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章三二 泯灭
“百日誓师？”
我皱起眉头，望着凑过来的张旭。
“嗯，据说是下周一下午自习的时候去体育馆开誓师大会。”张旭打开手中的练习册，随口说道。
“……”
“还在因为上学期的事情？”他试探地问了一句。
“……”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桌面上练习册的标题文字。半晌，我叹了口气，手指翻开练习册，默不作声地做着枯燥的题目。铅芯在纸上滑动，又是一张潦草的受力分析图。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都过去了，别想了……”
“我倒不是因为那个……”我放下笔。
“那是？”
“我只是在想……我现在走的这条路，真的是正确的吗……”
这种疑问在我心中已经不是第一次浮现了。自从上次和云母交谈以来，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便会不时在我心中出现。
面对着未来，那种未知的，对我而言并不可预见的未来，我除了彷徨还能有什么呢？
“又来了又来了。”张旭合上练习册，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雪白的肥肉在腰间若隐若现。
“……”
“我说，有空在这里考虑这种事情，还不如想想一百多天以后的高考。”张旭倒是很现实。
自从上了高三，张旭的性格便越来越趋于稳重。虽然按照我的评判标准来说稳重些是好事，不过身边少了一个调节气氛的人，总归还是有些……单调吧……
“高考吗……”
我喃喃道。
“嘛，反正你们这种学霸级别的，怕是早就不在乎高考了吧……”张旭挤眉弄眼，故意用一种阴阳怪气的声调说道。
“……其他人我不知道……不过我……我自己也不清楚——还有你刚才的那种语调是什么鬼……”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比较有趣而已。”张旭笑了笑，随即用一种悠长的声音感叹道，“未来啊……真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情啊……”
“是啊……”
短暂的沉默之后，我问道：“话说你有想好将来报什么专业吗……？”
“看分数再说吧。我可不是那种分高得离谱学校随便挑的人。也许会学医吧……”
“学医？为什么？最近医院题材的本子看得比较多？”
“……那是你好伐！”张旭说着露出一脸鄙夷的表情，顺便竖起了他标志性的小指。
我笑了，他也笑了。像这样能真正坦露心胸的笑容，在高三开始后已经越来越少了。
“那你呢？大概就是报化学专业了吧？”
“没办法，理科生报不了文学专业，只好去化学了。”我无奈地耸耸肩。
“唔……这倒也是……”
……
“啊，对了，张旭……”我笨拙地转着笔，另一只手轻轻敲击着桌面。
“嗯？”
“命运之类的事情，你相信吗？”
“哈？为什么突然扯到这种话题了啊？”
“突然想到而已。”
虽然这么说，但自己也明白，其实只是因为自己想弄明白云母的话罢了。
“命运什么的，大概是没有的吧……”张旭对于这种事情也抱有模棱两可的态度。毕竟对于任何人来说，这个问题都没有准确答案。
“嘛……也是呢……”
也是……我明明也没指望会得到什么答案……
“有空发愁命运那种虚无缥缈的事情，还不如想想下周的全市统考。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在这里发愁也没用。”
统考……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
“聂籣有想好要去哪里吗？”
“还没有。”
……
“敬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我看着前面拿着麦克风发言的“优秀学生代表”孙孑，不屑地撇了撇嘴。
这年头，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胡乱发言了。
……
“啊……真是快啊……眨眼之间就到了这个时候了……细想想……还真是有点紧张啊……”
“安心啦。准备了这么久，刷了那么多题，高考肯定没事的。”
……
“今天就是我最后一次给各位上课了……”
……
“啊……下周的百日誓师……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真是有点期待啊……”
“就是一群人聚在一起喊喊口号罢了。喊口号能有什么用处呢……”
……
“快看！”陆芸芸等人聚集在窗边，指着外面的夜空。一片漆黑的夜空中，伴随着众人的欢呼，烟花绚烂地绽放，每个昂起头的人的眼睛里也都和那片天空一样，也有着小小的光芒闪烁着。
“高考加油！”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
“加油！”全班同学跟着齐声高呼道。
班主任站在门口，望着喧闹的我们，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
“怎么样怎么样？英语卷子感觉如何？”
“还行吧，我觉得还凑合，时间蛮充裕的。”
“我稍微赶了点时间，不过损失应该不大。”
“呼——终于算是考完了啊！解放了！”
……
“完啦完啦！统考考成这样……我高考要凉啊……”
“安心啦，还有时间，慢慢来就好……”
……
……
……
我大概……真的已经到……
——写下这句话的我终于眼前一黑，从床上摔了下去。
……
这也是没办法的吧……
——我在深处的更深处的潜意识嘲笑道。
我啊……
已经多久……没睡过一觉了……
……
……
……
意识沉入黑暗……之后的事情，便是家里人在后来告诉我的了……
……
所谓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我为了写这些稿子，已经不眠不休地工作太久了。身体终于还是没撑住，到了极限，昏了过去。万幸的是没能猝死——不过对于这种压抑的现实，我宁肯死掉。
因为想尽快写完，连饭都顾不上吃的我自然已经是面黄肌瘦。打了好几天的吊瓶和糖水外加卧床休息了几天，我才终于恢复了些许精神。
古罗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到访的。
……
即使是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我也依然记得那一天，当我正靠坐在床头凝视着窗外的天空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我下意识地望了过去。从门缝里出现的，不是照顾我的父母，而是古罗……
