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家与藤椅,沙与春风
“呕~要死要死”,林故渊一手扶着树干在路边狂吐,本就惨白的脸蛋现在就跟个鬼一样。
从省会到小城,再到农村,算上省会那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连续周转5个小时,硬是从他仅剩的二分之一命里,又抠掉了二分之一。
不,其他都还好,唯有那大城市的公交。
“真要命,明明直线距离5公里,硬生生开了一个多小时,走走停停,我胃里就像装了一个工藤新一,硬的软的都在那疯狂翻滚……”
大城市好可怕。
不过没关系,咱也到家了。
梁湾村,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庄,小地方啥也没有,发展是不可能发展了,如今年轻人要么外出求学,要么外出打工,中年人出去务工的也不少,剩下一些老年人守着村子,养些鸡鸭和鹅。
上次回来是一年前。
林故渊提着蓝色水桶,默默打量着村庄的变化。
新砌的水泥马路蜿蜒至村里,马路两旁的稻田还是荒着,野草在里面抽出了新芽,放养的黄牛啃着青草,啊,它还偷偷啃了谁家的菜,牛批,还在啃,这块菜田都要被啃完了。
啧,多吃点,也许我明天就能吃新鲜牛肉了。
路口左边并排着几块大池塘,鸭儿们搁着里游啊游。
哎嘿,真肥。
村前的大槐树好像还是没变,盛着黄昏的金光,在风里摇摆,它好像不会长高,也不会变化。
它快三百岁了吧。
林故渊按着头发,念想随着风肆意飘散,然后狠狠的吸了一口。
嗯,泥土的芬芳中,夹杂着一点鸡屎的气味……
今晚就吃了你们这群肆意排泄的牲口!
行过路口,再走不到五分钟。
林故渊站在村口的末尾,眼前的两层小楼便是他的家。
楼是十年前砌的,样式有些老,外墙上贴着红的白的瓷砖,大门都是传统的左右拉伸式木门,一扇门里镶着另一扇小门,寻常只开着那扇小门。
咔哒。
林故渊推开小门,缓步至大门后,然后将那仿佛生锈的齿轮样的大门一点点拉开。
一切就像一年前离开时一样。
简单的家具和电器,贴在墙上的简单装饰,以及挂在墙上的两张黑白照片。
就像是昨天一样。
“咳咳~看样子得来一次彻底的大扫除了”,林故渊甩了甩手臂像是要将那些灰尘从眼前扫开,然后又去检查了一下电冰箱和电饭煲。
“看上去还能用啊,不过今晚只能先将就一下了”。
说着撸起袖子就开干。
四个小时后,林故渊瘫在藤椅上微微喘着粗气,废了半天劲,终于把整个一楼整理出来,剩下的二楼和天台只能明天打扫了,兴许干脆就不扫了。
藤椅是爷爷留下的老物件,质量没得说,躺着很舒服,老爸倒是不喜欢这个,说是躺久了,人就变懒了,变懒了就不上进了。
上进的目的可不就是为了以后可以好好懒着嘛。
林故渊摇着藤椅如此想着。
我可是比别人少走了几十年的弯路呢。
世上的事大体上难说清楚,就好像父母三人哪能得了同一样绝症,从科学上来讲,父子或母子得了同一样绝症会更科学。从神学上来说,我一家子不说一生行善积德,也能算得上良善之家。
所以这世界既不科学,也不神学。
到底是日天学还是操蛋学,再过几个月,
应该就知道了。
他抬着头,瞪着眼睛看着天上的银河,农村的银河跟城市的零星几点可不一样,它广阔又绵长,从天际一头去往天边那头,就像是无限延伸的未来。
八年前啊,那个嘴上说着不喜欢藤椅的老父亲不得不躺在藤椅上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也是这样看着银河,老父亲想着什么他不知道,但他在想着,来一个神仙就好,世界这么广阔,肯定有很多个神仙,来一个吧,那么厉害的神仙,救我老爸简简单单的事。
后来他再也不相信神仙了。
再后来他也不相信外星人了。
就像一个幼稚的小鬼,被生活毒打着长大,绑着绷带杵着拐杖努力的向未来跨步的时候,世界又盯上了他的小命。
“我都还没谈过恋爱啊”,林故渊嘴里碎碎念个不停:
“到死都是处男是闹哪样啊……”
“真是对不起啊,我无处安放的18厘米……”
“真是对不起啊,跟了我一辈子,却不能感受36ABCDEFG的阿左和阿右啊……”
“死前漂蝉的话,我的灵魂死后都不得安宁的吧,会被爸妈吊起来打的吧……”
“为什么没有肤白貌美大长腿,温柔可人大波浪的妹子看穿我的逞强,迷上我无上的美貌和智慧,然后以身相许成就一段佳话啊……”
生活大体上算得上顺利,在15岁之前。
富裕的家庭,坚强可靠好像什么事都能做成的父亲,明明是田地里长出来的稻草,却意外的像颗山地的青竹,茁茁而生,清碧如玉。
那年代村里面大都没什么文化,所以对老爸的评价基本是:那个林家的仔真是俊啊,干事好是麻利,说话又好听,跟了他日子肯定好过啊。
然后就这样传遍了十里八乡。
然后就这样入了老妈的眼。
就像是违反世界定理,在那样的年代会有两个只孕一子的家庭,又是如此的同样优秀,完全不管周围人有多羡慕。
『你是翩跹的湖中仙子,温润如水,难起波澜,是盛夏的清冽甘泉,糅杂着隆冬的芳香』——节选自林父的情书零二三号。
林故渊不是有意偷看的,只是在收拾老父亲的遗物时无意间翻到的。
四十五份,厚厚的一叠。
林故渊自然是不太懂的,一条连暗恋都不懂的单身小狗,每天只会跟着一个头顶黄毛脸上长着六根胡须的纸片人喊着『我是要成为火影的男人』的中二少年,懂个屁的爱情。
但他是知道一点的,那个脸上总是带着一丝笑意,偶尔泛起波澜的温柔女子,真真是极好的,对父亲来说,那份心情或许也是同样的,所以在最后那天,父亲一直看着他的时候,他就不在是那个想着成为火影的男孩,他只想成为她的守护神。
后来的生活大都不太顺利,自15岁之后。
少了一个人的家里总像是缺了什么,就像是母亲脸上的笑容,就像是餐桌上只有两副的碗筷。
林故渊继续晃动着藤椅,眼睛眨巴眨巴,风有些大,迷着眼了。
失去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人后,应该做些什么?有人懂吗?能不能教一下?教课书上好像没写啊。
志怪小说里讲着往生来世,心灵导读灌着甜美鸡汤,黑暗料理填满了他的大脑皮层,颅脑在颤抖。
让人头皮发麻的初三生涯。
略有好转的高一,渐入佳境的高二,最后拿着重点大学录取通知书的他,终于鼓起勇气看着她依然温柔的眼睛。
他不是自己爬出来的,她一直都在。
直到最后她躺在这张藤椅上,她看着他,一如既往。
“哎,春风怎么还卷沙子,睡觉睡觉,明天还得去集市买菜……”
林故渊拖着藤椅转身回家,他好像拖着什么很重的东西,就像两个最重最重的东西,汗水啊,划过眼角,不停的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