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章十四 熵增
人到底为什么才要恋爱？我并不知道。这大概是古代那些哲人所思考的问题。
如果非要我说的话，过去的我可能会说是人的本能性繁殖冲动吧。
不过现在，我似乎有了新的看法。
此刻的我正躺在床上，享受着由于清明节和周日撞车而提前放学的周五下午。
但我此刻的心情却实在高兴不起来。
我起身拉开窗帘，北方的天气就算是五月也可能下雪，所以四月份的现在，外面正飘着雪花。
天阴着。这种天气是最能让我抑郁的天气。
我叹了口气，把窗帘放下，又瘫倒在床上。
床上的海绵并不厚，因而当我倒下去时，我能分明感到后背由于撞击而产生的疼痛感，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碰撞声。
然而我并不想去理会。
我抓过一旁的被子，盖在身上。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我只觉得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
静止也更好，那样就不用烦恼了。
——可是如果时间静止的话，我又该如何到达下个星期一呢……
我想我一定是病了。
然而测了测体温，一切正常。身体也明明没有任何的不适，但是就是觉得内心慌乱。那种感觉似乎熟悉又陌生。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自己到底怎么了。
“没事吧，儿子？”我妈突然推门进来，“刚才啥玩意儿那么响啊？”
“不小心没站稳，摔到床上了。”
“这么大人了，注意点。”
“哦。”我随口应了一声。
看我没什么事，我妈掩上门又回去了。
现在，房间里只剩我一个人。
懊恼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我依然还在发呆。
应该不会吧……不会吧……我的感情，我的决心和坚守，不会这么脆弱吧……
只是一个玩笑而已……
明明当初我只是想开一个玩笑而已啊……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嗞——嗞——”放在一边的手机震了两下，我蒙着脑袋，摸索着伸过手去。
看不到手机在哪里，只是摸着，但其实上完全又摸不到。
“嗞——嗞——”
然而终于还是触到了。手机的外壳有一种滑溜溜的感觉，还带着些温热。
“你没事吧？
“昨天晚上突然发那种东西，发生了什么吗？”
是古罗啊……
确实我昨天晚上在空间发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啊……
“什么也没发生，让我待着就好。”
我放下手机，揉了揉眼睛，感觉内心说不出的疲累。
“不用我帮忙吗？”
“你能帮什么忙啊……”
我不认为别人能解决我的麻烦，除了那个人。
然而很遗憾，那个人并不是古罗。
此刻我的心中由于被打扰而有些恼怒。我甚至有点想冲着屏幕的另一端怒吼一句滚开然后把手机摔得稀碎。
理智似乎已经有点无法维持自己的思考了，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那好吧，我出门了，你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我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放下。
和我预想中的一模一样。这种问题果然还是要靠自己。
这也算是，咎由自取吧。
在床上扭了两下，我把被子拽了拽想睡一觉，但是又完全没有睡意。
“唉——”
我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不行吗……
“古罗……”
但是刚按下发送键我就后悔了——他已经出门了吧……
刚才，本来是可以从这痛苦中解脱出去的……
然而我……
……
再一次依靠自己？
可是这一次，唯独这一次我想逃避。
之前的我很少冒出这种想法。可现在的我到底是怎么了呢……
自己应该是最了解自己的吧？但是为什么更多时候解读自己的情感却比解读其他人的情感更加困难？
将只属于自己的真实情感隐藏起来，然后隐藏得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以往的我就是如此生活至今。
因为无法发表自我的意见，所以将自己真正的情感埋葬。就如同在海上航行的船破了个洞，船员为了保命不得不尽量抛弃一些暂时不需要的东西一样，我便是如此生活的。
而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未对我的生活态度产生过怀疑。
我，一直，按照别人的旨意，按照别人的心愿和期望而生长着。
然而当我真正需要解决自己的问题时，我已经找不到我真正的情感了。
无论哪一个都是伪物，哪一种感情似乎都是用来掩饰自己的面具，只是面具之下的真正面孔早已经化为尘烟。
那个“暂时不需要的东西”，终于还是到了需要它的那一刻。
那一刻我所体味到的，是名为“被世界遗弃的绝望”的感情。
以及，恐惧……
“嗞——嗞——”
“我就知道你还会来找我。”
“你不是要出门吗？”
“随便找的借口而已，以我对你的理解，我知道你会回来找我。