“……”
我诧异了。
“你……怎么来了？”
“看你总也没动静，给你发消息也不回，有点担心。正好最近没什么事，过来看看。”他边说边放下背后的背包。
“你这家伙……”我苦笑着别过头去。
“我没能把小夏也一并带过来……这点希望你的原谅……”
我怔了片刻，随后才接着说道：“没……没事……反正……她大概也不想见我吧……”
他没说话，默默点了点头。
“这样啊……”我的声音小了下去，“不过，我也并不想见她……这点倒是没什么可道歉的……”
“那个约定没能实现啊……”
“什么约定？”
“三年前的那个——‘三个人再一次相见，要比现在更加快乐’。”
“那种少年间的胡言乱语，就请你忘掉吧……”我淡淡地说道。
“……”
“我知道的……从那种事情发生之后，我们就不可能再像过去一样展露笑颜了……两男一女，怎么可能会有什么稳定的关系呢……”我自嘲地苦笑两声。
“……”
他保持着沉默，而我就这样卧在床上盯着他。很奇怪的是，我的心中明明翻腾着那么多的话，有那么多的问题想要询问他，想要得知答案。但我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想，现在的他，大概也是一样吧……
两个人都困惑过，迷茫过，痛苦过，经历过相同的喜悦，也经历过相同的痛苦。
我们曾经是最要好的朋友。
后来，变成了情敌。
但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到了最后，我们依然还是朋友，还是和最开始一样，依然是最能相互理解的灵魂的挚友。
两只沉默的巨兽面对面沉默着，但这沉默并不是毫无意义，相反……对于彼此来说，这样的沉默，大概才是真正恰到好处的吧……
“最近在忙什么？”他问道。
“在写小说。”
“你也得注意一下身体了……再这样下去……早晚会撑不住的。”
“撑不住就撑不住吧。死了就死了，只要把自己的使命完成了，死什么的，大概也就是那么回事吧……”
“你的使命又是什么呢……”
“我想……反抗命运……”
“……”
“你知道吗……我们被束缚在命运之中，无法挣脱，亦无法察觉……因此，我想反抗命运……我想向命运取回命运……想把命运，真正还给人类……”
“你的中二病……似乎有点严重……”
“不——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个世界……有很多超乎我们理解的东西……”
“也许吧……”他不置可否。
“……”我知道无法继续解释什么了，索性也就不再费什么口舌。
不过也难怪……对于并不相信这些的他来说，说这种话的我大概是弄坏了脑子吧……
“古罗，能帮我改改小说吗？”
“改小说？”
“就是我这段时间拼命写的那本……我把这高中三年的故事都收集到了一起，写成了这么一本小说。”
“那种东西随时都能写吧……为什么要这么拼命而急切地想要把它写完呢？”古罗问道。
“谁知道呢……这种事情我已经不想再去追忆了……”
“……”
“这本小说也许是……算了……”[（原本想说：是最后一本了）]
“是什么？”
“没……没什么……”我极力掩饰着，“也许是蛮无聊的——不过详细的还是请你看完再做评价吧。”
他用狐疑的眼神盯着我，不过即使是狐疑也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作为朋友，作为和我同样的高考后的闲人，他并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行，那我就帮你看看吧。稿子在哪里？”
“那边的桌子上，那本黄色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就是。”
他起身拿了过来。本子不过是一个在学校对面花两块钱就能买到的最便宜的本子，因此经历了我这么多天的摧残之后，自身早就已经是残破不堪，写到哪里掉页到哪里。
“真是潦草得吓人的手稿啊……铅笔字先暂且不论……各种乱七八糟的注解和箭头，频繁的段落调整……读这个可真有点费劲。”
“毕竟在那种精神状态下……”
“我知道……虽然还是不理解你为什么会在这本书上这么拼命，不过既然托付给我了，那我自然会尽全力去看。”
于是我盯着他，看着他把手稿轻轻折起来，放进背包里。
“话说这本小说你打算发表吗？”
我摇了摇头。
“那……这么拼命又是为了什么……”
“只是想写而已……有些东西，大概就是不写就不舒服吧……”
“……不是很懂你们写东西的人的思路……”
“是啊，我也不懂。”我笑了，“大概，这个群体，都是一群被偏执症和妄想症控制的疯子和病人吧……”
“也许吧……”这方面古罗也不好做出什么评价，只好含混不清地回答道。
闲聊了一会儿后，他终于站起身抓起了地上的背包：“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就先回旅店了。你好好养病，别再熬夜爆肝了。”
“我就算想爆肝也没法肝了，稿子被你拿去了，我还肝什么……”我笑了笑，“我这副模样这几天也没法轻易下床了……回旅店的路上注意些。松汇这里开车都比较凶猛。”
“嗯。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
门咔哒一声锁上了，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了，直到这时我才抬起头，凝视着外面那片阴云密布的天空。
时间……似乎凝滞了……
“呼……睡一觉吧……”我对着自己说道，“我已经有多久没有好好地睡过一觉了……”
为了这么一篇不会发表的小说，在这里差点把命搭上，到底值不值呢……
——我这样反问着自己。
但不论这样的问题重复多少次，我得到的答案都没有什么变化。
是的。
这样做的理由，其实不过是一种模模糊糊的，难以言明的原始冲动。想把曾经见到的、听到的、想到的、永远封存在这本小说中，永远不再告诉任何人……
这本书里面……什么都没有……
连废纸都算不上。
“所以说……我这样拼命……只是为了写出一堆废纸罢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
现实——那将我束缚在其中的冰冷的现实——曾经是那样温暖，那样充满阳光。
但现在即使不是刺骨的寒冷，也是阴云密布，绝无重见天日的可能。
我向被窝里面又缩了缩。已经冰冷的双手触及温热的胸口，终于感受到了些许温暖。
所以，就这样睡去吧。
只要这颗心还在跳动……大概就会，一直嘶吼下去吧……
（未完待续）
决定5号去医院看看。
老实说心情很复杂，既希望能查出诸如抑郁症之类的心理疾病，又希望只是我多心……
不管怎么说……看结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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