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章增五 无果的寻觅

我向来是不相信神鬼或者命运之类的东西的，然而一连串的事件似乎一直在向我暗示着这些东西的存在。那次试胆大会看到的鬼魂也好，还是后来在长石公园看到的活了一千多年的唐代女性也罢，若是放在过去的我的眼中，大概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然而既然事实已经如此昭示在我的眼前，我也唯有相信一途。更何况现在尚且如此，谁知道将来会不会碰上其他的事情……

这种古怪的事实若是变成日常，要是提前没有准备，绝对是狂掉san值的事情——何况，关于我的祖先的那些乱七八糟而又断断续续的话语，总给我一种还隐藏着什么别的内容的感觉。

——“这也正是我在这里的目的了。”

我端起茶杯痛饮一口。虽然我并不懂茶，但杯里的茶喝起来确实很香，和家里面长辈常泡的花茶或者绿茶的味道不一样，云母这里的茶喝起来虽然香气扑鼻，但并不浓烈，确实是恰到好处。

坐在我对面的云母见我将杯里的茶喝个底朝天，也只能无奈地端起茶壶，又给我续上一杯。

“也就是说……”云母放下茶壶，“你想了解关于你祖先……也就是御大人的事情？”

“对的，知道一些过去的事情，总归是能给未来做点准备，至少不会措手不及之类的——另外……御大人听着蛮别扭的……你要不……直呼其名算了？”

“不行。”

“……”我头痛不已。

虽然对于古人对礼法之类的重视程度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真碰上，还是让人感到头疼。

“那个……云母姐——对了你不介意我叫你云母姐吧？毕竟叫你云母姑娘啥的总觉得好出戏……”

说完才想起来唐代估计没有“出戏”这个词……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

“……这个随你吧……毕竟你们这个时代和我们那个时代已经不一样了。”

“好的好的——那云母姐，既然时代都已经变了，要不你也直接……”

“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云母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我只好讪讪地笑了两声，尴尬地岔开话题。

“那，云母姐介意讲讲我的祖先的故事吗？”

“我和御大人交往不算特别多，更何况，八八四八的事情本就是朝廷机密，外人鲜有知晓的。”

“这样啊……”

“但是太卜丞，也就是御大人的父亲唐规卜，我倒是经常接触。不过规卜大人也很少谈及自己的儿子。除了上次告诉你的那些，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规卜大人曾经在朝廷也身兼要职，但后来因为御大人工作的原因而被调往太卜。虽然俸禄和过去仍然一样，但太卜毕竟是个小部门，唐家也确实是受了不少苦。”

“唔……”

我暗暗咂舌，没想到自己的祖上竟然会有这种经历……

确实是蛮意外的……

“既然这样那就没办法了……”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话说回来，云母姐在这种地方是怎么生活的？另外……这么多年，没有人发现过这里吗？”

“在这里生活……自然是如你所见，全靠自己动手了。我家祖祖辈辈在家务农，父亲在乡里也算是有名的术士，靠着给别人主持祭祀和地里的收入勉强过活。我现在也是这样。”

“靠给别人做法事赚些钱来补贴？”

“嗯。本来这里就布置了结界，一千多年过去了，若是不对法阵的节点进行维护，这片结界早就失效了。吃饭之类的我尚能靠苗圃种菜自给自足，但维修节点的矿物和材料，我做不出来，只能靠买。”

“原来如此。”我若有所思。

“这片结界对于外人并不可见，但那些拥有那种特殊血脉的人，也就是御大人的子孙后代们，却可以轻易穿过结界。如此一来，我就能够确定哪些人是他的子孙。毕竟他对我的恩情我已经没办法直接回报给他了，只能用这种办法寄托在他的后代身上。”

“一千多年的等待，很无聊吧？”

“并不会。我只是想报答他。和他当时为我所做的事情比起来，我所做的只不过是不起眼的小事罢了。”

“……”

