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魔界
共眠一夜。
我起身锤了锤腰背。
阴曹地府里的白日仍旧像是黑夜,我尚打着瞌睡,便听见有人敲门,道:“出发了。”
我听得是无期。
起身换了衣裳,梳好发髻,便见付观南正蹲着自包袱之中挑拣什么东西,我探头去看,他那包袱里满是人间里的武器,匕首、锁鞭、飞镖、符箓……倒是齐全得很。
我问:“你哪来的?”
他被吓了一跳,转身欲站起,头便撞上了我的下巴颏。
我嗷呜叫了一声,指着他半晌没说出话来。付观南打紧替我揉了揉下巴,道了半天是他的错,而后指着那个包袱,解释道:“这是我之前买的,觉得日后用得上,这不是马上要去什么魔界了嘛,我来挑挑有没有顺手的,给你也备上。”
我的下巴颏终于恢复了知觉,捡起几张符箓晃了晃,“付观南,你是何时学会的用符箓?”
皇宫之中的记忆窜进我的脑中,我早便疑惑了,凡人有如此天资可是不多,而我与付观南合被而眠这么多年,他饫甘餍肥之时碌碌无成,绳床瓦灶之时闲情逸致,我从不得知他在这方面有些许造诣。
我的眼神已经出卖了我。
付观南指着我,一脸无奈地道:“哈,你就知道你不相信我真的学会了符箓,我跟你讲我聪明得很,你那古籍秘籍什么的一看就通,咳咳,正好我新学了一个,叫火诀。”
他靠近几分,朝我挑挑眉,道:“要不要看?”
我抱臂拭目以待。
付观南自腰间取出一道黄纸,上面已画上了咒,他将黄纸夹在两指间,闭眼口中念叨,而后睁眼甩出黄纸。那黄纸便在空中飘飘荡荡了几下,自燃了。
付观南昂头,“怎么样?”
自然是很好的。
我瞪眼看着那团飘在屋中的小火苗,火诀不是什么复杂的术法,只是这简单是对于自小修道之人。
付观南,许是真是我看走眼了。
“那你怎么灭了它?”我问。
“啊?”付观南得意的脸色突然僵住,磕磕绊绊地道,“光学怎么点火了,怎么灭火不知道。”
天赋在我面前露了怯。
我施法灭了那火,仿似也浇灭了付观南心头的热火,他耷拉着脸跟在我身后,行李松垮垮地背在身上,问道:“我是不是笨呢?”
这话付观南以前也问过我,在付家时他被付观棋打击得不轻,虽说尽了全力可仍旧无所得,那时,他便是卧在我怀里这般问的。
我回过身,道:“你可不笨。”
他之前习文断字是迟钝了一些,可如今这符箓术法,他可真真是天之骄子。
我将这话将与他说,他的嘴自我开口至行到阎罗大厅便没有合上过,等到终于反应过来了,他那嘴角便要咧到耳朵上去了。
他嘿嘿笑,“真的么?”
我道:“真的。”
而后便又是一阵不可自抑的笑声。
——
这一路是无期引着。
他虽生得白净,却是个阴郁的主儿,出了阴曹地府,便踏上了路途。
行了半天的路,不论是御剑,亦或是步行,他皆是一板一眼,不开口说一句话,不回身给一个眼神,只留我们四人一个潇洒背影。
行了这多时辰,一路未尽粒米,水也没碰得,复尔尔一个小姑娘便有些撑不住了。
但她乖巧。
不声不吭便一路跟着。
我瞧见她这模样,想着给无期与薛俨打个商量休息一下,毕竟这两位看起来都是不懂怜香惜玉之人,如此便要开口,却见薛俨叫住了无期。
二人交谈一番。
无期朝后瞥了一眼,点了点头。
下一刻,我们便原地休息。
我十分疑惑两位铁面无私的主儿怎么突然通情达理起来,便见薛俨走回来,自包袱中掏出水壶与干粮一同递与复尔尔。
复尔尔甜甜道了一句:“谢谢大哥哥。”
便是这一句。
薛俨低下头笑了笑。
我禁不住与付观南对视,皆在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惊恐神色,对视完又回过头,齐齐盯着薛俨。
许是这眼神太过炙热,薛俨倏尔抬眼,朝这方看来,见我们正拧眉盯着他,他不自在地咳了咳,脸红到脖子根的速度忒快了些,瞬间便起身走开。
我在付观南怂恿的眼神下凑上去,悄声问道:“不是要尽快找到魔界,不可耽误么?你怎么看见小姑娘受不住了便心软下来了?”
