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
沈空濛骗不过自己的内心：那一瞬间，她可耻地动摇了。
爹爹曾经说过，口腹之欲的满足，乃人世间极妙的享受。
因为有位喜爱品鉴美食的国公老爷，荣国公府的膳食甚至足以媲美宫中的御膳。如今沈空濛过了一个多月的苦日子，已经许久没有体验过那般美妙的享受了。
白桃酥，她最喜食的糕点，唔。
“可是，粗米制成的白桃酥……能好吃吗？”
沈空濛非常心动，但也十分慎重，她垂下眼睫以掩盖住跃跃欲试的兴奋。
“小姐姑且一试。”
沈云埋语气中透露出一股子自信来。在离开荣国公府前，只因为沈大小姐一句“旁人都只能学得赵师傅手艺的□□分，总是差一丝火候”，而她又馋得紧，他便也向后厨赵师傅讨学了这门做白桃酥的手艺，试图能习得十分。
但尚未来得及展露，他便离开了荣国公府。
他从前是个侍卫，但所幸练习的次数足够多，做出来的糕点也得到了赵师傅的点头，说至少也有七八分好了。
这五年间，他不能说是时时练习，却也从未让自己生疏过。如今虽只有粗米，但满国都应该找不出比这更令她满意的吃食吧。
试试不会吃亏，沈空濛点头：“那便一试。”
“请小姐立据。”这世间不会有人比沈云埋更清楚沈大小姐的赖皮习性，他言语间争不过，白纸黑字最能让他放心。
“……”
沈空濛抬手让连素去取笔墨来。
可恶，被拿捏得死死的！
古有唐解元“一失足成千古恨”，今有她小女子“一声轻唤今日恨”，昨夜就不该唤他名姓，只该呵斥一声“登徒子”！
沈云埋瞧着她憋屈的小气包模样，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倒不忘给她顺毛。他躬身道：“是云埋钻了空子，请小姐责罚。”
沈空濛抬眼向沈云埋看去，只见他行着从前侍卫的礼，姿态谦卑而恭敬。
此情状令她心里一触，她轻声让他起来，嘴上悄悄嘟囔：“都一国丞相了，我可受不起你这礼……”
云埋耳朵尖，对她的语调也熟悉，便听清了全部。听她唤他一国丞相，没忍住又提起那事：“我已派人启程，承诺小姐的解释，一定会有。”
昨日她言辞冷漠，令他忐忑不已。现如今虽在他的胡搅蛮缠之下已以平常姿态同他说话，但他却不敢说要她信他。
沈空濛也在想着昨日……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堆在一起后，她便有些理不清了。
不过，倒是有一件事情能先说好，沈空濛拿起连素取来放在几案上的毛笔，将毛尖蘸了蘸清水，使毛流聚拢：“此事，我既然已答应许你七日，便等得起。不过在此之外，我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方才我让侍女去给你传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
“明白了。”沈云埋闷声回答。
“你可愿意拨些侍卫给我？你放心，我——”
沈空濛扭头，对上对方愈发幽怨的眼眸，话再说不下去，疑惑道：“你……可是不愿？”
沈云埋一身藏青外袍，腰间的布料上绣着不知是何种神兽的图案，身量挺拔，站姿笔直，唯有眼神与他的气势不符，他转而提起旁的：“为何要走，是此处住不习惯？”
真实的想法他不敢说出口，生怕她就此点了头。不管是同他生疏守礼，还是厌恶他，都是能捅伤他的利刃。
沈空濛“啊”了一声，摇摇头：“此处十分舒适，只是我长久居于你府上，怕会给你添麻烦。”
沈云埋幽怨的眼神看起来万分可怜，而里边参杂了试探的意味，像极了她府上挨饿等食时的大黄，她进一步解释：“倒不是我非要同你客气，你在此处持化名行事，定是想隐藏身份。在府上你行事随意，皆是因为府上人丁都是你的人，但毕竟是这么大一个府邸，总有透风的地方，若外边知晓了我的存在……”
沈空濛点到为止。
长久居于他人府上实在不妥，成为招致祸患的口子更是不该。之前怕吓着胆小的连素，沈空濛便未将第二层原因同她说清。
