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宁戈安娜尔
空气一瞬间寂静下来,灯火都忘了回到加尔身体里这件事,愣愣地看着这个突然冲进来的女人。
“我再问一遍,刚才是你在弹大键琴吗?”女人咬牙切齿地问道。
“……呃,是我,没错。”加尔懵懵地如实回答,“不过我今天也是第一次接触到大键琴……”
“鬼都不信你说的话啊!第一次?第一次能弹到这种地步?”女人尖叫起来,深棕色的长头发被她揉成了一团,“你再给我弹一遍,就刚才那首曲子,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曲子,你再弹一遍!”
加尔有点尴尬,手悬在琴键上方,放也不是收也不是:“呃,可是,天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
“埃尔卡!”一团光芒从她指尖飞了出来,悬停在大键琴上方,“现在有光了,再给我弹一遍!”
有人从她背后噔噔噔地跑上了楼,一边跑一边叫:“宁戈老师!宁戈安娜尔老师!等一等等一等,别激动!千万别激动!”
“我现在!立刻!马上!要听到刚才那首曲子的完整版!”被称为宁戈安娜尔的女人指着加尔尖叫,“我要听听看!要是还能毫无破绽的完成这首曲子,他不是亘古未见的天才,就是个恶魔!”
“老师!冷静!冷静!”喊叫的人从宁戈安娜尔背后抱住了她的腰,在宁戈“放开我”的尖叫声中把她强行按在椅子上,从腰后摸出一个水壶咕嘟咕嘟给她灌了下去,“你把人家孩子吓到了!”
宁戈喘着粗气,深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加尔,就像他随时都会原地消失那样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刚才灌进去的水从她嘴角滴落下来她都无知无觉:“我说了,给!我!弹!”
跟着她进来的另一个人也是个女孩,她一边给加尔赔礼一边手脚利落地点着了墙上的灯,又把烛台放在了那张桌子上,房间里渐渐明亮起来,他也看清楚这两人的打扮,棕发蓝眸的宁戈安娜尔穿着一条长到脚踝的深蓝长裙,一看那仿佛包含着漫天星斗的料子就知道价格不菲,她长长的耳朵正在散乱的头发里不耐烦地抖动。跟在她背后的女孩留着靛色的长发,刘海和鬓角都整整齐齐地贴在脸上,连耳朵从发从中伸出的部分都做了修剪,发尾也很考究地修成了圆弧形,一双同色的眼睛正充满了抱歉地看着加尔。
“不好意思,你看,宁戈老师是个很认真的人,听到陌生的曲子就会这样……”靛发少女安抚完老师之后对加尔道歉,“不过我也很好奇,刚才那首曲子是你创作的吗?”
加尔被这两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不,不是,非要说,是我从脑袋里听到过的曲子……”
“从脑袋里听到过的?”两个人都是一愣,靛发少女望向宁戈,“老师,你听说过这种情况吗?”
宁戈安娜尔仍然死死盯着加尔:“所以我说了,让他再弹一遍,我要知道这是一首什么曲子。”
靛发少女无奈地转头看向加尔:“你看,稍微迁就一下宁戈老师,好吗?”
加尔看着两个女人,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始再次演奏。
再一次,音乐从他的手指间如同水银泻地,在月光中奏出了与夕阳里截然不同的氛围,安静、悲伤,还带着一丝说不出的不安,渐渐与他脑中响起的音乐重合,仿佛有另一个人操纵着他的手指,比刚才更加纯熟和圆融,连他自己也深深陷入其中不可自拔,慢慢地手指越来越坚定,他的内心也变得通透清明起来,
那一丝丝不安,不知何时也消失了。
一曲终了,琴房内寂静无声,只有蜡烛的火焰在夜风中跳跃。
“……你,真的没有学过大键琴?”宁戈安娜尔紧握双手,修长的手指骨节发白。
加尔摇摇头。
女人一拳砸在桌上,烛台慌乱地晃了一阵。
“菲斯德林格,他耍我!”宁戈安娜尔咬牙切齿地低吼。
“这,这跟军团长没有关系吧?”靛发少女有点慌,两手搭在宁戈安娜尔肩上,“军团长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个天才,他说的也没错啊,他也不知道这孩子能弹得这么好……”
“所以我才说他耍我!”宁戈安娜尔又在桌上捶了一拳,“这家伙,我绝对不信他不知道这小东西这么能弹,他可能不清楚他能弹的这么好,但绝对知道他是个天才,他就是有意要我出丑的!”
