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无期
翌日,付观南终于转醒。
他自昏睡中惊醒,双眼瞪大,见是我后呼吸几次,平复下来欲开口,结果一张口满是沙哑,只能找我讨水喝。
我倒了杯白水给他。
他咕嘟咕嘟吞下,攥着杯子盯了我好一会儿,道:“……我梦见你在火里叫我,我够不到你。”
我摸摸他的额头。
满是汗珠。
我道:“已经没事了,我没被火烧了,你也没被贵妃捉去,我们逃出来了,现下正在地府之中。”
他歪歪头,“地府?”
我见他这副模样,便知他还糊涂着,只得再讲一遍故事,待到讲他前生偷着轮回转世时,我见他拧眉。
“怎么了?”
“我好像梦见了这个故事,”付观南的脸色有些沉重,“我在梦里看着他自刎过几次,一心求死。”
付观南揉着头,妄图再想起什么细节,只是愈想眉头便皱得愈发深,满头虚汗,指尖颤抖。
我拉住他的手。
他顿住看我。
我道:“算了,窥探前生本就是违反天道之事,莫强求了。”
他点点头,松了力气。
我又倒了杯水递与他,忽听外面吵吵嚷嚷,一阵喧哗。片刻后,有人叩门,道:“神仙神仙,阎罗王请两位。”
我瞅瞅付观南一脸虚弱,叹了口气,一边心道阎罗王所谓何事,一边揽着付观南的胳膊出了门。
大殿之中格外明亮。
薛俨与复尔尔已站在了殿下,上前来与我一道扶着付观南。付观南的手臂搭在薛俨肩上,轻轻拍了拍他。
两人低头笑笑。
我心道不错,这一趟还培养了兄弟情谊。
——
阎罗王自座上唉声叹气,忽而百思不得其解地皱眉思考,忽而无奈般摇头,脸色不比他上天前好。
我见他身侧站了一位男子。
兰芝玉树,仙气萦绕,看来是位仙友,只是气势不大足,弯腰耷眼,白白浪费那张算是俊俏的脸。
阎罗王咳咳两身,起身道:“我此去天庭,禀报天帝如今危机,天帝心善,遂允无期仙友下凡解决此事,以慰天下苍生。”
我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半晌,没等到。
我问:“没了?”
阎罗王哼了一声,“没了。”
我叹一声,方知阎罗王怎会如此生气,逆反逃犯居然只派一名神仙下凡解决,亏阎罗王还能说出天帝心善这般的排面话。
那位唤作无期的仙友终于抬起头,朝下方拱手,“承蒙各位关照。”
我尚未理解这声关照是何意思,便听阎罗王道:“逃犯属实是有些能耐的,我便请求天帝允你们四人随无期仙友一道。”他跑下来,弯腰在我们耳边,“反正你们都已经牵扯进来了,脱身不了,便帮个忙。”
我没来得及反应。
他复又高呼道:“各位舍己为人,我阎罗王在此谢过。”
他这一呼,阎罗殿内的小鬼便随声迎合,一声接着一声的“舍己为人”将我的口中的话淹没。
我抬头。
无期面无表情。
我回身。
三人茫然四顾。
我甩袖瘫在椅上,这队伍、算是个怎么回事呀?
——
无期。
我抬眼看着这人。
名字好也不好。
他同薛俨一般,是个温文尔雅之君子,礼法足得很,挑不出半点毛病,稍一施礼,聚我们一众人探讨那未曾谋过面的逃犯。
无期道逃犯原是天庭神将。
这样一说,我便想起些往事,天庭原是有位骁勇善战的将军的,千年来一直征战在外,守护天下安宁,得天庭众仙敬仰,亦是天帝的左膀右臂,可便是这样风光无限之时,传出他要起兵造反之事。
造反失败。
那将军的踪迹自此失踪天地间,未料想原是关在了地府。
天帝痛心不已。
天庭便不再提及此事。
无期说这些时,低头垂眸,看不见他神情,只道:“将军造反失败,逃窜人间,天兵天将将其肉身囚禁在地府之中,但他未曾放弃复活,暗中部署开启复活大计。”
复尔尔道:“还能复活么?”
我见无期不说话,便答:“能,只要他魂魄仍在。只是,这快过了几百年了,为何天庭还是寻不见那将军的魂魄藏匿之所呢?”
“因为,”无期终于抬起头,呼出一口气,“他的魂魄藏在了人身之中。”
我攥着付观南的手紧了紧。
是有过这样的说法,以人身藏匿魂魄,可使魂魄暂时昏睡,于天地间不寻踪迹,只是这做法需要一个守护者作引子,还需另一个人身作宿体,待到魂魄重新苏醒,这两人便也不复存在。
我将这话一说,除却无期,其余人皆是一阵扼叹。
无期站起身,“所以我们当下要做的便是找到将军的踪迹,以及保护那位作为宿体的朋友。明日我们出发去魔界,各位今晚好生休息吧。”
他朝门外走。
付观南悄声问我:“为什么要去魔界,听起来怪可怕的。”
我尚未张口,复尔尔便拉着薛俨靠过来,“是呀,神仙姐姐,魔界是什么样子呀?”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魔界是什么样子,但我知道魔界有条去往天上的通道,许是将军要与魔界联手,上天庭,报旧仇。”
我将将说完,便见无期转身走回来,道:“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天帝吩咐要找一个手腕之间绣着一朵桔梗花的男子,望各位留意。”他说罢,拱手便又离开,似乎很是不愿讨论那逆反的将军。
我抬起手腕,摇了摇手腕之间的链子,桔梗呀。
会有人绣桔梗花么?
——
回至屋中,阎罗王差人送来了饭菜,我掀开那盖子,与付观南对视一眼,便一起扑在了床榻之上。
地府的饭菜没法吃呀。
我翻过身,戳戳付观南,“早便跟你说不要跟着这一趟了,现下都要去魔界了,后不后悔?”
付观南转头,脸与脸只差贴着,他道:“是不是这个事情解决了,我便要跟着阎罗王去登记轮回,你也要回去天上做神仙了?”
我想说是。
若是他没与我踏上这番路途的话,若是他什么也不知道的话,我想我能很容易说出来的,可此刻看着他的眼睛,离得很近,那般模糊不清的眼睛,我突然想起初次见他时,我也是看着这样模糊的、却闪着光亮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