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章二九 恶之华
挤在人群中看完了分班列表，看到“楚可莹”三个字的时候我的内心满是绝望。
再看一遍，好了，楚，可，莹。三个字一个不差。不是印刷错误，不是错别字，连生日都能对上。
真的是她。
我懊丧地又挤出人群，朝着教室走去。
是的，她确实来了。而我曾经以为她永远不会来，也以为我们早就已经没有了见面的机会。
命运，一如既往地在捉弄我。
“诶？唐脎？！你怎么来了？”
我不转身也知道是她，但依然装作没有听到，一个人摇摇晃晃地朝着教室走去。
对我尽情地失望吧……
我们彼此，本来也没有什么未来可言。
高三楼在三栋教学楼之中是历史最久的一栋。内部设施陈旧，建筑风格还停留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水平。贴满了瓷砖的外墙体有些地方已经剥落，楼顶的一处角落里甚至长出了一棵手指粗的小树。虽然这种顽强不屈的精神值得歌颂和赞扬——大概以此为题再用点华丽的词藻绝对能写出一篇高考高分作文——不过对于楼体本身……大概并不是什么好事。
窗户虽然朝南，但是因为布局不合理外加供暖设施有点老旧，整栋楼在冬天并不算是非常热。而教室里却实在闷热异常。下课时从教室里面走到走廊，会有种长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这便是我的高三了。
如今高三的过去开始渐渐远去，仔细想想，我在班级里面算是最划水的一个。在离高考还剩不足一百天的时候，我能心安理得地掏出手机看半晚上的动漫而把作业扔在一边。周末时同学都在教室里面紧张地自习，唯独我或是玩游戏或是看动漫。
——当然总也那样也不好，所以我偶尔也会睡一觉。
总是熬夜实在太伤身体。适当的休息还是很有必要的。
现在的时令才到九月，气候还不算是非常寒冷。尽管在松汇这种地方十月份就可能下雪，十一月份就已经需要出动铲车除雪了，然而现在的气温却还是温暖闲适，像是少有的秋天一般。
走进教室的时候，张旭一如往常地凑了过来。
“哦吼吼——”
怎么感觉这笑声又贱了不少……
“年轻的少年——啊——”
“有话好好说……这样贱兮兮的……我实在控制不住我的手……”
“什么嘛。”肉有点不满，“我可是特意来祝贺你的啊。”
哈？！
祝贺我？
我也没过生日，今天又不是父亲节，有什么需要祝贺的……
“听说你的初恋来七中上学了？”
“……”我一脸难色。
“诶诶，真的假的啊？在哪个班？长得好看吗？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
喂喂，没看出来我完全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吗……
“话说你真的很少提起你的初恋呢。”
“……”我低头想了想，“张旭，这事是谁告诉你的？”
但其实就算他不回答我也知道是谁。毕竟所有他认识的人里面，也就只有聂籣是确实见过楚可莹的。
我望向聂籣的座位，出乎我意料的是，那里是空的。
是因为自觉难以面对我的目光所以才走的吗？
说起来，我的眼神有那么吓人吗……
“这还用问，当然是你初恋亲口说的啊。”
“哦，这样——诶！你你你你等下！你说我初恋她亲口说的？！”
“啊，是啊。”
“你是怎么会认识她的啊！”
我冲上前，几乎是贴到他的身上，就差揪起他的衣领了。
“呃啊……这个……是她主动找过来的啊……”
“哈？！”
“是真的啊！是真的！不信你问其他人！当时其他人也在的！”肉急忙辩解道。
我表情复杂地望向周围的人，他们也没说什么别的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
啊……好绝望……
好绝望啊……
还真的啊……
“上节课下课的时候她找过来的。进班级就直接要找你。当时的场面大概就是……”
……
“啊，不好意思，请问唐脎在吗？”
“你是谁啊。”
“唔，我是她初恋啦。”
“诶？诶诶诶诶诶——！”
……
“嘛，总之差不多就是那样。”
“差不多就是那样个鬼啊！为什么这件事我完全不知情啊！”我气得直接一记手刀拍了过去。肉惨叫一声，捂着脑袋：“……你上个课间不是去上厕所了嘛，等你回来人都走了……”
“……”
虽然肉他说的都对……
但，还是心情复杂……
苦酒入喉心作痛……
