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嗯……？”

女孩眼睑艰难张开，睡眼惺忪，昏沉想要入眠。

薄明的天光下，恍惚看见眼前男人的脸，她嘴角弯出平和的弧度，顶不住困意，沉重的眼皮重新关合起来。

眼旁肌肤一酥，脸上又一下……

秦帅亲着小伍的眼角和脸颊，低声轻唤道，

“乖乖起床了，马上出发了。一会在车上睡，嗯？”

嗓音好听得像清晨露珠滑过青草表面。

意识到正在被他亲吻，小伍倏然睁开双眼，一股血流冲到头上，瞬间清醒。

下意识拉过被子挡住脸，她缓慢探出一双微肿的杏仁眼，点点头。

看出女孩的害羞忸怩，秦帅轻笑一声没说话，只抓了抓她发顶，让她快去洗脸换衣服。

“我在客厅等你，准备好我们就出发。”说完便走出了主卧，把门关上了。

正事当前，没功夫发愣，小伍挪蹭着脚步去主卧卫生间洗漱。

刷牙时，她不由地用指尖碰了碰眼角，回想起昨晚的事，绯红爬上脖子。

忽然羞于和镜中的自己对视，她移开目光胡乱想着。

昨天黑暗中的亲密，依旧让她心里充盈满溢。

刚才他又亲了自己呢。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可除此之外，他的表情和语气像往常一样，也没说别的。

擦过脸后，她照照镜中梳洗好的小脸，脑中也梳理完毕了——决定停止胡思乱想，也自然些和秦帅相处。

早上六点的小区里人影稀少，天空半阴半晴。雨停了不知多久，只在地砖和路上留下洇湿的痕迹。

虽无晴空日照，但清晨雨后土壤的气息，足够使人心情舒畅。

秦帅把车窗降开一道缝，驶出小区。

小伍在副驾驶，手边拿着红豆面包细嚼慢咽。用吸管喝着一瓶巧克力牛奶，方才从他手里接过时，意外发现是温热的。

“哥哥吃吗？”她晃着手里的面包看他。

“你吃吧。太甜，我不喜欢。”秦帅回道。

瞥见她乖俏模样，他忍不住勾起嘴角，眼含笑意地回视前方的路。又伸手接过她放在腿上的诊断和画册，扔在车后座，以防她搞脏。

起得太早，她其实没什么胃口。吃了一个小面包就噎得不想再吃，喝口温热巧克力牛奶好了很多。

过了一会，牛奶也喝饱了，她晃晃瓶子，还剩下一半。一手抓着奶瓶子，另只手去寻水喝。

刚一触到水壶的盖子，手中牛奶就被一只大掌接了过去。

空出来的双手刚好方便端水壶，她偏过头看秦帅的侧脸。

“不喝了？”他问。

还没等到回音，直接就着吸管喝光剩余牛奶。

小伍歪头小声问，“不是不喜欢甜的吗？”喝到口中的水自然也是热的。

“内个甜不喜欢。”秦帅用眼神指指红豆面包袋子，

“这个甜，还不错。”他又摇了摇手中瓶子，语气轻佻逗趣。

女孩捧着水杯抿嘴笑了，又怕被口中的水呛到。忍笑忍得眉眼弯弯，被笑眼挤窄的双眼皮褶皱十分灵动可爱。

按照和钱教授约好的时间地点，他们进了嘉余第二人民医院的三号楼，坐电梯去了十二层。

对于小伍来说，这是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十二楼没病房，向内走去，一个靠窗的走廊宽敞明亮。

走廊尽头有间超大的房间，就连房门看上去，都和其他医生办公室的门不同——双开的高大木门，好似会议室的样子。

秦帅早就给小伍建设了心理，他们此行先去钱教授的咨询室。

她知道自己要单独咨询一段时间。

敲门后，屋内传来钱教授“请进”的邀请。秦帅在门口恭敬寒暄了几句，就替她把门关上了。

进入陌生环境的小伍，身体肌肉控制不住地僵硬。但还是佯装镇定地，在木门紧闭前，对门缝中的秦帅挤出一个笑。

“你好小伍，几日不见，你还好吗？”

钱易教授从气派的实木办公桌后起身，邀请女孩来窗边沙发入座，

“请坐吧，找个舒服的位置。”声音和气、稳定。

小伍不知如何回应问候，只知点头道谢。选了个最靠近门的单人沙发坐下，冲着钱教授友好微笑，嘴角有些局促。

钱教授面上的和煦不减，在小伍正对侧的单人座落座。两人中间隔着双人沙发的长度，刚好能看清对方表情。

钱易余光注意到，女孩在膝上不断攥紧揉搓的双拳。

他雍容不迫靠在沙发上，单手撑着下颌问，“这几天休息得怎么样，伤还疼吗？”眼神里流露出些许关心。

“嗯…休息得很好。”

小伍甫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她清了清嗓音补充道，“伤好多了，不痛了。”

对方只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并没接话，她一时兴起多说了一句，“多亏了，秦帅哥哥……”尾音还是小心翼翼的。

钱教授颔首坐起身，接着问，“有想起什么吗？”

语气仿如问，“你吃了吗”一样轻快。

“哦！”女孩幡然想起什么，眼神四顾沙发两侧，左右摸找。

回首定神，看到就在眼前茶几上的素描册，她不禁忸怩一笑，拿起来递给教授说道，

“想起来一些画面，画出来了。”

