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沈云埋抱着沈空濛出了华间,眼尖地瞧见了远处躲着的赵山泉几人。他暂且没空搭理三人,径直往楼上厢房去了。
赵山泉和两个小侍卫灰溜溜地隔着一段距离跟上了。
“真要去啊?”沈空濛用气音问道。
“做戏做全套。”沈云埋同样以低声回答。
两人进了厢房,沈云埋抬脚将门扉随意踢上,稳稳当当将怀中人放于床榻中,方一离手,自己则跌坐到脚榻上。
沈空濛念起要紧事,支起身子凑近了过去:“伤口疼不疼啊?又饮了酒。”
沈云埋一笑,否认说:“是有些,不过不妨事,比前几日要好受许多。”
“哎。”沈空濛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原以为国主已打消了疑虑,可没想到他并不曾想放过你。你还不让赵大哥与我知晓今日之事”
“不过,你的考量倒也没错,我险些坏了你的事。”
沈云埋松了松衣襟,他担心浸出血印,听过沈空濛的话直摇头:“没有,小濛今日反而是帮了我,不然我何来理由脱身?”
“那是你机敏,不干我的事。”
“若小濛没有领会到我悬杯之意,扑了那杯酒,我怕是真走不得了。”沈云埋见她脸上尽是愧疚之色,便着意劝慰道。
“弄拙成巧罢了。”沈空濛固执地揽过错处,“这次真是我不对,你就别帮我找补了。不过,日后再有这种事,你不该瞒着我和赵大哥,不然连个帮你想法子的人都没有。”
这五年来,大多时候都是沈云埋独自一人在心间思量,很久没听到如此话语了,他心下感动,终是点下头,答应了她。
“同样,小濛也得答应我,如若再遇到这种事,切勿亲身前来。”沈云埋神色认真,“今日局面尚且可控,日后却不一定。”
“可是……”沈空濛抠手指,“我担忧你的安危呀。”
她抬眼看去,沈云埋脸色严肃得很,虽无责怪之意,但又想到自己并无武艺防身,危险时刻怕只会添些麻烦,也还是妥协,答应了下来。
此次在藏香阁,所饮酒水未及当日在宫中所饮,但官员们吩咐上的都是烈酒,沈云埋的伤口还是因此发了炎。
但好歹是消去了国主的大半疑心。
风波险过,沈云埋欲要提前原定的计划,尽快安排那位会仿人的能士派上用场。
一日,国主将沈云埋单独召到书房。
“格尔。”国主坐于上座。
南蛮服制以所镶嵌的珠宝来彰显穿戴者地位的高低,国主头戴玺冕,胸前有一以各色宝石镶制而成的图腾,与庆朝君主的明黄龙袍很是不同。
繁重的宝石垂挂、镶嵌着,国主年老再无挺直背脊的气力,身形有些佝偻。
“臣在。”沈云埋单膝跪于下方。
几百年前的南蛮一如其名,是蛮荒处处无礼之地,所有百姓无论是否入为官籍,皆需对国主自称为“下奴”。
后南蛮与各国通商交往,使得文化得以流通,便从庆朝的前身习得了礼仪,有了尊卑教训、君臣父子等礼制,臣子才得以称臣。
“你小子,瞒得本主好是辛苦啊。”国主将文册往桌案上一扔,双手搭到两侧椅弓上。
沈云埋神色未有异动,不卑不亢:“格尔不知国主所谓何事?”
话音落下,大殿里不再有声。
候在大殿角落的奴仆已对国主这套话术习以为常。
上位者沉默几许,突然笑了一声:“那日,几个官员齐聚楼阁,本主是有所听闻的。”
国主见沈云埋依旧默不作声,继续道:“本主竟不知,你多次拒掉本主所赐美人,竟是因为不好女色,而好清秀小倌?”
“国主。”沈云埋没提前料想到这茬,眼神微动。
“不必紧张。”国主爽朗大笑两声,“律法有文,此乃常事。”
他捏着玉珠串,甩着在桌案上敲了两下,随即殿门便从外边打开了。
“你从前拒掉美人,且未主动求过其它,今日本主便做了这个明主。你回头看看,挑几个喜欢的带回去吧。”
沈云埋僵硬地回过头,只见一众面貌清秀的男子或羞或喜地一字排开,纷纷都看向他。
“”沈云埋对断袖之癖没什么偏见,人生于世,各有所好,这实乃个人私事。
但他心有所属,断然不会收下其他女人,亦不会收其他男人。
“怎么?你那日相中的小倌,不就是这一卦的吗?”国主眼窝深陷,此时眯起双眼,不易瞧出他的情绪。
沈云埋瞬间回想起当日。
其实小濛的五官更偏明艳些,只是那日未着粉黛,一身男子素色打扮,所以显得清秀。
况且不是清秀不清秀的问题。
“国主。”沈云埋稳定心神,方要开口直接拒绝,“臣”
南蛮国主以体恤臣下的名义要往他府里塞人,不知里边是否会有他的眼线,如今小濛尚在他府上,不可让这些麻烦混进去。
“怎么,是都不喜欢?看都不愿意多看两眼”国主强硬地掐断云埋的话头,一副势在必得的姿态,“难不成你只看中了当日阁楼里的那个小倌?”