靛发少女急了,口不择言:“老师,你不能因为你追了军团长十年他没理过你就因爱生恨啊!”
“放屁!谁追他追了十年!”宁戈安娜尔尖叫起来,“我那时候是被人迷惑了!被他魅惑了!是他的错!他故意的!不是我的错!”
加尔彻底无语了。
宁戈安娜尔恐怕还不知道菲斯德还有瓦利亚那么大一个儿子,要是知道了她不得彻底疯了?
靛发少女自觉失言:“好了好了,宁戈老师,你先消消火吧,这孩子是个天才我承认,但是我们不应该把气撒在一个小孩身上啊,而且你看他弹的……呃,他确实弹的很好,不过……他还是个小孩啊,你不要跟小孩生气啊!”
“你懂个屁!“宁戈安娜尔对靛发少女怒目而视,“我没在生这小孩的气,我在气菲斯德林格!他就是故意羞辱我,这样他才会觉得有趣!他故意用这个孩子的事情刺激我,让我失态,现在他还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窃笑呢!”
“那我们就不管他了呗?去找军团长,跟他说这个学生我们不收了?”靛发少女双手捂在心口。
“不行,我要是不管这小孩,就正好中了他的计了!”宁戈安娜尔恨恨地推开窗户,把自己的脑袋晾在窗外,“我要想想,我要好好想想。”
“那个,我是,来学习的……”加尔想了半天,好容易憋出几个字来,“教官跟我说晚上有音乐课……”
“你还学个鬼!”宁戈安娜尔把头从窗外缩回来,毫无形象地狠狠抹了一把脸,“就你这个水平,去哪个城市的高级酒馆弹一首曲子,都能变成当地炙手可热的大明星!”
“老师……”靛发少女苦着脸。
“小孩,你弹到这个水平,还愿意跟我学音乐吗?”宁戈安娜尔瞪大了眼睛看着加尔,“你要知道,你现在这样子根本不用待在这个吃人的军营里,你应该作为音乐天才去外面,去更大的天地发展!”
加尔有点为难:“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会弹大键琴的,而且我对音乐的领悟也十分粗浅,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特别的天赋……您愿意教我,那当然很好了。”
宁戈安娜尔把自己扔回椅子上,脱力般甩了甩手:“那这事就这样决定了,丝琳,你去把菲斯德林格叫过来,我要跟那家伙当面谈话!对了小孩,你刚才弹的那首曲子,名字叫什么?”
“那首曲子的名字……”加尔看向窗外,月光如水,“叫作《月光》。”
***
名为丝琳黛儿的靛发少女带着菲斯德林格来到琴房的时候,加尔正在宁戈安娜尔的指导下拨弄着竖琴,这是今晚他尝试的第三种乐器了,很快也学得有模有样,大有要在一晚上把这些乐器都入了门的意思。
宁戈安娜尔看到菲斯德,先是眼睛一亮,然后脸色就沉了下来:“菲斯德林格,你知道你做了多大一件错事吗?”
“呃,宁戈老师,您请讲?”菲斯德坐到空出来的琴凳上,一脸的苦笑从进了门开始就没变过。
“你怎么想到把这孩子放在军营里的?”宁戈安娜尔敲着桌子,“这是个空前绝后的音乐天才,他应该到塔隆帝国最好的音乐学院去进修,而不是待在你们这群臭男人中间变成一个脑子里充满肌肉的白痴!”