“那聂籣呢？”
“跑到老师办公室去问题去了啊……她化学不好你也是知道的。”
这倒也是。
“唐脎你也真是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告诉我们。”陆芸芸插嘴道。
“这种事情我可完全不想说好吧！”
“别这么说啊，没准这样一来，今年在高一年级的社团招新会顺利很多。”
我愣了愣，这才想起来我还没告诉肉和陆芸芸关于社团已经解散了的事情。
……
算了，还是不要告诉他们了。
这样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件好事吧。
“……算了，别想那些了，马上上课了，还是先回座位吧。”
我无奈地摆了摆手，没理会他们两个，自己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下节课是生物吧……
虽然一开始讲授分子的那部分我还可以靠着我的化学基础硬撑过去，但是还是听听吧。
总是上课睡觉，也确实有些对不起老师。
我从桌洞里掏出两本练习册，一厚一薄，趴在桌子上等着老师的到来。
上课前的空档时间实在是最无聊的时候，既没有课上，拿去做题或是聊天又显得太短。
“啊，好慢啊……”
我打了个哈欠。
还没上课我就开始犯困了，这样下去，怕是又要睡死过去……
不经意间抬起头瞟了一眼前门……本来只是下意识的举动，我却看到某个人正在那里鬼鬼祟祟地想要有所动作。
不是吧……又来？！
她这是有多执着啊喂……
看到是我，她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赶忙招呼我过去。
我指了指墙上的钟，又摆了摆手，示意她马上要上课了。
随即便把头扭过去望着窗外，一个人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流云。
只是我能感受到，在我身后，同学之间的交谈声开始越来越小了。
因为老师进来了？
我瞥了一眼讲台。
——空的。
……
总觉得，有点不太妙啊……
“唐脎……”
“啊？肉？什么事？”
肉坐在窗边，正冲着我卖力地比划着什么。
“啊？什么啊？”
但是他仅仅是比划，弄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只看到他拼命地指着我……
我？我怎么了吗……脸上有脏东西？还是说……我早上赶着上学吃饭着急忘记擦嘴的痕迹被识破了？
我下意识地把手朝着嘴唇伸过去，抹了两下。
什么也没有嘛……
突然之间我觉得眼前一黑……
一双有些柔嫩的手从后面捂住了我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
“嘿嘿，猜不到吧。”身后的声音听起来很得意。
“别傻了啊……楚可莹……马上上课了，你在这里做什么……不怕到时候赶不上下节课吗……”
我猛然起身把她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向后退去。然而我早已经预料到她的动作，因而抓住了她的手，避免了她的挣脱。
她的脸红了一下，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握着她的手，赶忙放开。旁边的同学则早就是已经是一片起哄声了。
“我……我下节课是体育课，倒是没什么可怕的。”
她的语气一开始还有点慌乱，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
“话说刚才在高一楼的门口你明明知道身后的人是我吧？为什么不搭理我啊？”
“我没听见。”
“不信。”
……
感觉……好绝望啊……
不过，这也确实是她的性格。
“好了，有什么事你就快点说吧，我们马上上课了。到时候老师进来就尴尬了。”
“啊，事情的话倒是没什么事情啦。”楚可莹本来并不想说什么别的，但到最后似乎还是没忍住，“等下你放学之后有空吗？”
“啊？你要干什么？”
“正确的回答方式是‘是’或者‘否’。那么，重新答一遍——等下放学后有空咩？”
“……没有，我要回家吃饭……”
“……这算什么嘛……好冷淡……”
“……”
“要不我和你一起回去？”
“……”
我吃力地扶住沉重的额头，感觉头疼的厉害。
这算是……什么啊……
“好吧……放学之后我就抽出点时间好了……所以你要做什么？”