我没说什么，毕竟这种事情是我完全不敢想的事情。

“不过，我确实没有预料到你的出现。”

“啊，这么说来，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说什么不应该在这个时间点相遇什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同字面上一样，我和你不应该在这个时间遇到才对，而应该在一个更远的未来才会再次见到。那个时候才是我真正完成报恩的时候，而现在的相遇虽然是事实，但我却完全没有预测到。”

“这该怎么解释？”我有点感兴趣了。

“只能说，现在的相遇是真的，而将来的相遇也是真的。而两个都是确定的事实的话，那唯一的矛盾就在于你了。”

“呃……我不太明白……”

“简单来说吧。”云母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随即继续说道，“我直接观测到的未来是不会出错的。也就是说，未来和你的相遇是确实的，不可更改的既定事实。但是现在和你的相遇也是确实发生的事情。矛盾就在于这里了。”

“我大概明白些了——也就是说，如果未来相遇的我和现在的我是同一个‘我’的话，按照你的观测，两个时间点的相遇都应该会被预见，但实际上却只预见了未来的相遇，现在的相遇却没有预见——矛盾就是从这里产生的吧？”

“没错。”她点了点头。

这个……感觉好荒谬啊……“我”和“我”不是同一个“我”之类的……听起来更像是拗口的绕口令，或者是中二度爆表的羞耻发言……

“那个……会不会是观测的结果不准确之类的……比如两次相遇非常相近，被误认为是一次——之类的？”

“那种事情……”云母轻轻吹了吹杯中的茶汤，“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我预测到的相遇时间，距离现在可有几千年的差距——若是在一年内或许还能勉强说得通，然而几千年的‘误差’，从各种角度来看都不可能。”

“哈？几千年？”我惊讶万分。

“对的，几千年。不是几十年也不是上百年，而是以千年为跨度——就算这样，你也依然会认为这是误差？更何况这种预测的办法精度本就很高，把具体的时间落实到天也并不会很困难，因此，你的设想是完全站不住脚的。”

“呜……”我沮丧地趴在桌子上，“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有另外一种可能。”云母瞟了我一眼，随即认真说道。

“另一种可能？是什么？”

“我来举个例子吧。”云母说罢起身去亭子的角落里挖了些沙土，随即又从袖中摸出那只玉杯。

这是要做什么？

我坐在座位上，好奇地看着她把手中的沙土倒入杯中，随即又提起茶壶向杯中注满水。

“那么，现在的你看到了什么？”

“呃……一杯被弄脏的茶水……”

“……不是问你这个，是在问你沙土和水的状态。”

“沙土都沉底了——这个……怎么了？”我不解。

“那么，再看。”

我的目光再度聚焦到杯中，伴随着云母低声的吟咏和指尖的微光，杯中的水开始剧烈震荡起来，沙和水渐渐混合到了一起——虽然并不是溶解，但分散得确实均匀了些。

“水和沙子均匀混合了——所以？”

“所以就很简单了。”云母放下玉杯，“如果是你的话，把沙土加入水中，个人觉得会有什么结果？”

“会沉底……”突然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啊——你是说？！”

“如果把将来那个‘你’看作是沉淀状态的混合物，那么，均匀混合的混合物，你觉得象征着什么？”

“现在的……‘我’……？”我艰涩地回答道。

“这就是了。”

“但是，真要是这么解释的话，不是很矛盾吗……毕竟这种均匀混合的状态根本就是不稳定的。”

“恰恰是因为不稳定，才无法预见。任何对于未来的观测和预见都必须有一个基础，说白了，理论是有边界的，超出理论边界的东西会被认为是不可能发生的，自然也就无法预见。所以你应该明白了吧，现在的‘你’，存在的本身就是‘矛盾’，是对于常理的超越——不，倒不如说，是本不应存在于此的存在本身……”

“这……这种事情……”

“比起在那里惊讶，再来看看杯中的混合物吧。”

