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直视苦难
1856年6月28日
夜
寒风呼啸,此时正值夏季,即使是费马这样的气候,温度也应该维持在一个相对舒适的区域。
唯独这老鼠街......
男人的心情有些郁闷,今天差一点就能找到工作。
原本停滞的跨海大桥工程,今天突然大量招工而且不限工种,甚至连他这种没有任何经验的农民也来者不拒。
“都怪那个可恶的家伙。”
那家伙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闲逛,还查看了接待员的登记表,还用想吗,肯定是查黑户的便衣。
男人不敢冒险,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了接待大厅。
“咔。”
熟练地打开房门,发霉的味道,噼啪作响的炉火,安坐的老夫妇,一切照常。
犹豫再三后,男人将仅剩的钱放到餐桌,他清楚明天再找不到工作就要露宿街头了。
拾级而上,回到三楼熟悉的狭长走廊,拖把依旧立在画家门前,覆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男人叹了口气,不再理会。
……
“呼。”
盥洗室内,他看向镜中憔悴的自己,眼睛深深凹陷在眼窝,嘴唇干裂,头发也稀疏了不少。
后脑的疼痛仍在折磨着他,而且在朝脖颈蔓延。
他失眠有些日子了,即使没有,他也会陷入一段冗长的梦境。最可笑的是,一旦清醒,他便忘得一干二净。
但他知道,不,是确信,他一直都在做同一个梦。
男人掏出一包杂牌卷烟,烟草劣质且有些受潮,勉强吸了几口却又不得不掐灭。
“妈的!”
他一拳锤在墙上,顿时尘土飞扬,呛得他只得打开房门,谁叫那该死的窗户被封死了。
走廊里一片死寂,说实在的他好像还真没见过除了画家之外的其他住户,是根本没人,还是作息不一?
已值后半夜,一楼的温馨聚会差不多也已经结束。
不知怎么的,他又想起了画家的话。
“晚上最好不要出来。”
男人依旧能清晰回忆起画家说话时,脸上那种略带神秘的表情。
站在漆黑一团的走廊,原始的恐惧萦绕在心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又看了一眼对面。
他鬼使神差地握住了右侧的把手,轻轻转动。
“咔嚓。”
门没锁……
简单的陈设,散落的废稿,酒瓶,似乎连位置都没有任何改变。
当然还有位于中心的小巧画架。
男人轻轻关上房门,好奇心在驱使他靠近那幅画,其实那天他便有些心痒。
灰黑色的绒布勾勒出长方形的轮廓,画就在下面。
他想起画家的眼神——狂热,期盼的眼神,仿佛只要完成它,便能让自己扬名立万,让那群故作高雅的上层老爷们匍匐在他的脚下。
男人的手不自觉的抬起,但脑海似乎有声音在拼命呐喊,哀嚎,妄图阻止他,那好像是他的......
他的理性......
“呲啦!”
画布揭开,那幅画露出真容。
……
血液凝固。
男人僵在原地,他的脸部肌肉仍还保持激动的状态,而那对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充斥着极度的恐惧。
那是一团迷雾,白茫茫,粘稠无比的雾气。
但男人能看到,他能看到!
巨大,扭曲,狂乱的生物在雾气深处,
在向他靠近!
他全想起来了,那个重复的,可怖的,该死的,反复折磨他的梦魇。
“逃!”
男人现在只有这么一个念头——逃离这里!
去他妈的工作,去他妈的新生活,去他妈的羞愧感,他万分愿意回到那担惊受怕的日子,愿意回到无休止的杀戮之中。
“逃!”
就在他刚刚摸到把手,门却被悠悠推开。
......
弯曲的中分卷发、白衬衫、马甲,——消失多日的画家赫然站在门前。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率先打破沉默。
“你.....回来了......”
男人咧着嘴,笑容极为勉强,“这些天,你...都去...哪了......”
无言......
画家双唇紧闭,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的虚无,他那张本就憔悴的脸光线折射下更显惨白。
“那...那我...我先回去了...你早...早点休息。”
男人拍了拍画家的肩膀,他突出的肩胛骨硌得手掌生疼,画家依旧那么站着,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他的眼睛依旧是直勾勾的.....不......
他的眼睛根本没转过.....
就像那个老妇人!
男人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惧,奋力推开画家根本没有多少分量的躯体。
不知何时,走廊中所有房间的门全都敞开了,一条条细长的曲线在门口晃动。
男人向着楼梯口狂奔,他要离开这,离开这个鬼地方!
“咚咚咚!”
脚步沉重急切,腐朽的楼梯尖锐嘶鸣。
某一节横板再难堪重负,崩坏断裂,男人的右腿深深陷了下去,木刺死死咬住他的皮肉,而身后杂乱的脚步在快速逼近。
男人狠心将腿抽离,擦下一大块沾血皮肉。
他顾不得了。
大厅,橡木门近在咫尺!
壁炉熄灭只有余烬在忽闪,那对老夫妇依旧坐在那,这回新邻居终于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都侧着头,用那没有一丝神采的眼珠看着这个挣扎的家伙。
“到了,到了!”
男人疯狂转动把手,平日还算好用的弹簧此刻却纹丝不动。
“给我开,开!”
血管从额际鼓起,男人用尽全力,终于......
“咔吧。”
看着手中的半截门把,男人绝望了。
这就是他的报应吗?
“哒哒哒。”
脚步声在他身后三尺处停驻,男人能感受到房东鼻息呼出的冷气。
他缓缓转过身形,是的,那张如同腐朽干尸的脸正冷冷看着他,那对老夫妇也围了过来。
老者显露出毛毯掩盖的真相,根根分明的肋骨紧贴胸腔,腹部柔软处一堆蛆虫争相啃食着所剩无几的血肉组织。
越来越多的身形向他聚拢,嘴角都带着一抹虚幻的玩味。
虽已行至绝路,男人还是不愿放弃,他左冲右撞,妄图寻得一条生路。
拉拽,撕扯,一双双溃烂的手臂在男人身上留下狰狞的伤口,鲜血糊住了他的眼睛,但他依旧挣扎着,他不想死。
不想,绝不!
“碰!”
撞倒几个家伙,男人从缝隙中艰难钻出,在它们没有再次聚拢前,冲上了楼梯。
......
男人试图关上房门,但仍有一条手臂卡在门际,向内摸索。
“碰,碰,碰!”
他发疯似地叩击着房门,蜡白的血肉在空中飞舞。
“碰!”
半截手臂砸落地板,房门终于闭合了。
“呼!”
他背靠房门,脊背感受着强烈的冲击,从怀中摸索一番,万幸,还在。
“啪嗒!”
烟草的味道在鼻腔回荡,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渍。
“呵。”
自己的夹克正安然地躺在床上,刚才的一切似乎真的只是一场噩梦。
男人笑了,比起惨死在街头垃圾堆,这里算得上一处不错的墓地。
身后的冲击越来越猛,腐朽的木门不知还能撑到几时。
可男人已经无法动弹,他的肚子有个滋滋冒血的窟窿,甚至能闻到自己腹腔的味道。
“就...就这样吧....”
“砰砰砰!”
木板破碎,数条惨白手臂在空中挥舞。
男人已无需在意,他的眼皮愈发沉重,慷慨的死神正缓缓降下帷幕。
就在此时,更为强烈的爆破声从正面传来,窗框与碎裂的玻璃滚至脚下。
冷风拂面。
男人勉强抬头,那扇阻隔他生路的窗扉消失了,身穿黑色风衣的身影正蹲在窗沿,寒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他有着一双漂亮的眼睛.....一双淡蓝色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