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第136章

乔鹤渊眸色微黯，执拗问道：“那你又如何能保证，这张济川城水道残图交出去后，你能找到经过手的每一个人？”

连辰露出些猝然的窘迫，辩驳道：“这个你不用操心，我自会想办法的！”

“自会想办法？那就是还没有办法咯？”乔鹤渊呛声，“连辰，你连我都说服不了，连伯伯那处，当真同意你这样做？”

连辰有一瞬的心虚，道：“我爹他，是想着抓大放小的。”

连见山是正儿八经上过战场的人，行兵打仗信奉一个擒贼先擒王的震慑。想的是直接将水道残图拱手让敌，在济川城星罗密布的水道里布防，到时候瓮中捉鳖一网打尽，拿着铁证如山直报京都，到时候由大祐官方出面，不论是乌若小国企图，亦或是这家贼内匪忧患，济川军名正言顺放开手脚，哪个都成不了气候。

“可是我爹他虽然打仗行军厉害，那些文人的弯弯绕绕，他却不太擅长。这些年济川城文武两派的分歧愈演愈烈，分司署里头要不是还有乔伯伯在当中周全，我爹他不晓得要还要吃他们多少暗亏。”

“我实在是怕，到时候我们济川军在通城的水道里头堵住了来犯的乌若人，分司署里头混着的那位必受牵连，保不齐会做出什么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混事来托我爹下水。万一到时候往京都递过去的折子有了两种说辞，我们济川军这头，不一定能占到什么好处。”

太平来之不易，没有人想轻易打破，如若济川军现下要起这个头，连辰便想紧着自己的努力，能周全一分便是一分。

连辰眉目微垂着，轻声道：“这件事我与我爹争论了好几回，他只给了我七日的时间，若是到时候我拿不出什么东西来，他就要按着他的法子来了。”

裴思云捋了捋，道：“所以现在连将军的意思是，直接将水道图借乔柏川的手送往乌若，等他们行动之时，在暗处布防抓一个现行，再以此为证据，借用大祐官方的名头，处置乌若叛乱的人手和济川城内涉事的暗桩。”

连辰点头：“不错。”

“但是师兄的顾虑，在于即便我们有水道图在先，可以准确无误地伏击阻止乌若部族的行动，但是由于济川城内部官员已有倒戈的可能，若是不先行处置，整件事情就可能因为他们的说辞与开脱，往完全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连辰搁置在桌面上的拳头暗暗紧攥，“我就是怕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地步。”

可裴思云不解，“师兄恕我冒昧，连将军执掌济川军这么多年，照理说这些顾虑，他应当不会视而不见啊……”

“不是他视而不见，是我爹他，一刻也不想等了。”连辰道，“自从知道郡主的意外同金沟寨那群人脱不了干系后，他便一直都咽不下这口恶气。”

少年是并肩作战便一直敬仰的人，竟栽在了这般阴沟里的手段下，连见山如何忍得下！

“眼下是隆冬时节，映月河水位下降，等翻过年立了春，城里会有一次大规模的水道清淤，为昆勒山冰雪融化的春汛做好准备。不管是我们还是乌若西那群人，一旦错过了春汛前期的档口，再要有这样的机会，起码都是半年之后了。”

“我爹他，是一刻也不想等了。”连辰喃喃重复到。

隆冬的劲风从吾园外的庭院呼啸而过，嚣叫着嘶吼着，要从紧闭的门窗缝隙中挤进来。

乔鹤渊张开手，在桌底的薰笼处烤了又烤，直到这一股热气，蓬勃到了能直达心胸的地方。

他其实是赞成连辰的想法的，若是能在动手之前先一步肃清内敌，那是最好不过。

眼下确认了乔柏川是乌若人安插的爪牙不错，可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标识经手过济川城水道图的人，乍一想还真没有什么可行的法子。

一屋子的人都陷入了愁苦的境地，半晌不曾再响起人声。

外间忽的传来田方敲门的声音，他捧着着放满糕点和温酒的托盘而进，被闭门里头的熏香打了个跟头。

“阿嚏！”他别开脸去，心虚的瞥了一眼乔鹤渊，指了指一旁的香炉，道“二公子可要通风开开窗？你们在这屋子里不觉着，小的打外头一进来，都能被香一个大跟头！”

香？

裴思云忽的灵光一闪，噌一下抬起了头。

“我倒是想到一个法子。”

乔鹤渊和连辰忽被吸引过来，他摆手让田方退出去，这才道：“什么法子？”

裴思云道：“方才田大哥提醒我了，可以用香！”

“香？”连辰不解，“这要如何用？”

裴思云却先问连辰道：“师兄，你先告诉我，从乔柏川算起，乌若安插在济川城中的暗桩，你们是全然没有线索，还是有了一些怀疑的对象。”

连辰来了精神，挺起胸膛道：“我们济川军也不是干吃粮饷的，乌若西在城中安插的紧要人物，有七成已经被我们盯死了，剩下那部分，也都是像分司署里头藏着的那位一样，被我们圈定了大致的范围。”

他生怕给裴思云带来了压力，补充道：“其实这次借着水道图出手的机会，我们也没想着能将暗网上的人一网打尽，可能会经手的人我们都已经大致有了个范围，再不济，只要把分司署里头那位逮出来，我们行动的后顾之忧，就可以扫清大半了。”

