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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风起

田嵩坐在肃亲王府的门房内,  手里端着茶,思绪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他与肃亲王多年不曾往来,既为避嫌,  也是对方觉得他没了利用价值,  不屑于往来。

刚才跟门子说想见王爷,对方回都不回,  竟张口就说肃亲王不在。

田嵩强忍怒意,拽了玉佩打点,这才好歹把信送进去。

“田老,  王爷请您进去。”管家亲自过来请。

“有劳!”田嵩松了口气,起身拱了拱手。

他就知道,只要给肃亲王看了那封信,绝不会将自己拒之门外。

肃亲王如今虽不受重用,  但先帝在时确实恩宠非常,一座亲王府极尽奢靡,亭台楼阁相互穿插,奇花异草竞相绽放,  叫人眼花缭乱。

跟着管家绕了不知多少道弯,终于来到一座水榭前。

水榭对面有一座大戏台,上面一班小戏子正咿咿呀呀唱着趣儿,  曲乐荡着水音,听上去格外动人。

管家在台阶前停下脚步,躬身示意田嵩自己过去,“田老,王爷在里面等着呢。”

田嵩急匆匆走了进去,  就见肃亲王正斜靠在榻上,  屈着腿儿,  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放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

两个美人服侍左右,一个剥葡萄,一个切香梨,十分殷勤。

听见他进来,肃亲王一抬手,两个美人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这信哪儿来的?”他指了指桌上的“雁归来”。

田嵩顾不得许多,径自拖了把椅子蹭到肃亲王面前,简单说了,“王爷,这会不会……”

戏台上人影幢幢,热闹得紧,可田嵩却烦的厉害。

若非这是在肃亲王府,他早就叫停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唱唱唱!

肃亲王嗤笑一声,斜觑着他,“老了老了,胆子越发小了。”

当年做大事的胆量去哪里了?

“王爷!”田嵩急了,才要说话,却被再次打断。

“当年的事你我都清楚,雁家军早就被打残了,剩下一点残兵也早就被打散分到各地。这么多年过去,要么老死,要么早回家种地去了,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肃亲王不屑一顾道。

若真有这个能耐报仇,早就报了,何必等到现在!

“王爷啊!”田嵩却不像他这样轻松,“大意不得,雁门一脉都是疯子,难道您忘了他们最擅长做什么吗?”

肃亲王贵为亲王,光府上私兵便不知凡几,一座王府上下围得水泄不通,便是他自己出门也是前呼后拥,纵然真有刺客,只怕也到不了近前。

可田嵩没有啊!

最擅长……

肃亲王打拍子的手一顿,神色也严肃了些。

雁家军,现在许多年轻人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号,但他们这两代人却深深地了解那支军队的可怕。

雁家军出了名的悍不畏死,最擅长以少胜多。

当年就那么点儿人,也敢直接跟几个外族的联军硬扛,关键是,还特么打赢了!

后来……凉州被围,所有人都以为要失守。

可结果呢?

城确实破了大半,但最后竟守住了!

没粮草没援军,打得血肉满地,那些人竟然守住了!

肃亲王忽然也有些烦躁起来。

“那你说怎么办?”

田嵩被问懵了。

是啊,怎么办?

他想了会儿,“王爷,不如您动用人手盘查最近城内外可疑人员……”

肃亲王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白痴。

“你知道开封城每日出入人员有多少吗?”

还盘查!

本王若现在还有盘查的底气,用得着缩在王府里颐养天年?

还去配合那小皇帝搞什么与民同乐的赛龙舟!

别看当今整日笑呵呵的,好像很好脾气的样子,但究竟什么性情,他这个当哥哥的最清楚不过!

能坐上皇位的,能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好货!

没见顺王刚一病倒,当今就巴巴儿把寿阳公主叫回来,美其名曰兄妹团圆么。

还团圆,只怕如今顺王是生不如死了。

去地下团圆吧?!

自己这个先皇定下来的唯一铁帽子王本就碍眼,对方只怕早就琢磨着怎么揪点小辫子摘了,若非这些年自己谨慎,如今哪里还有什么肃亲王府!

可现在这老蠢材竟让自己盘查……

一个没有实权的碍眼王爷忽然干起这事儿来,信不信明天谢显就能当朝参“肃亲王意图谋/反”?