钱教授眉毛高挑，颇有兴致接过本子翻看，十分意外。

“wow，画得真好。原来你会画画，这可是对我们有用的本事。”

他惊叹着仔细翻看，没几分钟就发现端倪。

他指着画中反复出现的女人肖像问道，“这是谁，你知道吗？”

小伍摇头否认，回答可能是家人，是姐姐。

“嗯，那，有想起任何关于父母的记忆吗？”钱易上推眼镜直视女孩。

父母是原生家庭的关键啊。

“没什么印象。”对方毫不犹豫地回答。

钱教授沉吟一声，暂且收起册子。问起她和秦帅的日常情况，对话又开始像家常闲聊。

女孩渐渐打开心扉，话多了不少。

“薛姨人很好。照顾我，为我做菜煮汤。我发现自己了解很多药材知识。猜测我是医学生，哥哥买书给我看，我却没记起太多，他说我可能是学渣。”

“哥哥下班就回来陪我，我们有时一起看电视，有时他工作，我画画。”

“有几天他怕我在家里闷坏了，就带我出去。开始我不想去，但有他陪着，就不太紧张了。”

“在外面买过东西，吃过饭，见生人也不慌了。”

只消钱易引导着探问一二，女孩就如数家珍般地汇报起这几天的经历。

聊了半晌，她健谈不少。即使隐去微末“细节”，依然有些滔滔不绝。

比起进门那会的窘促不安，语气变得清脆平缓，逻辑自洽，神态自在。

“钱老师？”

她歪头看着对面微笑倾听的医生叫道，眼神里闪烁着疑问。适才扭捏，蜕变成自然的青涩。

她说了很多话，不知道钱老师还想知道什么？

“不错，秦帅做得很好。他确实能给你创造休养的好环境，小伍你也很坚强。”话语上习惯性地赞扬，实则钱易在思考，他又将话题兜转回来，

“我有个小疑问。当你把脑中记忆，用笔尖转化到纸面上。这个过程艰难吗？”

“嗯……”她快速给了反应，一番思索后解释道，

“开始不轻松，我要闭着眼睛在脑中构想。闭眼看到像光一样的线条后，才会画出来，有时想不出还会头痛。”

“想不起来，就使劲儿想，就出来了，呵呵……”女孩娇怯自嘲。

钱教授微微垂头听着，镜后深邃不明的瞳仁闪过一道亮光。

他摆起职业笑容商量说，“那你现在可否闭上眼睛再想想？看看还能有什么画面。”

小伍配合地闭上双眼，抿唇蹙眉，眼前只一片漆黑。

“先想点容易的。比如，秦帅站在你面前。”引导指令及时传来。

“几步开外，能看到吗？”他问。

女孩舒展眉心，点了点头。

“周围是任何环境都可以，家里、室外。你想是什么？”男人可靠声音询问。

“家里客厅吧，嗯……不，室外草地上吧。”

“好，一片翠绿草地上，周遭环境，天气呢？”对方循循善诱，搭建构想。

“草地上。天气……晴朗。”

女孩娇脆的声音描述，又短短补了一句，“暖和、干燥。”

“天气很好，温暖宜人，那对面的人是怎样的？”

小伍坦率回答，“他高高的……帅帅的。站在那，对我笑，很好看。”

“想要向我走过来。”

“在笑，因为他心情很好，看到你很高兴对吗？”钱教授温柔地帮她阐述。

女孩双眸轻闭，浅笑默认。

“很好。”简短顺耳的鼓励后，他说，“那你睁眼看看桌上的图。”

不知何时，他把速写册推到小伍面前。她颤动几下眼睫睁开眼，眼神定到画上——还是那个忧郁慈悲的女人肖像。

“再构想一下这个人呢，你的家人。还是可以闭上眼睛，不过随时。”

钱易坐在原位，眼神凝视她说道，“刚才的画面和环境一样，不急慢慢来。”

小伍重新把眼睛合起来，嘴唇不自觉用力。

“现在，试着保持放松状态。如果可以，跟我继续想象。你可以自行控制何时停止，你愿意吗？”

话音刚落，她就迫不及待地点头。

“保留刚才的画面，不过你一回头看到了画中的她。”指导之音缓缓传来。

“意思是，转过身，秦帅在你身后。那位女人在你面前，看见了吗？”

女孩并无反应，片刻后他继续，“她的表情和画上一样吗，可有变化？”

她努力构想，眨动羽睫，如实回答没变化。

“见到她了。”他语气无波，“你高兴吗？”

女孩沉默良久后点了点头，但眉心一动。

给了她许多时间建立勇气和画面，钱教授继续操作说道，

“可以试着走向她吗，像你的‘哥哥’走向你一样。”

肉眼可见，女孩胸口起伏，抿着嘴唇好像尝试鼓足勇气。

又过了段时间，看她平稳了一些。

他轻声确认，“还在面对她吗”

小伍微微点头肯定，看上去十分专注。

“张开嘴，你想对她说什么？”

“我……”

发出第一个字，她的喉咙竟在颤抖、哽咽。

钱易没有插话，凝视观察她的反应，给予充足的时间。

半分钟流逝，她依旧专注其中。鼻头发酸，喉咙吃力吞咽。

“想说任何话都可以。你不想，她就听不见，试试说出来。”

目测有希望，他推了她一把。

“我……”

“我想你”

“妈,妈妈……”

她陡然张开双眼，两人四目相对。

像两座伫立而对的石像，神情肃穆，静止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