“哼哼——秘——密——哟——”
“……”
感觉思维完全都不在一个频道上……
交流起来，可真是费力啊……
她正欲再说什么，但悠悠响起的预备铃显然迫使她把话又憋了回去。
“哇啊啊啊啊啊坏了坏了下节班主任的课要迟到了！”
哈？班主任的课？
你不是说是体育课吗……
这算是哪跟哪啊……
“那那那那那个唐唐唐唐脎你放学之后一定记得在楼前广场的雕像下面等我啊！一定要啊！”
“……”
我一脸无语地望着慌慌张张的她，感觉既好笑又无奈。
交代完这些话她便急急地朝着门冲去，恰巧此刻聂籣问完问题刚跨进门，两人差点撞在一起。
“抱歉——！”
楚可莹大喊道，随即便跑开了，走廊里响起了咚咚咚咚的接连不断的脚步声。
这也真是……
“那个女生是？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聂籣随口问道。
“啊，没错，就是那天在长石公园看到的。”
“原来如此……她也是咱们学校的吗？”
“是啊，我记得她当时好像说了。”
“我可能没记住，最近记忆力感觉越来越差了。”聂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啊，那个倒是都没什么啦。也许是熬夜太多了，记忆力有些衰退，注意休息应该会好些。”我摆了摆手，“比起这些，聂籣，你放学之后有空吗？”
“我一直都不忙，怎么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情吗？”她有点疑惑。
“也许有吧……让我想想，我还没决定好。”
“好，那我先回座位了，马上上课了。”
“嗯。”
……
“我们来看，氨基酸的结构就像老师在黑板上画的这样，中心一个碳原子，然后接一个氨基，再接一个羧基……”
生物老师在黑板上不厌其烦地画着氨基酸的结构，对我来讲，这完全已经是闭着眼睛都可以画出来的东西，因此听抑或不听，对我来讲意义不大。
这样也好，好好思考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楚可莹她把我叫到外面见面，要说是没事那肯定不可能。问题的关键在于，她找我到底是要干什么，她想做什么，打算怎么做，这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我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
感觉，真是棘手啊。
悄悄看一眼聂籣和陆芸芸，自然都是在认真听课。至于张旭那边则是勉强打起精神在听着——听说《风水师》和《秩序三》最近都搞了开学活动，现在肉某人每天都肝到凌晨两三点，若是毫无睡意，那才叫奇怪。
这种事情，要把聂籣也牵扯进来吗……
我突然有点犹豫了。
以楚可莹的行动和语气来判断，我大概也能猜出来她真正的打算是什么。虽然我并不想去承认，但是时隔这么多年，她怕是还没有忘记吧。
——当然这么说的我，也没有忘记那件事。
因为那件事，算是我伤痛历史的开端了。
“两个氨基酸呢，其中一个在氨基脱下来一个氢原子，另外一个氨基酸在羧基脱下一个羟基，氢原子和羟基结合生成一分子的水，剩下的两根半键接在一起，就形成了一个肽键……”
喂喂……这个机理怎么想也是不对的吧！
……算了……
毕竟是生物课，简单理解一下就算了……
我晃了晃脑袋，翻了几页练习册，装作一副正在认真听讲的样子，实际上思绪则是四处飘飞，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想什么。
搞不好的话，中午放学之后，楚可莹要和我说的就是‘那件事’吧？
目前来看，聂籣因为去老师办公室请教问题，避开了前几次与她的直接接触，因此对于聂籣来讲，楚可莹只是一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而已。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安排聂籣和我一起去，她在旁边也许能帮我应付一下尴尬局面。
只是，在那之前就已经够尬了……
这样好吗？
我不由得问自己道。
我和聂籣的关系现在算是非常亲密的朋友，若是被她知道这些事情，她又会作何感想呢……
况且，楚可莹在看到我和聂籣站在一起的时候，她又会作何感想呢……
真是棘手的问题啊。
