比外头天寒地冻还要冷的脸。

田方一愣，再一回头，看到握着手炉被乔鹤渊盖得严严实实的裴思云，当即就悟了。

得，人二公子怜香惜玉，压根儿就跟他没关系，是他自作多情了。

田方叹一口气，麻利的擦干净手，臊眉耷眼地拎着乔鹤渊的披风，跟着他下了地。

临下车前，还得再一旁看着他们二公子回头对车夫一而再再而三地嘱咐，仔细别让风吹了进去。

不过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们二公子待小裴姑娘好那是一个车队的哥们儿都看在眼里的，何况现下人还病着，再仔细些也不足为过。

从京都往北这一段时，天气寒凉见甚，裴思云又固执的坚守着作为一个护卫的职责，行路当中有大半的时日，都坚持和驾车的车夫一起坐在外头，时刻警醒着周遭的情况。

她自知愈是天气恶劣，沿路匪贼便会愈加猖狂，心中便紧绷着一根弦，舟车劳顿一路熬着，偏生车队在离济川城还有几十里的一段山路当中，遇上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场大雪。

积雪压断的老树横倒在大路中央，裴思云下去查探的时候运气不好，兜头盖了一窝子的冷雪，浑身上下凉了个彻底，一来二去地便染上了风寒。

便是到了这样的境况，她还想着抱着自己的短刀坐到外头，乔鹤渊才勒令将她禁在了自己的马车厢中，一路放在眼皮子底下照看着。

乔鹤渊下车，郑成已经早早地在一旁候着了。

“郑伯，天气这么冷，您怎的还亲自来接了，我自己回府就成。”

郑成摆摆手，松快道：“不碍事，老爷在分司署走不开身，孩子回来了，自然是有人要来接的，老夫便代劳了。”

他抬头回望乔鹤渊身后跟着的人手，道：“这些人就让他们先回府去吧，我在映月酒楼定了桌，先给二公子接风洗尘。”

乔鹤渊从郑成波澜不惊的面上，瞧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

往常他从外头回来，郑成来接他的时候不是没有，可这般特意要支开周围的人给他接风洗尘，实在是有些过“多此一举”了。

毕竟这一趟回来，他早早就往家中通了信，晚上家宴那顿接风洗尘肯定是少不了的，郑成作为老管家，也会被乔尚章请上桌，这时候单独来这一出，定是有什么不好在家里说的话要单独同他讲了。

乔鹤渊心中已然猜了个大概，缓缓点了点头。

郑成便侧开一步，做了个请的姿势，让乔鹤渊跟着上他的马车，却不成想方才还答应地好好的乔鹤渊，忽的调转了方向，操着半分无奈的神情，道：“郑伯还是上我这辆车吧。”

郑成不明所以，等依着乔鹤渊要求登上了他的马车，见着了车厢里头睡得晕乎乎的裴思云，这才了然。

“小裴姑娘这是病了？”他轻声问身旁的乔鹤渊。

“嗯，路上受了凉。”乔鹤渊不自觉地放缓了声调，蹑手蹑脚地坐回了她的身旁。

郑成点头，可算是明白乔鹤渊方才哪一出是和用意了，语气十分真挚道：“那是少受些凉风的好。”

郑成这一句调侃地十分正经，乔鹤渊被他一噎，也只有楞生生梗着脖子受了。

田方和郑成掉了个儿，领着吾园一众兄弟先行回了府。

马车稳稳当当停在了映月酒楼前头，裴思云却还没有醒的迹象，乔鹤渊也不好当着郑成的面表现地太过明显，便故意清了清嗓子。

“咳嗯。”

裴思云眉头微蹙，挣扎着睁开了眼，一张嘴带着浓重的鼻音，不好意思道：“二公子，我们到郡主府了么？”

“没呢，先吃个饭再回去。”乔鹤渊言语中不自知的温软，将郑成颇为识趣地赶下了车，他立在马车旁吹了片刻的冷风，才终于等到了马车帘子再一次的掀动。

乔鹤渊和裴思云一前一后从车上下来，郑成颔首，这才同裴思云打上招呼：“小裴娘一路辛苦，行进去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裴思云面带歉意，道：“是我失礼了，郑管家大老远的来接我们，我竟睡了一路。”

郑成笑得爽朗：“小裴姑娘不必在意，走吧。”

三人被大堂中的小厮引着，一路上了二楼的雅室，这映月酒楼窗临映月河，春夏恣意凉爽，可秋冬却难抵寒风入室，所以这夏日座无虚席的临河雅间，这会子倒有了一份别样的清净。

暖和热贴的炙羊肉汤放在铜炉小锅中端上来汩汩冒着热气，乔鹤渊既然带裴思云来了，就不会让她再做一个垂手立候的护卫，便招手让她来同坐。

裴思云脑子晕乎乎的，可心里还很清明，她知道二公子对自己的好，可她也有自己的原则和执拗。

她眼下在郡主府当差，那便就要有个当差的样子，一言一行皆要循着规矩来，她不想在旁人眼里落一个所谓“恃宠而骄”的名头。

郑成瞧出她的心思，心中对这个姑娘的赞许更胜一份，便笑呵呵宽慰她道：“小裴姑娘不用这般拘束，这一轮算是我做东，咱们同是二公子手里下当差的人，你若是不肯上桌，那让老夫如何自处啊？”

有了郑成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言语相邀，裴思云再不好推辞，依言落座后，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感觉五脏六腑都活络起来了。

雅间临河，屋子里的暖炉便烧得旺旺的，两碗羊肉汤下肚，一桌人的面色都泛起了松快的红润。

郑成见两个年轻人算是缓过来了，将布菜侍候的小厮遣了出去。

裴思云见状，自想起身回避，却被一旁的乔鹤渊轻轻按住了。

“无妨，这些事情你都可以听。”

郑成也对她轻轻颔首，待她重新坐定后，这才正色道：“二公子先前从京都来信，要我们暗查的事项有二。乔柏川身世那处，明日小连将军自会借着会友的名头到府中来与您一一说明，至于郡主当年的那场意外，我在府中，也算查到了一点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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