“有什么事的话就和我说吧。昨晚的那种情绪，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
我叹了口气。
问他的话，应该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吧……
“好吧，古罗……如果我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希望你能原谅我。”
“好说好说，你说吧，能帮忙我一定帮。”
此刻我心中激荡的情感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不知为何，看到古罗的这句话，我竟然莫名地开始安心下来。
我的心中，原来是渴求别人的帮助的吗……这就是我内心的愿望？
对于一直想着顺从别人，不给别人添麻烦的我来讲……这个愿望……
有点讽刺……
但是感觉起来，意外地不坏。
“也好，我想这个问题大概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嗯，所以是？”
“古罗，告诉我忘记一个人的办法吧……”
“诶？发生什么了吗？”
我叹了口气，手指继续在屏幕上按动着。
“倒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对于和前任分过手的你来讲，答这种问题应该更有经验吧？”
“你的意思是？”
古罗似乎认真起来了。
“听我给你讲……”
我收束起我最后的理智，向自己的内心，击出了最后一拳。
全力以赴地，不带有丝毫感情地，做出了最后一击。
以无感情换来感情，这是很古怪的决策。
但是，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不曾相信命运。但如果真的有命运的话，我宁肯反抗它。
哪怕反抗命运就是我的命运，我也要去反抗。
这并不是出于被支配的恐惧，而是一种天性使然……
——看来我这个人，似乎天生就和命运脱不开关系呢……
整理好自己的思路和情绪，我直起身，坐在床上，一点一点地向古罗讲述那天之后的事情……
……
“我……我喜欢你……”我红着脸，努力挤出这几个字。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我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风呼啸而过，盘绕在我们的脚边，又流逝而去。
“咔嚓——咔嚓——”
石英钟发出的噪音此刻突然清晰了起来。我想我此刻的表情，大概是涨红着脸，同时还不停流汗才对吧……
虽然只是个愚人节的玩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心跳得很快。
陆芸芸抬起头注视着我，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眼的时间，但还是让我有一种抗拒和她对视的感觉。
我把头扭了过去。
“这个玩笑上午都有至少五个人和我开过了……”陆芸芸的语气听起来似乎相当无语，“社长不能找个新玩笑吗……”
“诶？哈哈，是吗……这样啊……”我松了一口气，干笑着挠了挠头。
这样就好。
但是，为什么会有种淡淡的失落呢……
“看社长的表情，难道是认真的？”陆芸芸冲着我坏笑着。
“我，我可是有……”我争辩着，但是说道一半又停了下来。
不行。
果然还是不想把初恋的事情和女生说……
万一传开了，实在是很麻烦。
因此明明已经说了一个开头，后面的话却硬生生让我咽了下去。
“社长有喜欢的人？不会是我吧？”
“……”我汗颜。
看到我的那副表情陆芸芸不由得笑了出来。
“开玩笑的啊，开玩笑，社长难道当真了？”
“啰，啰嗦！”我刚刚褪下红色的老脸不由又一红，“不要说这种会让人联想到别的事情的话！”
“啊是是。”她笑了笑，又闷头写作业去了。
教室里又回到了刚才的尴尬境地。
“……”
然而我这次有点受不了了，用两记手刀十连【注一】把肉打醒并直接拖出教室，之后……
……
“也就是说，你对那个叫陆芸芸的女生产生了些许好感？”
“我也不清楚。要说是好感可能还不至于……但是我想……我确实开始有些动摇了……”
“这样啊。”
“就是这样。你有过和前任分手的经历，所以肯定知道怎么忘掉一个人吧？”
“所以你打算？”
“忘掉陆芸芸那天的话以及对她的些微感情啊，这是毫无疑问的吧……”
“……”
古罗紧接着发了一张黑人问号的表情包。
“老哥你这波操作我怎么看不懂……”
“不需要看懂，帮忙就行了。”我有点急躁。
“……”
过了片刻，古罗才发来下一条：
“老哥，我想，你可能有什么奇怪的误会。”
“误会？当初不是你说和前任分手并且和商小夏开始交往的吗……”
“我确实这么说过没错，但是，我和前任的分手并不是一时起意，而是早有打算的。”
“早有打算？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解。
“我早就想和叶子分手了，和小夏的交往只不过是一个契机而已。”
“那你对商小夏的感情？”
“是真的哦，并不是言情小说里面那种当作临时挡箭牌用的情节。”
“那为什么当时一个字都没和我提你前任的事情？”
“因为你知道也没用啊……”
古罗发了一个摊手的颜文字。
“实际上，你还记得那天的猫娘咖啡店吧？那个时候叶子就在那里面。你或许没注意，但是隔着玻璃，我能看到她正在里面打工。”