“臣……”
“本主前些日子让人依着画像去藏香阁要人,本想把人放到你身后这一批里让你一并挑了。”
沈云埋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好。
“可你猜怎么着,那老鸨竟说藏香阁里只有姑娘,没有小倌。”国主说话迟而缓,“这倒着实令本主不解了,这小倌来路不明,去影无踪,还将本主的心腹之臣骗过了,可见是个能人……”
“格尔,这可真是蹊跷啊……你说本主该不该派人去查,还是直接将人给做掉?”
到这个份上,沈云埋已然明白了国主的意思,如今唯有一万不得已的计策了。
他开口道:“国主,臣并不好龙阳,万谢国主好意。至于当日那小倌,臣不敢欺瞒国主,她并不是各位同僚所认为的那般身份。”
“哦?”国主神色未改,“不是那般身份,那是哪般身份?”
“是……”沈云埋下定决心,“那日小倌,实是家妻所扮。臣之妻,身娇体弱,甚少出府,臣爱之切,故不曾纳妾,亦不近寻花问柳之巷,甚至连国主赏赐,也斗胆未收。”
“那日同僚纷说已备好美酒好菜,盛情难却,臣只好瞒着妻子应邀。可不料还是被她知晓,盛怒之下便假扮小倌,一路寻了过来。”
国主捋了捋灰白的胡子,并未相信:“可本主听说,那日你与小倌搂搂抱抱,还被小倌泼了一身的酒?”
“确有此事。”沈云埋言语之间尽是无奈,“那日家妻恼怒,臣不想扫了同僚们的兴,只得低声哄慰,但臣实在嘴笨,讨妻欢心无法,只得纵她泼了酒,这才使她暂时消了气,愿意到厢房里听臣细细解释。”
“你这妻,好大的脾气啊。”南蛮国主直直地看向云埋,眼含深意,“竟对一国丞相如此泼辣?”
沈云埋摇摇头:“都是臣纵容宠的,是臣御妻无方。”
“哼。”南蛮国主冷哼一声,“本主险些被你这般说辞给敷衍过去,你坐到这位置多久了,竟无人知晓你娶了妻?”
“家妻身子弱,受不得风,经调理一年方才好些。故而从前都养在内宅,臣又不善言辞交际,所以少有同僚知晓。”
国主没接话,他其实并未一一召众人来问过,也不可能召人来问某个臣子的内宅之事。
事实上,无论是宴会,还是其它聚会,沈云埋确实是常常都推拒的。
“一月之后,本主的第三子生辰,你将你那个护着的妻带进宫里来,一同热闹热闹吧。”
南蛮国主看似软了语气,实则刺出了最锋利的刀。眼见为实,他需得亲眼辨认这推拒理由的真伪。
若是真有这么个女人,那沈云埋倒是多了个弱点。
“国主,家妻身子并未调养好,偶尔出门尚且能行,若说进宫赴宴”沈云埋不愿沈空濛出现在众人面前,将她同他扯上关系,已是被逼至死路的无奈之举了。
“那便给她搭个挡风的帷帐,多拨几个宫女伺候着,这样你可满意了?乌恩其。”国主露出明显不悦的神情。
“”看来这老头子正恼着,愈发推却只会换来更大的气焰,但沈云埋万不想低头,“国主,家妻——”
“——你这妻倒是比本主的公主还要娇贵了。”国主十分不愉,沈云埋极少有如此百般推拒的时候,他站起身,用力一拂袖,“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勿再言语,退下吧。”
语毕便头也不回也走进了大殿后头。
沈云埋回到左丞相府,正赶上用午膳的时候,他犹豫几番,还是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同沈空濛说了。
他愧疚极了,连用午膳的胃口都没有。
沈空濛一脸不理解:“你为何如此愧疚?本就是我冒失闯进了华间,你如此说也是为保我性命呀?”
“你笑得本来就少,这会子愈发像个苦瓜了。”沈空濛用筷子背戳上云埋的脸颊,“别愧疚了,不就是宫宴嘛,这个我熟悉得很,在庆朝赴过多次了,不会给你丢脸的。”
“我不是忧心这个。”沈云埋对在他脸上作乱的筷子腿不闪也不避,“我此处的人阴险狡诈,我恐他们对你不利。”
“这不是有你保护我嘛。”沈空濛对此不以为意。
“”不,沈云埋想着,他光是想到有人有这般念头便想拔剑砍了他。
“哎呀!”沈空濛就是个窝里横,只要有信任的人护着,她便胆大得很,只会什么都不惧怕地往前探,“我早就想体验一下这种明枪暗箭的江湖局面了,那宫宴你就放心地带我去吧!”
“宫宴怎么就是江湖局面了。”
无奈沈云埋想不出其它法子来,又有这小祖宗软磨硬怕,还有一堆听起来并不可怖的威胁,最后只得点了头。
沈云埋细细叮嘱:“进了宫,定要有我在身边,若遇事,也大可通通推到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