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桔梗

“快来呀。”

“来了。”

我起身，望着白茫茫一片中那道黑色人影，追了上去。

红线飞了一刻钟，我与付观南便跟了一刻钟，正气喘吁吁之时，它倏尔定了下来，向左一下向右一下，飘飘荡荡片刻后，径直地落了下来，砸在雪上。

付观南疑惑捡起，朝我道：“难不成，我功力不足？”

我与他一同盯着那一动不动地红线，开口道：“不晓得，不过，你不觉得寻了那么久都没能看见人，有些奇怪么？”

望望四周，仍旧是阴云、白雪，一如既往。

就像是我们仍待在原地。

付观南将红绳重新系在腰间，道：“要不再往前走看看？”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我遂点点头，与他踏着雪继续前行。

行了片刻后，白茫茫中忽然映出一片黑，细瞧那轮廓像是个半圆状，壮了壮胆子，再前行几步，终于看见这是一个洞穴。

“进去瞧瞧。”我道。

“成。”付观南应和。

一只脚踏入洞穴，我便感觉不对劲，与外面雪天的冷冽不同，洞穴之内是渗入骨内的阴寒。

我皱着眉捋了捋胳膊，点了个火诀照明，便听见跟上来的付观南牙齿打颤，抖着声音道：“乖乖诶，怎么里面也这样冷？”

我给他出主意：“你不是学会了火诀，点来给自己暖暖。”

他数了数身上黄纸的张数，不情愿地掏出其中一张燃了个火诀。这样一点，洞穴之内的阴暗被驱散不少，我正待朝前走，便看见洞穴之内的墙壁上竟然刻着壁花。

付观南想开口。

我嘘了一声，拉着他的手靠近墙壁，让两道火光映在壁画上，细细去瞧究竟画了些什么。这幅画不大，画上也只是一男一女紧紧依偎，甚至看不清两人的五官，只见那女子耳边别着一朵花。

那花描绘得细致。

花开似铃，先端五裂，倒垂时像极了钟。

我伸手，指肚摩挲着刻痕，便听见付观南道：“是桔梗。”

我回头，“你见过？”

“见过。以前家中族长很喜欢花草，甚爱桔梗，这花我自小便认识。”付观南道，“你还记不记得，无期说让我们寻一个手腕绣桔梗花的男子呀？”

我自然记得。

手指摩挲地更深。

付观南低下头，轻声道：“只是，这桔梗是戴在女子头上的。”

我道：“再往前去瞧瞧吧。”

付观南点头说好。

往前仍旧是一片漆黑，且愈向里走便觉阴冷之气更加深重，仿佛直直扎进了血肉中，便是裹再多衣裳也没用。

行地即将便要翻白眼过去之时，终于在微弱火光之中看见一块大石。石头表面光滑，如同被打磨过一般，放置在洞穴小道的中央，再往后看去，便没有了出路。

我上手摸了摸。

没有什么异常。

我不死心，绕着这块大石头细细观察了一遍，连同周遭墙壁也未放过，可仍旧一无所获。

眼见时间过去了许久，我恐天黑便更不好与薛俨他们汇合，便泄了气，道：“先出去罢。”

我起步往前走，却听见后方付观南一声惊呼，我转身，趁着微弱灯火见他一手持符箓，一手撑在石块上。他的表情诧异中带着一丝惶恐，如同见得了不得了的物什。

我走过去，“你怎么了？”

付观南似在沉溺当中，我唤了几次，他方缓缓转过头来，道：“你快看石头上，映着两个人的故事。”

我皱眉看去。

没有。什么都没有。

可付观南却看得认真，目不转睛。我犹豫着靠得更近，问他：“那你看见什么了？”

“一个女人，很美很美的女人，正悉心照料院中的桔梗花，走来了一个男人，她便依靠在男人怀里。”付观南盯着我的眼睛，惊喜地开口道：“就是刚刚那副壁画上的故事，你看见了么，李阅秋？”

我望着他明亮的眼睛。

低头，仍旧是光滑的石头面。

“我、我看不见……”我绕绕发丝，颇有些心虚与不好意思。

付观南倏尔攥住我的手，他朝我笑笑，道：“没事哦，我可以给你讲呀。”他笑得明媚，低头继续去看石块，他仿似永远不会嘲笑。

“他们依偎在一起，你侬我侬。我觉得他们一定很幸福，很奇怪，我能感觉得到。”付观南眼睛弯起来，眼中有无数颗星星闪烁，我看得正有些入迷，倏尔他眉头一皱，嘴角下垂，暖意瞬间变作冷冽。

我问：“怎么了？”

他缓缓垂下眼眸，“有人死了。”

“有人死了？谁？”

“那个女人。”

“那个很美的女人么？”我扯扯嘴角，“美人香消玉损，确实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

付观南仍旧弯腰垂眸，半晌，他终于开口：“李阅秋，我突然很难过，感觉心肺在绞着疼，不知道怎么了。”他的声音哽咽起来，轻轻颤抖着，整个人如同湖边的芦苇。

高瘦，不禁风吹。

我望着那仍旧死一般寂静的石块，伸手抚摸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最后将他的头放在我的肩上。

付观南终于再次开口：“我为别的女人感到难过，还窝我在你怀里，你说，我是不是有点混蛋？”

“有点。”

“那我不难过了。”

我看着他弹起来的身子，扑哧笑出一口气，“好了，难不难过怎么可能是说一说便改变的，我想，大抵是个悲惨的故事，你有所共情吧。”

他道：“好娘子。”

“那以后听不听我的话。”

“只听娘子的。”

“嗯。”我满意地笑笑，手撑在石块上，听见手腕处链子叮当作响，倏尔，笑意骤失。

“怎么了李阅秋？”

“我好像看见了一些画面。”

我晃晃头，想起方才一闪而过的画面：一个身披甲胄的男人正抱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血漫了一地，在男人的手掌上，在女人的裙摆上，在我满目之中。

男人掩面痛哭。

女子仰头闭目。

我恍惚间看见女子别在耳边的桔梗花落地，沾染了血色，红蓝交织，逐渐融合，在我眼前放大、放大，直至在我眼前变作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