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小伍刚刚心绪起伏剧烈。

钱教授和煦安抚她几句，就让她去叫秦帅。

勉强收拾好心情，她走出咨询室大门。

一眼睇到秦帅后背倚靠在长走廊尽头拐角的墙上，仅露出一半身形。

她抬脚上前，脚步像猫一样急快而轻盈，没在大理石地砖上留下一点声响。

大概十步之遥时，窃窃交谈的回声传来，原来墙的那侧还有人。

“让你带小伍回家还真对了，在救助站里她可能真不行。哎，我突然想起来，上次钱教授跟我说了一个概念，挺有意思。”

声音主人是米医生，应是在拐角处，被墙挡着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听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和秦帅交谈的语气称得上熟络。

“他跟我提过一个‘南丁格尔效应’，回去一查才知道，这个讲的是‘保护者’爱上‘被保护者‘的心理效应。”

“说的不会是你吧？我好奇，你们男人救人后，是不是多少有些英雄主义啊？”

“再说小伍那么娇小可爱的，我都很难不心疼她。”米医生打探道。

半疑半笑间，秦帅却被问住了，以拳口抵着嘴，尴尬清了清嗓子。

之后神情略认真地回答，“对，但其实……”

“我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是英雄。”

“确实因为救了她，有了保护者这层身份。但其实，在跳水施救前，我已经见过她一面了。”

“虽说她当时没注意，可机缘巧合我格外留意到她。这才有了后面的施救。”

也没什么不方便说的，之前秦帅跟警察交代过，当时米医生没在场罢了。

不可否认，两人关系因为救与被救变得紧密，但对于他来说，好感的生成并不是因为“英雄主义”，也不能说仅仅出于保护欲。而是在，从一开始，他就被她莫名吸引，这个基础上滋长的。

这份初始的好感，直接促使他一时脑热施救的决定。

还好这个冲动的结果是好的，这可能就叫“机缘”。

小伍对他的“依恋效应”，秦帅完全理解。

茫然无措的幸存者对安全感的追求，很合理。相比他的心思，那可是单纯多了。

想想她的数次主动，算是自己占便宜……

这种“便宜”像毒药一样令人上瘾——他忍不住想多占，但心中也会衡量后果。要对得起这份信任，所以不能放纵。

这部分是无法与人言说的。

对方果真只抓住一个重点——

“你的意思不会是跳水救人前，就一见钟情了吧？”

温婉端庄的米医生也忍不住想八卦了，声音比往日多了一分生动和吃惊。

“呃……算。”他点头承认，

“但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就没那么简单了。现在……先以大局为重，那些暂且放一放。”

“天呢，我都不知道这些。”米医生晕头了。本就好奇的她，听入戏了一样，只能希望小伍赶快康复、找到身份，之后……有个好结局。

转角后的小伍，像被冰封住一般停驻。亲口听秦帅说这些本没什么，但她现在脑中凌乱成一锅粥，隐隐约约生出“做过类似梦境”的熟悉感。

也许是情绪波动太大，没缓过来。

下意识想要回避，她匆匆转身走回咨询室。刚碰到门把手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出来叫秦帅的，独自进去岂不尴尬？

刚巧这时秦帅听到响动，回身看到在走廊另一端，小伍正背对着他们，站在咨询室门口。他出声叫住她。

女孩惘然回首，一副刚从咨询室出来的样子。

熟悉的人迈着长腿走近，身后跟着米医生，正对她微笑。

“结束了？”他垂首，找寻她的目光问道。

“嗯。”她眼光流转，最后定在米医生脸上，对她浅笑问好。

感知面部僵硬，她眨了眨眼。

三个人一同进入心理咨询室。

两位医生闲谈一二，米主任就带着小伍走了，去老地方，一号楼住院部。

今天是周末，她不用出诊，本就是过来接应小伍回去复查的。

小伍在踏出门之前，蓦然回头找秦帅，正巧对方瞳孔里也装了她。

他侧过头，对她扬了扬眉毛，无声慰藉她只管去，别担心。

几人都以为，她此举是因对秦帅过分依赖。

而事实是，当下她的脑中涌现出了一段十分清晰的记忆片段——场景和人物就和此时此刻重叠，仿若一眼穿梭了时空。

记忆本身，就有时光机的功能吧。

米医生轻握小伍肩膀，细语闲聊，两个女士一同出去了。

钱教授邀请下，秦帅大方落座闻讯小伍病情。

得知她刚才有突破，竟想起画中人是她母亲时，他豁然暗叹，“原来如此。”

