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愿世界再无此般悲剧
“大叔,这猪肉多少钱一斤啊?”,林故渊拿着铁夹戳着一块大肥肉,询问那个看上去比这块肥肉还要油腻的老板。
“十四,小锅,窝脚得你要多买颠,你太搜撩”,老板从他的眼睛缝里打量着林故渊,推销着他的猪肉。
“好扒,那指只块都给窝包起来”
“油盐光,窝给你打阶”。
确认过眼神,是对的人/猪肉。
林故渊提着猪肉,逛荡在集市上,小镇的集市比以前看上去有了些规划,这一块是瓜果蔬菜,那一块是鸡鸭鱼肉,剩下的日常生活之类,大都摆在了另一头一排排的石台上。
“大阶,来酿斤平锅…”
“脑板,搞点视红事…”
“大嘘,这个黄牛苏哪么卖滴?…”
集市虽然小了些,不过寻常能见到的东西,大多也有的卖。
林故渊提着大袋小袋走在回家的路上,脑海中思索着应该先吃掉哪些,偶尔提着累了,就放在地上。
集市离着村子不远,下一个长坡,过一座跨过沟渠的石桥,再来就能看见那棵顶着绿冠的大槐树,总归是跟人不一样,树冠还是越绿越好。
林故渊微微喘着粗气,下的一个小陡坡费了他好大的劲,他放下袋子,靠在石桥的水泥桥廊上,望着没人的四周说着:“我不是虚,我只是快死了”。
好像想跟空气证明些什么。
明明那二斤肉毫无用处,也不知在争些什么,男人真是莫名其妙。
天好蓝,从白云间隙偶尔漏出来的一点,就像颗宝石一样,他昂起脑袋目不转睛的看着。假发他昨天打理过了,现在不管他怎么摇摆脑袋它都休想离开他的头皮。
“深蓝,加点!”
“加到满!”
然后他一拳轰碎这片天空,轰穿这片宇宙,一把打残那个日了狗的创世神,然后将他按在身下问问他这个破世界的运行规则到底是哪样,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好好的经营这个世界,要是他敢说一句没有,就打爆他的头;要是他说有,就打爆他两个头。
春风卷起白云,悠悠晃晃,遮住了蓝色的那一片。
林故渊回过神来,暗暗可惜,差点就能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神异志怪类小说看的多了,难免会这样,不奇怪,那些小说的书评里大都是这些同类,只是有些异于常人,都是些会互相分享和建议的好人。
就是真的好可惜,就差一点啊。
他摆摆头,把想法甩出脑子,提着袋子继续向那棵大槐树走去。
走了走了,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嗯,对,今天中午吃**。
一个小时后。
林故渊提着四个大袋子默默的站在村长家门口。
他进去的时候只提了一袋苹果和一袋黄牛肉,出来时变成了三大袋各式水果和一大袋牛羊驴肉。
一进一出,三分钟。
“行吧,身后事总归是说清了”,林故渊笑了笑,看着那鼓鼓的几大袋,“能吃好久了”。
“真沉啊”,林故渊走走停停,一个村对角的距离,七拐八拐走了半天,村户里的门大都虚掩,却不见一个人影,咯咯叫的鸡和鹅鹅叫的恶霸遍地都是,一群控制不了排泄的直肠子生物成群结队的出现。
这是地狱吗?
自家房子在村子外侧真是感谢祖辈的先见之明。
他提着袋子艰难的踮着脚尖找着仅存的落脚地,就算被恶霸疯狂的挽留也毫不变色,
谁也别想阻止他逃离这里,就算恶霸的心、肝、翅、腿、胸都留不住他!