……
算了，别想了，还是让聂籣也跟着一起去吧。
毕竟首要任务是打消掉楚可莹的想法，为此，可能需要动用一下聂籣的力量。
即使这样对于聂籣来讲……很不公平……
但是我别无他法。
……
“聂籣，等下和我一起去楼前的那个雕像下面吧。”放学后我一面收拾东西，一面说道。
“啊？哦，好。”
“不影响你吃午饭吧？要不我帮你买几个汉堡？”
“汉堡就算啦。”聂籣笑笑，“毕竟社长你的经济也不宽裕。”
“嘛，也对。”我也笑了笑。
“那，走吧。”
“嗯，好。”
放学后的楼前广场相当冷清，除了间或有一两个人经过之外，其余时候这里都会维持寂静的状态。而现在，正中间的雕像下面，楚可莹正站在那里，一边担忧地来回踱步，一边隔三差五地朝着高三楼的方向看上几眼。
我和聂籣朝着雕像走去。
“啊，唐脎！在这里！”楚可莹卖力地挥着手，唯恐我找不到她一样。
“果然是那天在长石公园的那个女生啊……”聂籣小声说道。
“嗯，是啊。”
“话说她找你要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耸了耸肩膀。
谈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雕像下面。楚可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旁的聂籣。
“这位是……谁啊？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那天在长石公园的，和我走在一起的女生。”我解释道。
“啊，呃，那个，你好，我叫聂籣，是社……是唐脎的同班同学，也是他的好朋友——没错吧？”聂籣紧张地瞄了我一眼。
“……这种事情有什么可犹豫的啊……当然是啊……”
“诶嘿嘿……”聂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真是服了你了……”我一脸败给她了的表情，随即转向楚可莹，“那个，所以你找我是因为？”
我当然已经猜到她的目的是什么，只是明知故问罢了。
“你们两个……关系很好嘛……”
楚可莹一脸失落，当然更多的则是醋意。
“还算可以吧。”我勉强应付了一句。
“你忘记了我们最开始的约定了吗……唐脎……”
“……”
我默不作声了。
“最开始的约定……是指什么？”聂籣好奇地问道。
“……”
“是这个！”楚可莹叫嚷着掏出一个小盒，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张字条，大概有作业本的一半大小。字条因为多次弯折，折痕处的一些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但还是可以勉强辨认出什么来。
“这个是……”
“唐脎在一开始写给我的情书。”
“够了！”我低声吼道。
“拜托了……不要再继续下去了……”我的情绪越来越激烈，身体微微有些发抖，只能勉强控制住自己。
“等……等一下……如果这个女生收到过你的情书，那……那也就是说……你曾经……”
“啊，是啊，没错。她……是我的初恋。”
我感觉鼻子有点酸，想抹一抹有些湿润的眼角，但终究还是没有动。
“而我们两个，已经结束了。”
楚可莹急了：“等等等等！我可是特意找过来的啊！怎么就结束了啊！明明还没怎么好好开始的啊！”
“没必要了，你不是早就已经把这段感情画上句号了吗……还是你亲手所为……”
“那我回寄给你的字条……”
“已经扔了。”我的语气出奇地平静。
“……为什么……”她的眼神顿时黯淡下去，只剩这几个字无力地飘进我的耳朵里。
“因为已经没必要了。”
是的，已经没必要了。不论挽救多少遍，该结束的早就已经结束了。
即使再度重逢，那也没有任何用处。
我和我的初恋的故事，早就已经结束了。
并且是在我和她的手中，亲手了结。
（未完待续）
其实吧，现实中楚可莹这个人物，并没有来到我的高中……
之所以这么写只是因为这样会增加一些冲突。
毕竟整个高三，其实是很无趣的……
虽然高三上的时候和别人在恋爱。
不过那段经历在整个故事体系中有别的用处。
所以只好先把时间改一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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