菲斯德摊手:“这也不是我能左右的事情,这孩子是长老会派下来的罚役兵,我更不想让这么小的孩子在军队里接受那些训练啊。”
加尔翻了个白眼,心想让瓦利亚当他教官的时候这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这孩子是怎么来到你手下的?还不是你私心想要把他训练成你的死士什么的?”宁戈安娜尔看向加尔,夜空一样深蓝色的眼睛里甚至流露出一丝心痛。
“宁戈老师,你这可就冤枉好人了,我只是想把他放在我能控制的范围内,尽可能让他在安全的环境里渡过这十年而已。”菲斯德举起双手,“如果我真的想要他做那些脏手的事情,我又为什么要请你来教他音乐呢?”
“你……”宁戈安娜尔被噎了一下,又转头看看加尔,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捏了捏拳头,“把这孩子给我吧,我来把他培养成这个时代的音乐大师,他会成为卡拉诺尔的骄傲。”
“那宁戈老师要去和长老会交涉了。”菲斯德悠哉道,“让你来教他音乐是我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如果让他真的脱离军队去交给你培养,就只能让长老会收回成命,解除他的罚役兵身份,恢复自由身才行了。”
宁戈安娜尔理直气壮:“我没说让他脱离军队,你们军队里没有音乐队吗?把他安排到那边就可以。”
“没有。”菲斯德很干脆。
宁戈安娜尔这次是真的被噎到了,她指着菲斯德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把手狠狠一甩:“我不管,往后每天晚上我都来监督这孩子的练习,如果你敢让他把练习乐器的时间拿去干你们那些训练,就,就,就……”
“宁戈老师就不会再为晨鹰家族演奏了!”丝琳黛儿脆生生地接话。
“对!就是这样!”宁戈安娜尔涨红了脸。
菲斯德那种胜券在握的微笑又回到了脸上:“没问题,每天傍晚我会让加尔准时来到这间琴房,这里所有的乐器随便你们使用,需要什么新的乐器也只管跟我说,一定给你们安排到位。”
“这还差不多。”宁戈安娜尔的脸色变好了一些,“今天我会让他把这里所有的乐器入门,明天开始教他识谱,你再准备几个谱架吧。”
“遵命,我的乐师大人。”菲斯德把手按在胸前,笑嘻嘻地施了一礼,便离开了琴房。
加尔一直弹奏到了军营里吹响第三次就寝号,墙上和桌上的蜡烛都换了好几拨,宁戈安娜尔还是一脸的意犹未尽,兀自嘟囔着:“多少年了,我好多年都没见过这么好的苗子了,居然被关进了军营?不可理喻,长老会真是不可理喻……”
一直静静待在屋顶角落的灯火也凑近了加尔,轻轻戳戳小少年:“我说,这女人是个乐痴啊,看起来是脑袋里除了音乐什么都盛不下的类型。唉你别跟我说话了,不然他们听见了得觉得你有精神疾病。她可能是你的贵人喔?她的才能可是货真价实的,虽然没办法跟你这个脑袋里有另一个人的小怪物比,那也是我见过的数一数二的天才了。跟着她好好学,对你没坏处。”
“我本来也没打算不跟人家学啊。”加尔忍不住压低声音反驳。
正在自言自语的宁戈却是瞪眼看了过来:“你说什么?”
“啊,啊我是说,能跟着宁戈老师学习音乐真是太幸运了,啊哈哈,哈哈哈。”加尔赶紧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宁戈脸上全是不信的神色,她看了看窗外的月亮,又看看桌上被换了几次的蜡烛,长长吐出一口气:“算了,今天也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按时来,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成为世界级的大音乐家才行!”
“好的宁戈老师!”加尔规规矩矩站好,对宁戈安娜尔行了一个军礼,露出了这两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
回宿舍的路上,灯火仍然跟在加尔身后,它也同样是一脸的意犹未尽:“哎呀,今天真的应该多弹一会,我都多少年没这么听过音乐了,太怀念了。”
加尔没回头,幽幽地说:“灯火,我有问题要问你。”
“嗯?你说。”灯火还在回味刚才的音乐。
小少年声音很冷,微微转头向灯火的方向,绿眼睛也冷得像冰:“你刚才说,我脑袋里有另一个人,你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