被肃亲王一瞪,田嵩也意识到自己出了蠢主意。

但思来想去,这事儿还真没有什么好法子。

最要命的一点就是:

他们现在都没有实权了!

而且敌在暗我在明,别说敌人长什么样子,就连人数、构成都不清楚,怎么防?

若是其他事,肃亲王完全可以放下身段进宫求助,哪怕为了兄友弟恭的好名声呢,皇帝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但这事儿……能说吗?

肃亲王沉吟片刻,“唯今之计,只有以静制动,先加强防备,只待他们露出马脚,再一举拿下!”

他就不信对方敢在开封城内搞刺杀!

如果真的敢,必让他们有来无回!

思来想去,也只能如此。

见田嵩坐在原地不动,肃亲王便道:“若你还信得过,我便先拨三十人给你使唤。”

田嵩大喜,忙起身行礼,“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果然这趟来对了。

如今他府上还真没有多少侍卫可用。

得了准信儿后,田嵩心头大定。

有了这三十人,必然可护得自己周全!

商议已定,肃亲王再看那书信就十分碍眼,抬手要撕。

“我来,我来!”

田嵩一把抓过。

这东西,留着就是隐患,不如烧了!

肃亲王手边矮桌上正好放着一只温酒的红泥小火炉,田嵩告了一声罪,将信纸叠了几下,探入炉内。

肃亲王见状不禁笑道:“你便是这样多疑。”

何必这么费劲,直接撕碎了往水里一丢,一会儿就泡烂了,谁还能拼起来不成?

田嵩却不敢冒任何风险,亲眼看着火舌舔上信纸,这才轻声道:“斩草除根方能不留后患。”

万一敌人已经潜入肃亲王府呢?

万一王府中有皇上埋下的眼线,等他们一走,真就抓起碎片拼凑起来呢?

还是烧了的好,黑灰一冲,不留痕迹。

不多时,那信纸便熊熊燃烧起来,田嵩松手,任它飘落。

空气中迅速弥漫起劣质墨汁特有的味道,肃亲王很是嫌弃地皱起眉头,又忍不住挤兑田嵩。

“看看,那贼人落魄至斯,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田嵩不管,就坐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信纸和信封都化为灰烬,这才长出一口气。

妥了!

来到福云寺的第二日,大师正式开始讲经。

原本赵夫人不信这个,但考虑到马冰前几日刚病了一场,便临时决定去听一听。

万一有用呢?

人家为了自己,马冰也不可能真就缩在屋里,没奈何,只好陪着去。

结果一去,就后悔了。

并非大师不好,而是大师太好了!

大和尚约莫六十岁上下,长得慈眉善目,说话也很温和,然后……就很让人昏昏欲睡。

但因赵夫人的关系,马冰的位置也很靠前,几乎一抬头,那大师就有所觉察,然后一脸普度众生的冲她微笑。

马冰最受不了这种,只好拼命掐着自己大腿,做出一副听得如痴如醉的模样来。

大师就很欣慰、

女施主颇有慧根啊,老衲才讲了这么几句就如此顿悟。

不入空门可惜了!

马冰听得眼含热泪,大师见了,越发感动。

马冰:“……”

啊啊啊好痛!

我为什么要来遭这份罪!

不远处的谢钰和元培:“……”

元培挠头,就很不解,“原来二两这么喜欢佛法?”

没看出来啊!

平时杀鸡宰兔多麻利啊。

谢钰:“……”

他是不信这个的,也确信推崇私刑的马冰不信。

原本他还想着趁大家来听讲经的空档,一起去后山逛逛,结果就在一众蒲团里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并且那身影在狠掐自己大腿。

何苦来哉!

说她聪明吧,是真聪明,有时连自己都拿她没辙。

说傻吧……好像也确实缺根弦。

见谢钰转身就走,元培忙跳下树来,“大人,你去哪儿啊?”

谢钰头也不回,“去找红花油。”

等讲经结束,估计某人的腿都青了!

