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章三十 残垣
那是在不知道多久以前，也许是几年？也许是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已经没有人还记得了。
在那个时空中，存在着一名男孩和一名女孩。
男孩和女孩在当时还是同桌，彼此在班级里也都是非常优秀的类型。尽管知道在当时的环境下早恋就是错误，是应当排斥和赶尽杀绝的东西，但渐渐久了，男孩对于女孩还是渐渐产生了些微妙的情愫。
懵懂无知的男孩不知道这算是什么，直到后来他才渐渐明白，这就是恋爱。
恋爱的甜蜜与暗恋的苦涩一同折磨着男孩。课业上的压力，家里人的耳目，班主任的明令反对，这些复杂的原因交织在一起，男孩开始渐渐变得内向，开始渐渐不喜欢和其他人说话。
但他永远都还记得和她在一起时的快乐。
他知道自己并不能告诉她这一切，他只能把这些心思隐藏起来，并且期待着在将来的某一天，自己能够告诉她。
只是，事情，永远都不会那么一帆风顺。
在后来的某天，女孩宣布要转学。
男孩很震惊，因为他知道这一去，等女孩回来便不知道要何年何月了。
但他对此又毫无办法。
他不能因为这件事表现得过于明显，因为若是如此，周围的同学很可能会识破他的心思。他担心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因此即使那天悲伤充斥着他的内心，他还是打起精神，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打那以后，他身边的座位总是空着的。虽然偶尔会有几个人被调过来，但很快还是恢复原状。
并不是没有人愿意和他坐在一起，男孩的成绩并不差，怀抱着各种各样目的的去接近他的人也并不在少数。但是到了后来他还是都拒绝了。
这便是所谓的“优等生的特权”。只要和老师申请，同时再拿出学习做理由，那么便一定会得到同意。
男孩深知这一点。
就这样，孑然一身地，男孩度过了自己的五年级。
对于他来讲，如此早的一场所谓“恋爱”，永远是羞于向其他人提及的事情。年纪越大便越是如此。
后来到了六年级时，在课间的某一天，他从同学口中得知了她要回来的消息。因为转去的新学校放假比较早，因此在闲暇时间，女孩决定回这里看看，和自己曾经的同学见见面聊聊天……
男孩很兴奋，但是同样地，也很迷茫。
对他来讲，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一种怎样的姿态去面对她。他知道这次再分开之后，想再见一面就更加困难了。然而愈是这样想，愈是觉得心中的那种感情越发强烈。
他不想错过，但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是在男孩迷茫的期间，时间渐渐流逝，而那一天还是到来了。
女孩回来的那天班级里的很多同学——当然以女生为主——都去了。女孩的人缘本来也很好，班级里面很多人与她都关系不错，出现这种情况也正常——男孩坐在座位上如是想着。
他不敢去面对她，他担心自己到时候会说不出话，但他更担心这种感觉被其他同学发现。
被发现的话，会怎么样呢……
他不敢想下去了。
男孩是个有些讲面子的人。对于他来说，别人的看法是不可忽视的一部分。说得再严重些，他便是为此而活的。
因此，在这个很多同龄人还没法正确处理感情的年纪，若是把自己的想法暴露出去又会有什么后果，男孩自己对此十分清楚。
他记得那一天的教室空空荡荡，但是坐在他前面的位置上的还有一个女生。那个女生……
——啊……若是那时那个女生不在那里该多好……
——多少年后男孩回想过去的事情，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但是不论之后男孩如何后悔，他还是和那个女生说了自己的心思。他知道的——这种感情早晚会有暴露的一天。男孩和班级里面多数人关系都不错，那个女生自然也不例外。况且，那个女生和女孩的关系也很好，以此作为桥梁，说不清可以让他真正到达她的身边。
女生思考了一会儿，提出了一个方案。
“我帮你带一封情书吧，我周末正好也要去她家里玩。”
她如此提议到。
“但是我的字很难看。”男孩很为难。
“没事，我帮你写。”女生自信地打了包票。
男孩闻言欣喜至极。
于是，这件事便暂时告一段落。
到了下周一时，女生带回了回信。
女孩的字迹很娟秀，看上去无疑是十分赏心悦目的。但更让男孩觉得内心舒畅而激动的，则是信的内容：