付观南亦凑上来,道:“便是,薛道长,我也是个凡人,怎么不见我累时你让停一停,鼓励我往前走倒是殷勤。”
两颗头凑在一起。
薛俨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半晌,他憋出一句话,“她年纪小,不要太过苛责。”
这话让付观南摸着胳膊后退几步,道:“噫,谁苛责了?”
说罢,不等薛俨回应,付观南拉着我的手走开,边走边碎碎念叨:“他完了他完了,他坠入爱河了,和尚要还俗,道士要娶妻,啧啧,没法治了。”
——
休息片刻后,无期再度领头前行。
他不爱说话,便闷头走。走了三天后,他的步伐却慢下来,以往常是我们四人跟在他身后,现下却连复尔尔也觉能超过他。
付观南说他累了。
我却觉他心事重重。
越走,他的眉头便拧得更深,步子便更加沉重,仿佛前方有什么不得已必须面对的事情。
但他是日日在天上神仙,在人间又有什么烦扰呢。
许是那逃犯太难对付?
一路想一路走,此行朝北,走得愈久便愈觉冷,衣裳加了一层又一层,仍旧牙齿打颤。
我抬头看看远方,一片白茫茫,如同蒙上了白纱。一股冷气自那方吹来,我又抖了三抖,忽见无期停下脚步,道:“前方便是魔界领域了,各位多加小心。”
复尔尔鼓起勇气问他:“里面会有,嗯、有什么魔物么?”
无期摇摇头。
他这样动作,复尔尔便放下心来,裹紧了身上的衣裳,继续跟在薛俨身后,亦步亦趋。
临近那片白茫茫之地才看清这片的天竟与旁边泾渭分明,一边万里无云,一边则大雪纷飞。可奇怪得是,一踏入这雪地之中,寒冷之意倏尔消失,僵直的身子活动开来,竟比刚才舒畅许多。
付观南道:“真奇怪。”
我也觉奇怪,于是拉着付观南与其他三人挨近些。
这地方我们皆不熟悉,唯一说得上话的无期偏生又是个不爱说话的,遂只能抱团,万一有个是非好歹,人多毕竟力量大。
孰料这心思我还没思完,麻烦便来了。遥遥望去,远方倏尔掀起滔天巨浪,狂风夹杂着冷冰袭来,速度奇快,势要掀翻所经之地。
无期大喊:“往两边。”
我忽反应过来,见无期已领了薛俨与复尔尔跑开,遂攥了付观南的手施法飞行。
这狂风来得急且怪,我向边飞逃不出,向上飞亦逃不出。付观南已被我荡在半空中欲呕吐而出,我回头,与那团风更近了。
我道:“有麻烦了。”
付观南干呕一声,“我……我、要吐了。”
此话落地,伴随着付观南一声呕吐,狂风袭来,刀子一般地刮在脸上身上各处地方。
我们,遇难了。
——
片刻后,狂风停止。
我与付观南被掀翻在地,我爬起来去晃他,生怕他又出了什么事,身子经不起折腾。哪知这一晃,付观南一睁眼,又吐了。
我在旁边看着他,道:“噫,真恶心。”
他愤愤不平地转过头:“你的飞行术能不能平稳些。”
“能飞不就行了。”我扑扑衣裳站起身,朝四下望了望,没看见那三人的身影,遂喊了喊,只是这名字喊了一个又一个,始终没听得有人应,故拉起付观南,道,“得,吹散了。”
他收拾一番,跟上我。
“去哪儿找?”
“不知道。”
“红绳!”
“红绳!”
我与他一同脱口而出。
伸出手,我的手腕绑着一根细细红线,而付观南则将其系在了腰间。我施法于红绳之上,而后双指并拢,直指天边。
静默。
毫不变化。
我与付观南一同盯着手腕上的红线,盯了好一会儿,付观南开口道:“你又没法力了?”
我暗地调整内息。
“怎么会?”觉察内息顺畅,我放下心来,反驳道,“你瞧我给你施个法看看。”
我手指旁边雪地。
雪地忽绽开,散落一片细沙。
“瞧,怎么样?”
“那你再试试红绳。”
我心甚虚,定了定心神,再度施法指向天边。
……仍旧无用。
付观南眨巴眨巴眼睛,朝我道:“要不我试试?”
我心不抱希望,见他已经有模有样地摆起招式,遂蹲下瞪着,他学我双指并拢指向天际,而后,腰间的红绳竟然飘飘荡荡飞起来,荡了一下,朝北飞去。
付观南大呼:“飞了!”
他追上去,又呼了几声,忽转身朝我摆手,满面笑意。
我缓缓起身。
愕然之意已不足以形容。
难不成,付观南的天赋已经到达了如此惊天地泣鬼神之地步了?凡间道士在他眼里不足为师,如今我这正正经经的神仙也痛失脸面。
我咬咬牙。
真是羞愧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