我探头向里面望去，泥沙已经沉底，水和沙子分得很清楚。

“用这种方式和你讲了一遍，大概能明白些了吧？”

“呃……明白些了……但是接受起来……还是很困难……”

“接受困难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们这个时代早就不再钻研这些‘术’了——虽说也可能会有吧……”

“毕竟，这个时代讲求科学……”我对于这种说不清的问题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为好，只好干笑几声，随口应付道。

云母的理论确实堪称完美。按照她的解释，现在的“我”处于不稳定的状态，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本身会渐渐向稳定的状态趋近，最终达到稳定态——也就是她能够预见到的那个“我”。

然而这个解释，依然存在问题。

首先，现在的“我”为什么会被扰动至不稳定的状态？到底是什么力量——或者是什么因素导致了这一切？

其次，从现在的“我”到将来的“我”，中间有几千年的巨大跨度。我自然是不可能活几千年的，所以随时间推移的过程，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另外，我上次和云母相遇的时候，她曾经说：“唐脎，我能看到你的命运。”

能够观测到不稳态的我的命运，这又是因为什么？毕竟按照她的推测，现在我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超出了常理的范围，既然如此，预测未来的命运之类的事情，应该完全不可能发生才对。

她……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她报恩的对象是将来的我而不是现在的我，心中对于这些事情有所隐瞒，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更何况，论辈份她也比我大太多，从各种角度来讲，她愿意和我讲这些事情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那，云母姐，今天也差不多了，我就先回去了。”我站起身，“打扰了你这么长时间真是抱歉，失陪了。”

“稍微等一下，唐脎。”云母将杯举到嘴边，眉头稍微蹙起，“虽然这句话由我来说不太合适，但是，为了达到那个符合常理的状态，我觉得你也许可以考虑……”

“考虑什么？”我虽然隐约到了什么，但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考虑将自己的生命……暂时结束……将一切交给未来……”云母饮下杯中剩下的茶汤，放下茶杯说道，“因为活着——尤其是在几乎看不到尽头的时光中活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原来如此……比起在活着的状态下经历演变的漫长时间带来的痛苦，更愿意把一切留给死亡的寂灭吗……”我背对着她笑了笑，“嘛，云母姐毕竟‘活’了一千多年，有那种想法，也确实是不奇怪啊……”

“你和我不一样，何况，既然是他的后代，我就应当尽到予以指导的义务。世人虽然追求长生，但真正的长生是极为痛苦的事情……”

“我是不可能选择活几千年的。绝对不会。当必要的时候，我自然会选择死亡。有始有终才是我渴求的样子。

“但是啊……”

我笑了笑：“话虽然这么说，随意死亡之类的事情，我个人是不会接受的——因为有想要做的事情，因为有想要达成的目标，所以我才会存在于这里，即使这幅姿态被认为是矛盾而扭曲的，我也有绝对不能轻易舍弃这种存在的理由——选择死是一种勇气，因为人既然可以活在世上，自然也有离开这世上的权利和自由。但是以死去逃避，抛弃自己心中真正想做的事情而投入死亡的怀抱的人，不过是只会说拙劣的漂亮话的懦夫罢了。”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谁知道呢……”我无奈地笑了笑，“大概，只是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能够平稳地度过余生吧……”

“只是这么简单吗……不是些什么前往世界尽头之类的豪言壮志？”

“世界的尽头能有什么呢……不过是一片虚无罢了……”

话说得倒是很花哨，其实说白了，就是懒。比起四处奔走，更喜欢窝在家里睡觉。

“真是彻头彻尾地相反的两个人啊……”云母轻声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选择权在你的手上……希望到了最后，你不会做出自己的后悔的决定——虽然一切早就已经注定了。”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就彻底成为任何方法也无法预测的，完全超脱的存在吧……”我笑了笑，转身迈出了结界。

——虽然那样的我，并不知道在将来等待着我的会是什么……

（正章增五 完）

突然发现之前的章节还有几处需要改……

算了，晚上慢慢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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