“非常谢谢你能喜欢我。
“其实我也喜欢你。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等我们成年，我们再谈论这件事吧。”
男孩读完了信心花怒放，那天中午一直笑个不停，因为过于反常，事情差点被父母发现。
几个月后，男孩小学毕业，升入初中，变成了一个少年。
而初中与小学之间，像是隔了一条巨大的鸿沟。少年每每频频回首都会惊异于那前后差距的巨大。
恋爱在初中已经不是什么同学之间忌讳谈论的东西了，相反，它成了同学之间闲暇时最大的谈资。
很自然地，少年把这件事和同学分享了。
彼此保留彼此的秘密，互相帮助，互相隐瞒，所谓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避开老师的眼睛。
万幸的是，少年的故事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基本所有知道的人都会送上祝福。少年心里知道这多半都是客套话，但是还是欣喜地接受了。
——这样的感觉，也不错嘛。
——那便是少年在那时最常有的想法。
那段时间，恋爱是苦涩而甜蜜的。然而苦涩是实，甜蜜是虚，一切都不过是一种虚幻的感觉罢了。
幻想着可能根本不会实现的“美好未来”，这样的话，到了最后少年又能得到什么好的结果呢？
不过当时的少年不可能知道这些事……若是知道后面的故事，少年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避开这条路吧。
到了初二的时候，少年的这种自信开始越发膨胀，于是开始头脑发昏，竟然想进一步去联系少女了。
他并没有少女的任何联系方式，因此只好去委托曾经的同学。
“诶？她的吗？这个我倒是有。”
“啊，那太谢谢了。”
“这倒是没什么，都是小事罢了——只不过你要她的联系方式干什么？”
“呃……这个嘛……”
“唔……看来年级组里面传的那个你喜欢她的传闻是真的啊……总之，你加油吧。”
“嗯，谢谢。”
得到了联系方式的少年第一时间就试图联系少女。反反复复地看了三遍号码，确定了所有的数字都在正确的位置上之后，少年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按下了“发送请求”。
那一刻少年突然觉得有些难为情。说起来，那张纸条上可是说让他们成年之后再相互联系，他这样做真的好吗……
少年自己也不知道。
然而对于少年来讲，再怎么难为情也是没用的。毕竟，邀请已经发过去了。
少年的内心矛盾而复杂，对于此刻的他来说，他一方面期待着申请的通过，另一方面又希望着她能够忽视他的请求。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和姿态去面对她。
到了第二天少年再去看的时候，申请已经通过了。
她这样……应该是……没有生我的气吧……？
少年如是想到。
可是，就算通过了申请，自己又该说什么呢……
面对着闪烁的光标，少年又一次沉默了。
犹豫了片刻，少年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动着，动作飘忽而无力。
往往是打好了一大段话，结果又全部删去，再从头开始写。
这样的动作重复了五六次后，少年终于还是发出去了一句：
“在吗？
“能聊聊吗？”
没有回应。
——大概是不在吧——少年如此想到。也并没有太过于放在心上。
于是，渐渐也就忘了这件事。
在这之后的某一天，少年和自己的朋友聊天时又一次聊到了这个话题。
“我加上她了！”少年很兴奋也很得意地炫耀道，“我给你看！”
于是少年用朋友家的电脑登陆了自己的帐号。却发现根本找不到少女的账号了。
“这是被拉黑了吧……”朋友无奈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没事的，老哥，世界还是美好的，不要局限在这里。”
“……”
那天从朋友家出来后，少年一直保持着沉默。
在某一瞬间他甚至觉得人生无望，似乎一切都因此丧失了意义一样。于是他四处乱走，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他来到了郊区的河边。
他在岸上凝视着那滚滚向前奔涌而去的河水，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实在挫败。自己的感情不过是打扰别人的杂事而已，愈是想到这个事实，恐惧在他心中便愈发蔓延。