接下来的两天可以说风平浪静。

没有什么人出来作妖,也没有案子,马冰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偶尔和谢钰一起去后山采采药,十分惬意。

当然,如果中间没遇见大师说她有慧根就好了……

第三天,他们偶遇田淑,意外的是,对方竟表现得很平静,只是隔着老远微微颔首示意,便转向别处,并未再像之前那般痴缠。

马冰眨了眨眼,用胳膊肘碰碰谢钰,打趣道:“小侯爷被冷落啦!”

谢钰无奈道:“别闹……”

对田淑的这种变化,还有另一个人更意外。

“姑娘这几日没再发脾气?”田斌特意单独叫了张嬷嬷来问。

张嬷嬷也是欢喜,“确实没有。必然是姑娘体会到了老爷和少爷的良苦用心,长大了。”

田斌不信。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又没遇到什么大转机,怎么可能突然长大!

“她这两日在做什么,你说给我听听。”

张嬷嬷便道:“也没什么,大多在屋里翻翻诗集,写写字。”

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竟担心起来,“对了,这几日姑娘时常去前头逛,也不许人跟着,每每回来之后,便很高兴。少爷,姑娘,姑娘不会动了遁入空门的心思吧?”

遁入空门?

田斌一愣,脱口而出,“不可能。”

他很清楚这个妹妹,最爱美衣华服珠宝首饰,怎么可能受得了出家的清苦。

不过张嬷嬷这么一说,田斌倒是开始担心起另一种可能来。

“她为什么不许人跟着?”

可别是遇见了什么人,想着私奔吧?!

张嬷嬷说不出个一二三。

她们没跟着过去,确实不知道自家姑娘有没有同人见面。

“少爷,少爷!”

正说着,忽然有人急匆匆跑进来报信儿。

田斌不悦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素日我教你们的都忘了吗?”

可看清来人后,他就顾不上追究别的,猛地站起来,“怎么是你?父亲出什么事了?”

来的竟是平时跟着田嵩的小厮。

那小厮跑得满身尘土汗水,也顾不上擦,只是神色慌乱道:“老爷病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田斌一愣,“怎么忽然病了?前几天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呢!请大夫了吗?开了什么药?”

“倒是请了大夫,也开了药,可是不管用啊。”小厮喘着粗气摇头,“换了两个大夫,各说各的,具体什么病症,如今小人也不知道。

只是当日从这里回家后,老爷就开始做噩梦,原本只以为没睡好,可这几天吃了安神丸,竟愈演愈烈。从昨儿开始,大白天的就嚷嚷着有鬼,还喊什么索命来了……”

有鬼?

索命?

田斌瞬间联想到之前那封信。

当时父亲不就说什么“他们来了”,不会有这么多巧合,二者之间必有关联!

田斌顾不得许多,立刻开始更衣,口中一刻不停地问:“当日离开福云寺后,父亲果然去了肃亲王府上吗?那封信呢?”

小厮点头,“确实去了,不过小人不知道什么信啊。”

田斌眉头紧锁。

小厮不知道信的存在,倒也不意外。

父亲素来多疑,既然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必然不会随便示人。

“你说从肃亲王府回家后,父亲就开始做噩梦?”田斌动作一顿,“那肃亲王呢?他病了吗?”

小厮傻眼,“这,这小人也不晓得呀。”

肃亲王府的事儿,他怎么能知道呢?

就算人家病了,自然有府里的太医照料,也不可能嚷嚷得满大街都知道。

这不知道,那也不知道,田斌难免有些烦躁。

“罢了,我这就回去!”

田斌迅速换了骑装,才要走,眼角的余光又瞥见旁边茫然不知所措的张嬷嬷,“你先回去,好好盯着姑娘,若她再去哪里逛,务必跟着。”

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就说是父亲说的!”

张嬷嬷应了一声,就见田斌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转瞬消失在道路尽头。

刚才那小厮的话她也听见了,不由忧心忡忡。

老爷病了,怎么突然就病了?

不怕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小姐如今亲事已经够艰难的了,若再守三年孝,这辈子就别想嫁人了!

唉!

想到这里,张嬷嬷不由加快了脚步。

天色不早了,照前几日来看,姑娘出去逛,也该回来了。

然而还没进院子,田淑的两个丫头满面急色地迎上来,一看她,就跟见了救星似的,带着哭腔道:“嬷嬷,小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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