裴思云点头道：“好，若是确认了分司署当中那位大人会经手这张水道图，那我这个法子兴许还可以试上一试。”

她提到了自己的嫂子杨秀桐。

“我嫂嫂娘家世代做的都是香料生意，我曾听她说过，山林旷野当中，有些难以寻得的原料，他们会用一种人为培养的细蝶去寻。那细蝶自小人饲手养，见惯了什么香味，便终其一生只会附着于上。寻香人将细蝶藏于竹管中随身携带，到了地方将竹筒打开，只有碰见它熟悉的香味，它才会振翅而出。”

“我想，若是将水道残图用特殊的香料炮制，那细蝶繁养极快，应当可以派上用场！”

连辰眼神噌眼睛中噌一下就燃起了光亮，他激动道：“我看师妹说的这个法子可行！”

乔鹤渊也在一旁表示了赞允，“但是这味香既要持久，又不能轻易被人查出端倪来，你嫂嫂那处，调制起来并非一件易事吧？”

裴思云对这个却不担心，带着两分骄傲道：“我阿娘说过，嫂嫂若是不嫁我哥，在香料这一个行当上，也是能独当一面的翘楚，我想只要原料齐全，应当难不住她！”

乔鹤渊允声：“既然如此，那我们便试上一试，香料一样若有空缺，你尽管到郡主府的库房去找。”

“好。”裴思云说着，这件事情敲定宜早不宜迟，便同乔鹤渊请辞现下就回家去。

三人合计片刻，连辰这才让乔鹤渊把水道残图拿了出来，道：“现下我们各自分工，乔二你得想个法子确保这张水道残图能不留痕迹地被乔柏川发现，务必不能让他起疑。师妹你回家，问问嫂嫂方才的法子可不可行。这张图我先带回济川军营一趟，将上头的水道走势理清之后再送回来，确保他们拿到之后会按照我们既定的路线行动，都明白了么？”

乔鹤渊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裴思云在立马起身，说着就要同连辰一起往外走去。

“你等等。”乔鹤渊出声叫住了她。

连辰也跟着不明所以的回头，看见乔鹤渊十分自然地起身，对裴思云道：“我送你回去。”

连辰忽而咬紧了自己的牙关，但片刻之后，终究是什么话也没说，沉默着退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城南裴家武馆。

经过上一回郡主府的工匠牵头一翻新，裴家武馆从里到外，连带着这门楣门簪，全都换成了簇新的样式。

裴思云怕消息给早了一家人巴巴伸长脖子盼着她怪累的，这一次回济川城，便没有提前知会，直到这会子郡主府的马车稳稳当当停在武馆前头了，裴家的人，还一个都不曾反应过来。

不过这四通八达的小巷里头，向来都是街坊邻居的情报场，郡主府这样显眼的马车停在当中，邻家婶子再一见着上头下来的裴思云，十分热情地就冲里头喊了起来。

“靳婶子，你家云姐儿回来啦！”

裴思云脚下步子一顿，颇为抱怨地看了一眼车头处耀武扬威的郡主府徽记。

谁让她争不过呢，不管她怎么说，乔鹤渊都非得坐郡主府的马车来。

开始说什么小马车不舒服，裴思云一听就说着不必麻烦，让田方送她回去便是，乔二公子一听，又搬出来什么若让她一人回府，再要请她嫂嫂帮忙就显得不够有诚意之类的话。

裴思云一心念着回家，抵不过他胡搅蛮缠的歪理，便也只能应了，这会子接受到了四邻热切又八卦的大打量目光，那也只能硬着头皮扯出几个勉为其难的场面笑容囫囵应付着。

“云姐儿这是回来啦！”

“听你娘说你这是去京都了？”

裴思云被四面墙头探出来的招呼声打得晕头转向，院子里头的裴家人，听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呀！是我云姐儿回来了！”靳氏把手里帕子一丢，急慌慌就朝门外来了。

白毓这会子正按照他铁面师叔裴逸的要求，认认真真在墙根儿底下扎马步呢，一嗓子嚎得委屈：“我也要去看师父！”

谁知裴逸一点情面不留：“越是这种时候越能考验你的定性，步子给我扎稳了。”说着自己倒左脚踩右脚地跟在靳氏后头跑了出去。

“唉哟我的云姐儿诶！”靳氏一开门，拉着裴思云的手便将人拖到了跟前。

乔鹤渊立在裴思云身后不远处，看着靳氏和裴逸将裴思云打着圈地看了一遍，心下不由得一紧，直到靳氏嘴里那句“瞧着还好”出口，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裴逸这才抽出空来招呼乔鹤渊，道：“小妹回府，竟还劳动二公子亲自相送，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裴逸眼观四邻，皮笑肉不笑，眼里的意思很明白，你乔二公子不送最好。

乔鹤渊应对从容，折扇在手心一敲，指了指半车从京都拉回来的礼品，回道：“客气什么，顺道而已，我不仅送了她，还送了礼呢，裴公子可又要过意不去了？”

裴思云一听，连忙从靳氏的怀里挣脱了出来，转移话题向裴逸道：“哥，其实今日二公子送我当真是顺路，其实他是来找嫂嫂的。”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愣。

裴逸的脸忽的沉了下去，这话听着，怎么比方才还要不痛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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