我该怎么办呢？——他颓丧地蹲在原地，懊恼地想到。
天色快要暗了，周围的光亮开始有减弱的趋势。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字条，那是少女给他留下的唯一的东西。
他借着微光静静地读着。
一遍又一遍。
少女的字迹很好看，即使过去了好几年，那个字条的表面已经开始磨损，但是他还是觉得那字迹清晰干练中透露着一股独特的优雅。
“非常谢谢你能喜欢我。
“其实我也喜欢你。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等我们成年，我们再谈论这件事吧。”
四行的内容，少年读了一遍又一遍。
天开始黑了，字条上面的字迹开始越来越难以分辨。等到已经完全看不到字迹的时候，少年起身叹了口气。
闭上眼，那字条的内容已经可以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了。
如此一来，对于少年来讲，这张字条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现在他所看重的，只是字条上的内容，至于字条是谁写的，并不重要。
这样想着，少年微笑着闭上了眼，他举起了手，手中的字条随风飘舞着。
下一秒，他的手指开始慢慢松开。风吹着字条落入河中，小小的纸片被河水卷携着，眨眼间便没了踪影。【注1】
少年朝着河的下游望了一会儿，随后转过身，慢慢朝家里走去。
这便是少年，少女，以及字条的故事。
而那个少年，正是我。
少女……也正是楚可莹……
此刻她就站在我的面前，我不由得又回想起了那段经历……
老实说，在那之后，我其实还是有些后悔。不管怎么说，那个字条还是很重要的东西。选择扔掉，也只是一时冲动罢了。
初二颓废了一年之后，面对着中考的压力，我还是又一次喜欢上了她。
谁让我在那时没有任何其他喜欢的人呢……
我相信以她的实力可以考入松汇七中——当然现在来看，她也确实考进来了——因此我为了能向她当面确认这一事实，除了努力考上七中之外，别无选择。
我一直是如此坚信的。我坚信她不会就这么为我们的感情画上句号。
直到我在高一下的那段时间，在陆芸芸和楚可莹之间犹豫不决的时候，看到了她的说说。
那一刻，我和她的故事，才算是画上了一个本该画上的……
逗号……
命运真是奇妙的东西啊。明明彼此应该是不会再有任何碰面的机会才对，冥冥之中的安排却偏偏让我再一次遇到她。
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望着神色低落的楚可莹，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一种怎样的身份和态度去对待她现在的心情和感受。
确实……她甩了我……但是我毕竟曾经喜欢过她……
不管怎么说，看着她难受，自己心里面多少也有点不大舒坦。
“唐脎……”
她抬起头，眼睛里面已经是饱含泪水，看得出来她在用力地控制自己不要哭出来。
“你……为什么要扔掉我的回信……明明若是没有扔掉的话，我们本可以不至于如此的……”
我没说话。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唐脎……拜托了……给我个理由吧……”
她到了最后还是没忍住，两行泪水无声地滑落而下。一旁的聂籣见状赶忙掏出纸巾上前安慰她。
我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我明明……明明……一直……一直……一直都在……都在喜欢你……为什么……”
她的声音哽咽着，说不出话了。我只能看到她的眼泪越流越猛，其他的什么也看不到。
“明明一直都在喜欢我”……吗……
我抬起头，望着南方天空的太阳。那里，刺眼的光辉灼烧着我的眼睛。
一直都在喜欢我吗……
那这种与现实的矛盾，又是从哪里产生的呢……
我已经……想不明白了啊……
（未完待续）
【注1】在现实中，我丢弃纸条的时间和地点其实是在收到纸条的一周内，在路边的草丛中扔掉的。原因其实非常简单——只是单纯地不想被父母发现而已。
现在想想……当初本该留下的啊……
没啥想说的了……
心情不好……
所以就这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