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本不应存在之物

真正把父亲的书的最后一个字录入到电脑上，还是十几分钟前的事情。

此刻的我刚刚完成“终章”的修改和校对工作。古罗叔最后的到访，是父亲在这之前便委托他届时一定要来。包括那些文字也都是出自他手。我也是前天才收到古罗叔的邮件。因此忙活了两天之后，总算是结束了。

“呼——”

我坐在电脑前，盯着一片空白的屏幕，准备为这本二三十年前的书写一个后记。

虽然我和父亲生活了快二十年，但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准确地在这里告诉各位父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唯一可以告诉各位的就是，父亲是个复杂的人，而且，复杂得不像话……

对于我和妹妹来说，父亲和母亲的故事完全就是个谜团。他们很少会告诉我们当年的事情。即使我们主动追问，得到的答案也大多遮遮掩掩模糊不清。不过好在，从这本书来看，父亲似乎把自己的经历写成了小说……

虽然他写了很多手稿，不过一本一本地去寻找，大概总能找到和他有关的吧……

这样想的我起身去饮水机泡了一杯茶。

家里的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安静……没有任何声音——硬要说有的话，只有鱼缸里的几条新买的金鱼拍打水面发出的轻声。

正欲回屋继续后记的写作，突然想起来饭还没有焖上。于是转身又去厨房……淘米……加水……确认无误后，才稍微轻松些许，又回到父亲的书房里继续写后记。

我和父亲不一样……

在这之前……父亲一个人靠着自己写作勉强撑起了全家的生活。但是现在同样的问题摆在我的眼前。现在需要撑起家里生活的，是我。

而我也终于明白了父亲口中的那个“真实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大概就是他想要真正托付给我的东西——一种力量——一种可以扭转未来的强大力量。但同时也是一种诅咒。一个家族世世代代都必须背负的诅咒。自父亲开始，之后的每一代都必须为了守护这种力量而奉献终身。

我并不喜欢这种东西。在我看来，这种“为了一种虚无缥缈之物奉献自我”的思想，很蠢。但当当初父亲一脸严肃地告诉我这股力量的可怕之处时，我明白了：

——父亲他……大概接触到了不应该接触到的领域……

这种东西如果需要一种比喻的话，大概就像潘多拉的盒子吧。父亲没有打开盒子，但是他触及到了盒子的内部——那个绝对不可以触碰的东西。因此即使是与周围人的接触也要分外小心，唯恐这种不应被触及的力量波及周围的人。

细细想来，父亲周围的朋友并不很多。虽然有不少表面朋友，但真正的挚友少得可怜，而且大多神神秘秘，旁人完全不知道详细情况。

比如在我们小的时候，那时候母亲的身体还很健康。那个时候，父亲有时候会和我们讲他一个朋友的故事。

“……就是这样——当时你们唐叔叔就派人开了两架直升机过来，我和你妈妈就乘着直升机到了其他国家，在那里举办了婚礼。”

每每讲到这个时候，父亲和母亲总是相视一笑。而我和妹妹则急切地想听后面的情节：“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

父亲的故事永远只讲到这里。我们至今也不知道那个“唐叔叔”到底是谁，甚至他到底存在过没有，我们都不敢保证。

再比如偶尔会登门拜访的一个老头。我记不得他的长相，但可以确定的是确实有这么个人。每次他过来的时候，父亲都会恭恭敬敬地上茶。老头则往往微微一笑。他们的谈话我并不清楚，只知道每次老头走了之后，父亲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样的人，这样的故事，在我们家并不稀奇。

父亲曾经告诉我们，在二三十年前，这个世界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但是一切从某一年开始，突然改变了……

作为经历过时代剧变的人，父亲有着那一代人普遍具有的不安定和彷徨。那是一个“常识”受到冲击，“真理”遭到破坏，所有可以信赖的东西都悉数终结的巨大变化。我凭借着老爸的指引也查阅过一些当年的报刊，但能找到的有价值的资料都少之又少。多数都是教科书上的那句话：“‘圣彼得冲击’对世界影响重大。这一系列事件的发生和曝光，象征着一直隐匿的魔法势力的崛起。从此，人类的发展进入一个新的多元时代。”

“看来……上面的人不希望这种事情被知道啊……”

我把找不到资料的事实汇报给父亲后，他只是叹了口气，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到底觉得那件事情对他意味着什么呢？如果说，这本“写满谎言的故事”记述的是那件事情之前的父亲的经历，那么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想不明白。

在手稿的第一页，也就是大纲那里，父亲记下了这么一句话：

“真假对错，统统都是人强加的概念，硬要区分又有什么含义？”

字迹非常潦草，看起来像是匆匆忙忙写上去的。看样子，这似乎是一句原本打算用在正文的话。但翻遍全文也没有找到使用的痕迹。我并不明白父亲当年写下这句话是出于什么原因，但……如果真假对错在这里可以被混淆，那父亲的那句“写满谎言的故事”，是不是又在向我暗示整篇小说的真实性呢？

我相信父亲并不是在撒谎。

他是个温柔的，不喜欢伤害别人的人。即使如此依然硬要说是谎言，也许只能说是太过痛苦了吧？

真假对错不过是人出于主观而加上的概念，父亲对于这段回忆，大概也是这样做的了罢。

而我们对于这段回忆，又能做到什么呢？

唐光灵

2039年12月7日【注1】午，毕于父亲书房书桌前

【注1】2039年12月7日：此处为小说世界观中的时间。

PS:最后一章了。

这本书就在这里画上句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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