“几乎可以确定，病人是‘心因性’主导的失忆。不然她的记忆不会被催眠撬动。”

“她对你‘心理依恋效应’的程度，我能感受到是——只增不减。”

“你的存在，一定意义上，对病人是一种强而有效的‘保护伞’。对于治疗是很有价值的——面对创伤需要勇气，安全感就是勇气的来源。”

钱教授稍作停顿，思忖措辞探问道，“只不过，对你来说……”

“我这边没问题。”

秦帅率性大方，“说实话，我现在…也很珍惜能帮到小伍的机会。”

帮忙他很乐意，只是最怕女孩恢复记忆后回到原来的生活，会不会从此和他没了交集。但现在病人是小伍，不是他秦帅，轮不到考虑这些。

对于现状，他提出另一个疑问，“我是ok的，但如果这种‘attachment’(指生理、心理上对秦帅的依赖)加重，对她未来是否有影响？”

钱教授宽和一笑，颔首表示理解他的出发点。

“作为咨询师我只能说，现阶段的治疗合理利用，有利无害。”

“当然了，未来是否会困扰她，还是个未知数。目前在失忆、无身份的状态下，解决当下问题才是关键。”

“未来如何，要交给当事人选择，也要看她到时的状况。”

钱易逻辑缜密通顺，秦帅听后全然理解，也不再深究了。

至于钱教授为何没在今天的治疗中，涉及受害当天的记忆，主要原因是他认为病人没有准备好。

按照理论，受害当天的创伤应是最难忆起的，要等到病人有强大的内心力量面对时再议。

医生不是侦探，他的职责不是探案，而是以病人身心健康福祉为目的，治病救人。

不过他也提到，小伍的创伤可能不只受害当晚。

从今天的表现看，也许和她童年经历息息相关。当晚受到的重创，只是一个强有力的引子。

秦帅攥着新鲜出炉的创伤评估报告，走出咨询室。手撑着窗台，眺望走廊窗外许久。

多亏薛姨悉心喂养，小伍的伤口恢复极快。

头上和手上的厚重包扎都被移除了。护士嘱咐她只要不长时间沾水就问题不大。

因为已办理了出院手续，不方便在住院处拿药。二人执着开药单，去医院一层的药店，买了米医生开的口服药，而后离开了医院。

下午，他们如约来了市公安局。

孙警官负责接待。

两人被请到一间明亮的办公室，民警办公桌旁有一方形茶几，面前摆着两杯热茶。

秦帅看着女孩双手放于膝盖，端正老实的坐姿，嘴角一咧——这还真是被请去“喝茶”。

小孙警官寻了张椅子坐在对面，询问小伍恢复情况，可否想起什么？

未等女孩开口，秦帅伸手把新的诊断递给孙警官，客气地解释了几句小伍现状，包括钱教授的判断。

孙警官满面认真接过报告，目不转睛阅读。

此时留了一道缝的办公室门，遽然被向内推开。一阵风袭来，小伍不禁眯起眼睛。

眼前出现了一个身着黑t黑裤的中年男子。

中等身高，虽是精瘦身材，但坚实骨骼使他看起来有股力量感。

来人稍显淡漠，看到茶几后的两人，顿了顿首算是打招呼。

双眼深邃，上下打量了一下小伍，睇向已经起立的孙警官。

“这位是我们张队，本案的主要负责人。”

秦帅起身与来人简单握手，对方的注意力都在小伍身上。但这时她站在秦帅身侧，存在感略低，颇像家长身边的小孩。

张队落座于对面，开展询问。大致捋清小伍的陈述，随即直入正题。

“地方警局和我们联合调查，景区内近期并无发生类似伤人事件。只有几起相对影响较轻的偷盗案件。”

他表示，小伍的记忆对此次事件的定性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是偷盗、抢劫还是杀人未遂，都需要她来指证。