“所以你把我引到另一个咖啡店就是因为……”
“对的，因为我不想见到她啊。”
“可是，为什么呢？有些话彼此交流出来会更好吧？”
“那，为什么你会对你一直坚守的感情感到怀疑呢？”
“这是两个问题。”
“本质上都是一样的。说到底，只是因为改变罢了。”
改变吗？
“不论是人，是物，是情感，还是关系，在时间中都会渐渐改变。所谓的一成不变是不存在的。”
“……”
“我想你应该也明白吧，就如同你这高中三年的日常一样，早晚还是会有一天会画上句号的。到时候，表面上说的是友谊地久天长，其实还是照样四散而飞。”
我不说话了。
人是会变化的吗？
确实，他说的不假。
但是在变化之中，也必然是存在着某种不变的东西的吧？
日常无论如何变化，依然是日常啊。唯有这一点我一直坚信着。
所以说……
所以说古罗的论证一定是哪里有问题的吧……
必须要快点找出来才行……
“唐脎，你知道吗？”古罗突然又发过来一句。
“什么？”
“在我当初分手之前，我其实也犹豫过。所以你的心情，我明白的。”
“……”
“我也不知道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但是这个时候，我的一个朋友这么和我说——
“他说，我过去喜欢前任，是因为前任适合过去的我；我喜欢小夏，是因为小夏适合现在的我。”
“……”
“原话我可能记不清了，但是意思应该差不多。所以，唐脎，活在过去还是活在现在，你会怎么选呢？”
“……”
我沉默了。
活在现在吗？
那是一个比我想象中还要沉重的负担……
面对未知，面对陌生……
未来隐匿于混沌之中，过去潜藏于黑暗之里。
但让我选择的话，我宁肯回到过去。
我宁肯被黑暗吞噬。
因为我本身也不是向往光的生物。
所以说……
“活在过去。”
我几乎是拼尽全身力气地打上这句话。虽然手不停地颤抖着，但还是按下了发送。
我不知道那边的他会怎么想。
但是，此刻，那就是我的想法。
孱弱的我，第一次有那么一种想去守护的感觉。
虽然那种感觉，带给我的只有绝望……
“……你也该醒了吧……”
“……”
“事到如今，还有坚持的必要吗？”
“……我认为是有的……”
我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
古罗那边陷入了沉默。
我也配合着保持着安静。
“要是硬撑的话，唐脎，已经可以了吧……”
“……”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一个人这么多年一直坚持着，独自一个人保持着孤独……”
“……”
“但是，已经足够了。
“把握住你自己的幸福吧，不要被别人再牵绊了……”
“我……”
“记住，活在当下，同时，为自己活着。
“稍微考虑一下自己吧，你已经很累了，坚持不下去就不要硬撑着了。”
“我还没坚持不下去，我还是喜欢初恋她的……”
“但是，人是会改变的……
“即使你无法确定现在的初恋是否还是你当初喜欢的模样，是否还是现在的你喜欢的类型，你也要坚持吗？”
“……”
“我不会强迫你。我只是表达我自己的看法而已，最终还是要看你的决定。
“所以说，去吧，这一次不用考虑别人，做一件不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不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吗……
“我有急事，先下了。”
“诶，等下！”
然而已经晚了，古罗的状态已经不是wifi在线了……
我失落地靠在墙上……
我看着窗外，从窗帘之间的缝隙中，我能看到外面依然还飘着雪……
……
所以说到头来还是要靠我自己吗……
靠着自己去做出抉择……
混蛋啊……混蛋！那种事情……那种事我是做不到的啊……！
一直以来我都是把初恋当作信仰一样……当作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神灵去对待……
即使听到现在的她由于成绩退步而很可能来不到这个高中，我也依然是这么觉得……
如果没有那种信仰，我早就在初三崩溃了吧……
我的所有的温柔的性格，都是靠着她去培养起来的啊……
然后现在的你却告诉我要把握住自己的幸福……
我的幸福……到底是什么啊……
我根本就不知道啊……
我蜷起身子，抱着自己的腿，一个人发着呆……
然后渐渐地，一点一点地，我的眼睛开始湿润了起来……
抽泣声在这个房间回响着，我有意控制着声音……
但到了最后，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明明早就发誓从那时起就不哭了的……
真是没出息啊……为什么还是哭出来了……
那日的泪水到底流向何方，写下这段文字时，我仍然不知道……
大概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了吧。
——在草纸上写下这句话时，我如是想到。
（未完待续）
【注一】手刀十连（Ten bo of Sonnal）：快速击出充满怨念的十发手刀，是非酋唐脎在长期手游十连抽活动中由于抽不到想要的东西而领悟的技能。为唐脎的必杀技之一。
PS:快裸奔啦！（哭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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