逃离那片飞翔之地,他终于到了自己家,仔细确认脚下没有不明物后,松了口气的他才安然踏进家门。
“大白天的,果然还是打开大门的好”,他推开插闩,将大门打开,然后就着太阳将那些水果肉类一一放进冰箱。
老人家大都是喜欢晒太阳的,初春的阳光不像盛夏那般炽烈,他们喜欢聚在一起,晒着霉气,聊着家长里短,说着鸡毛蒜皮。时间拿走了他们很多东西,然后留下一身的鸡鸭鹅毛。
林故渊搬来藤椅,躺在家门口,阳光撒在他的脸上,他眯着眼。
有点舒服。
“快11点了,弄鸡肉怪麻烦的,还是随便整点好了,晚上再吃**”。
他有点不想动弹。
在生命踏入倒计时的那些日子里,人都会想做些什么?一人所想哪能囊了全面,但他所想的,大概就跟村里的老人一样,早睡早起,一日三餐,然后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几点星光涨成漫天大河,生命啊,在悠哉的日常里,慢慢消散。
他晒的很舒服,这一大片的阳光和春风他一人独占。
村里人全都缩在家里,非必要不出门。以前自然不是这样的,老爸躺在藤椅上的时候,家门前总有人晒着太阳跟父亲闲聊。后来老妈啊,来的都是些妇人了,那些人里有些说着好话,有些阴阳怪气。林故渊反正是不喜欢的,前者也好,后者也好,他通通不喜欢。
现在到他了,他们倒是不敢出现了,这其实不奇怪,他们大概不看志异小说,倒是听着神鬼长大,一个个的怕的要命。
“噗,哈哈哈…”,一想到他们几个月都不会出现,林故渊忍不住笑出声来。
吃过午饭,小憩一会之后,林故渊准备出门了。
下午的阳光稍微有些刺眼,他头顶斗笠,戴着厚实的麻制手套,提着柴刀,身后背着背篓,踩着防水高筒靴奔出了门。
绵延的水泥路贯穿了整个村子,然后一路穿过不见边际的稻田,跨过新建的水泥桥,延伸至成片的大山。
“大王叫我来巡山哟,嘿,西内…”,成片的树枝灌木成了林故渊的刀下亡魂。山上的路自然没有水泥路好走,这片小道几个月不见就是另一副样子,所以他每年回来的时候都会上来收拾一下。
“一群小妖精,看本大爷怎么玩死你们……”,一式乱披风刀法他耍的像模像样,那些花枝招展肆意伸出自己枝条的妖精通通遭了殃,那些长的稍显凸出的灌木,更是连杆一起砍了,『就你腰椎间盘突出啊』,他反正是这样想的。
柴刀开道,先人上山。以往村里白事,各家先人大都葬在这片山里。
林故渊砍砍停停,他在为自己开道,也在送自己上山。道得宽一点,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上去,只能趁现在还有力气,开的宽一点。
转眼两个小时就过去了,林故渊站在两座墓碑前,用柴刀小心的收拾着坟土上的杂草,然后翻出背篓里的烛香、白酒,就着灼烧的纸钱,摆放在两块碑前。
这样的事他做过很多回,除了他生病留在省会的那年,余下每年总有几次。他其实不觉得自己能有多大希望,他只是不想见到他们的时候,看着他们怜惜的眼睛,撒着谎说自己已经尽力。
他这次很安静。以往就像个话痨,叽叽喳喳地,总说个没完,就像把背包翻腾过来,把藏起来的小物件献宝似地一股脑的倒腾出来,然后插着腰神气兮兮的摇头晃脑,等着被夸奖的小孩。
他这次还有别的事要做。林故渊站起身来,打量着山腰下的地方,然后走到离父母的墓碑七八米处的灌木旁,这块地方挺好的,能看得见他们,又不会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他一边挥舞着柴刀,一边回头注意着纸钱的火堆,起火可不行的。
他坐在自己的坟地上,打量着四周的景色,满意的点了点头。身后事都跟村长说好了,其他的都无所谓,能把他埋在这里就好。酬金都给村长准备好了,虽然村长之前说了不要,但他可不能不给,父亲说过,做人不能让人寒心。
林故渊拍拍屁股,收拾好已经熄灭的火堆,然后继续往山上走去,爷爷奶奶在更上面一点。
……
“知~了~知~了~”。
就像一场梦,在初春入睡,在夏至醒来。
林故渊缓缓转着轮椅,他的身体瘦弱的像跟竹竿,面部却又像灌水的气球样肿起,每行动一会,他就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就像老旧的风扇。
那群无限分裂的小东西几乎遍布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疼痛每时每刻都在啃食他的理智。
不过不重要,今晚对他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原本应该中午就可以了,但这副身体如今过于不便,他得慢点来。
林故渊撑着脑袋,盯着电饭锅的信号灯,他有些困了,这一个多月来他大多时间都在睡觉,他的胃口有些不太好,不过今天他得晚点再睡,他想吃点东西。
半个小时后,他的脑袋摇摇欲坠,信号灯在此刻由黄转绿,他打起精神,一点点把食物装进盘子,然后拿上准备好的小东西,放在腿上,转着轮椅往屋外行去。
藤椅被他放在门外,在一个多月前。
他小心翼翼将这些东西挪到一旁的板凳,然后一点一点将自己搬进藤椅。
吃东西怎么可以没有视频呢,他打开手机,播出缓存已久的视频。
『将远处传来的声音当做暗号』
『同志们接二连三站起身』
『推翻日复一日的日常』
『我已经准备好了,areyouready?』
“真是热血啊,感觉自己要燃爆了”,林故渊点燃蜡烛的手抖个不停,差点就要让自己一级烧伤。
手机里那个长大的黄毛脸上挂着六条胡须,跟那个衣服只穿一半的二愣子帅哥激情对视。
林故渊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小声的说着什么。
然后分出三个盘子,慢悠悠的把那块外貌焦黑,形状不规则的糕点分盘装好,将其中两份放在一旁立起的相框旁,相框里的三人笑着站在槐树下,很年轻。
他拿着勺子勺了一小口糕点,就着漫天银河,在父母的身边,听着儿时的故事,缓缓躺下。
“生日快乐,林故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