“肯定不是简单的偷盗抢劫。”秦帅断言，

“小伍身上的伤，和我当日所见，就能推断出这起事件的严重性。持刀伤人在先，推人下水在后，还不足以作为凶手杀人未遂的证明吗？”

张队颔首认同，这就是他们嘉余总局负责追查的主要原因。

若是简单偷盗，那交由当地警局处理即可。他所说前话，不过是强调女孩记忆的重要性。

“推断合理，但需要更多细节佐证。现在除了捕捉到西街门口，一段不清晰的画面之外，再无其他可从下手的线索。”

张队双手交叉，端详着小伍说道，

“除非受害人能提供更多，比如究竟两人当时因何发生纠纷，抢劫了什么，对方为何出手，推人下水是故意还是失手，抑或是对方的相貌特征。”

“有了线索，才能方便事件定性，施行更广泛的搜捕。”

因何？为何？她不知。反正总该不会是她划了自己几刀，再跳下水的。小伍低头想着。可没有事实论据，推断和瞎猜没有本质区别。

秦帅在一旁歪头盯着小伍侧颜，回想钱教授的话，看女孩暂无开口的意思，他转头问，

“张队，那小伍的身份，警队是否有办法协助寻找？”

“毕竟找到家人对她来说更重要。也能促使记忆恢复，说不定到时案情就能迎刃而解。”

他试图推移当前重心，不过也可理解成是合理提问，警方自有他们的办事节奏。

中年男人挠了挠眉尾，抱臂靠着椅背答道，

“寻找身份也在同时展开，可范围太大。”

张队有些无奈，直截了当，“说实话我们警局碰到最麻烦的案件之一，就是寻找失踪人口。”

“你说这人没了，满世界上哪找去？我们对失踪人口的了解，还不如家人朋友，也要一点一点，根据线索来。费人费力，效率普遍不高。”

“更别提她失忆、没身份，要倒推线索的了。”张队抱着手臂未动分毫，眼神指了指对面女孩。

话糙理不糙。

“叩叩——”

众人陷入沉思，两声短快的敲门声传来。

办公室门没关，之前在医院见过的年轻男警官，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身着警服姿态挺拔，单手举着笔记本电脑。

张队勾手示意他进来，直言，“我让小宋去调了当天监控，想看看能否提示受害人。”说罢目视对面青年。

秦帅瞧着笔记本，神经不自觉绷紧。钱易言在先，他心里没底，率先抬眼望向小孙警官。

孙警官性格沉稳，但本身是个实在的年轻女孩。她意识到此举也许欠妥，指着茶几上的心理报告，匆匆开口，

“师父，受害人心理创伤复杂，医生不建议强迫回忆当晚受害过程。”

孙警官出乎意料地上道，倒让秦帅稍安。

张队目光扫过桌上报告，并未拿起，只抿唇直视小伍双眼，语气平缓说，

“案情这么拖下去，就不会有什么进展了。也许凶手还在逍遥法外，但谁都无能为力。”

“让我看看吧！”

沉默女孩终于开口，声音清脆，算得上坚定。

“其实今天上午，我想起一些当天的事。趁热打铁吧，看能不能记起更多。”

她轻触秦帅的手背，安抚对方忧疑的眼神。

话音刚落，张队迅速把茶几上的电脑屏幕转向女孩。

电脑播放着一段晦暗的画面，两只人影紧靠，在雨中急行。

其中一个较小的身影，穿着紫色雨衣，画面里显得犹为突兀。几乎是瞬间她就知道那是自己。

而另一人身着深色外套，灰黑身影团团融入模糊不清的画面。

只见那人面着口罩，在内侧看似在搀扶着她，侧面被挡住大半。

兴许是跳脱的紫色刺激了视觉，适才和秦帅回首相望的记忆碎片，粲然闪现眼前。

她凝视着重复播放的视频。看似怔愣，身体和头脑却被卷进屏幕的昏黑角落，定神四顾，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清晰。

许久没有响动，宋警官动动嘴唇，却被张队眼神遏止。

“他要杀我灭口。”

甫一开腔，小伍发觉心脏在喉咙乱跳。她集中精力，挑拣利于查案的重点说道，

“而且在这之前，他已经杀过人了。”

孙、宋警官霍然起身。

一旁张队虽纹丝未动，却眯起双眼，眸光幽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