她语气真诚，沈云埋听完暗自松了口气。
“那日我当街将你带回，便不怕被人知晓。云埋能力有限，但在此处是能护住小姐的。”只要不是他所害怕的原因便好，“此地不比京城，治安不稳，夜间无宵禁，作奸犯科之人不少，请小姐不要拿自己的安危冒险。”
沈云埋故意隐瞒了他在南蛮国都一手遮天的事实，明明宵禁是他说想有就可以有的事。
沈空濛对他的话只字不疑：“可是……”
南蛮她并不熟悉，没想到原来这里如此不太平，她说到底只是个闺阁小姐，轻易便能被这些吓到。
一旁的连素胆子更小，她的下唇被咬得泛白，脑中浮现出再次被人牙拐走的场景：“小姐，不如我们就留在这吧……”
沈云埋趁热打铁：“小姐，请留下吧。”
“小姐，不是连素不懂事，但是住在客栈里，实在是危险。”
“小姐，请三思。”
“小姐……”
“小姐。”
两人难得地站在一边，此起彼伏的“小姐”喊得沈空濛举手投降。
“行吧，我留下。”
沈空濛无奈扶额，云埋的话有理，连素担忧得也对，这丫头扶住她肩头的小手都在颤抖。但不管怎么说，她都想仔细斟酌一番再下决断……但这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叫她当场没了法子。
连素神色转阴为晴，欣喜之情跃然于脸上：“小姐英明！”
沈云埋微微低下头，无可抑制地扬起了嘴角。他的右手被他藏在了背后，几番用力握紧又平直地张开。
“那便多有打扰了。”沈空濛朝沈云埋颔首，抬眼看见他脸上刻意想隐藏但却怎么也藏不住的明媚笑意，心下不爽，却不好发作，毕竟前一秒还在拜托人家。
她转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又瞧见连素脸上同样挂着大大咧咧的笑，整个人兴奋地在原地上下踮脚。
“别蹦了，墨研好了没？”沈空濛没好气地用笔杆敲了敲桌面，连素忙凑上去，一边连道几声“好了好了”，一边将砚台推到沈空濛手边。
沈空濛提起笔，想了想又在空中顿住，她斜眼望向门外那人：“不来盯着本小姐写？沈大人？”
“不敢。”沈云埋强压下嘴角的笑意，直站着没动。
“过来。”沈空濛轻哼一声，硬要召他过来，“瞧清楚了，白纸黑字。”
沈云埋迈进屋内，立在她边上，看着她洋洋洒洒开始写字据。
昨日初见时以为她变了些，更有“荣国公府嫡小姐”的模样了，面对那样的她，他都不敢多说话。
今日又觉得她没变多少，字据上大半篇幅都在论述白桃酥美味之处的举动实在让他觉得可爱至极。
“给你，瞧清楚了。”沈空濛将墨迹未干的字据拿起来，交到他手上。
沈云埋小心翼翼地捧着，仔细避着墨迹处，不想让墨字晕开了。他读了读最后两排写着的他想要的承诺，又速速浏览了一遍前边沈空濛对于白桃酥的赞美之词，以免她对口味有了新的要求。
在那之后他才点点头：“谢小姐。”
此谢明显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沈空濛伸手在他腰上推了一把，将他往外赶：“没问题了吧？那就快走，快走快走。”
夏日的衣衫单薄，沈云埋感受到腰后柔软的触感，低头只见那只按上又移开的小手纤细白嫩，晃动之间状似柔软无骨，脑袋突然被放空了。
“哦……哦。”腰间热了起来，被触摸过的那一处一下成了火源，沈云埋右手攥紧了字据，
“那我先去膳房了，一炷香便好。”说完便迷迷糊糊地离开了屋子。
连素还乐着，刚张口想说些什么便被沈空濛打断：“你去给我取本话本子来，不准在这里叽叽喳喳吵我。”
快走快走。
连素吐吐舌，按吩咐去书架上挑话本去了。
沈空濛坐着，面显无奈。方才被两人环绕着，这样冒冒失失做了决定，真像是回到了五年前的荣国公府。
这厢沈云埋出了院子，恍惚才回过神来，他反手轻触了那处，揉了揉又羞涩地收回了手。
方想将字据收进袖中的口袋，不经意一瞥，看见字据上一处墨迹还是被碰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