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旧伤

作为议会下属主要负责治疗精神病人的机构，医院里平时就聚集着不少的治疗师，在这里工作的人大多经过了严格的筛选，就连尚轶也没有做过医院的常驻治疗师。过去的他原以为这是因为自己的专业水平还不足以应付医院的重症病人，然而现在，他却不由得开始怀疑医院严格的筛选制度究竟筛选的是一群什么样的人，而他们的这种制度，又是想要隐瞒什么。

不管他的这种想法有没有夸大了议会和医院隐藏的秘密，眼下，他都有了一个绝好的机会来尝试探索医院之中隐藏着的真相。

在做过检查之后，郁明的情绪似乎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了，但由于他之前的伤人行为，尚轶在医院中见到他的时候，两人之间仍然隔着一面玻璃。再次见到郁明的时候，尚轶觉得他的情况似乎比才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还要糟糕，即便尚轶推门进来，他也只是一直低着头，神色漠然，没有半点的情感波动。

“今天感觉怎么样？”坐下来之后，尚轶沉默着观察了一会儿郁明，最终还是以平日里最常使用的开场白开始了这次的面谈。

就和他预料之中的一样，郁明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在他说话的时候，坐在对面的青年头低得更深了。像郁明这样阴郁的人很容易会陷入深深的自责，原本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将郁明的治疗师换成尚轶之外的任何一个人都远比让他继续接手这个病人要更好，但他很清楚自己将郁明交给别的治疗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因此不论郁明再怎样抵触，他都必须继续尝试。

“之前的那件事不是你的错，”尚轶的手心仍然缠着绷带，受了伤的人是他，现在要安抚病人的那个人也还是他，如果是别的行业可没有这么不公道的事情，不过尚轶也明白，是他自己不愿意放弃这个病人，现在所有的后果也只能由他一个人承担，“在过去我也曾经遇到过相似的事件，如果你什么都不愿意说的话，不如听听我的故事？”

郁明抬起头看了尚轶一眼，然而他的目光在触及尚轶手上的绷带时又触电一般地缩了回去。尚轶不愿意放过这个引起了郁明兴趣的话题，因此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回忆起了自己的过去。

一个治疗师的一生可能会接触到许多截然不同的病人，但并非每一个病人都是温顺合作的，也有一些病人有着极其危险的暴力倾向，然而为了保证他们不与社会脱节，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治疗师通常不会将病人送进医院进行治疗。尚轶从来没有将病人送进医院，许多时候他这样的特点会被病人称赞，但在一些必要的情况下，将自己处理不了的病人交给更专业的机构才是正确的决定。

遇到那个患者的时候，尚轶才刚刚成为治疗师没多久，也正是因为这样，那时的他还固执地渴望着拯救别人的人生。

那个袭击了尚轶的病人，是一个图书馆的管理员。

在这个时代，纸质的书籍已经成了只有学者才会触碰的古物，而电子书也渐渐被其它更新奇有趣的娱乐方式所取代，最早议会注意到这个图书馆管理员的时候，他已经独自一人守着整个图书馆的电子书数据以及纸质书生活了三十多年。他没有社交也没有其它的业余生活，每日所做的事情就是阅读那些古老的书籍。

但这样的生活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在这个图书管理员56岁的时候，议会决定让他退休，让其他人接替他的岗位。这原本应该是再寻常不过的工作交接，然而这个图书管理员固执地不愿意交出出入的磁卡，仍然每天呆在书架之间。

在察觉到他的异常之后，议会分派了刚取得治疗师资格证没几年的尚轶去给他做心理辅导。

这还是尚轶第一次遇见一个不因为自己的生活状态而感到痛苦的病人，这个图书管理员热爱自己的工作，他不介意在余生之中只和这堆图书为伴，反倒是议会让他离开图书馆的决定使他感到了深深的痛苦。

“我和外面的那些人没什么可说的，他们没法理解我，我只想和这些书籍待在一起，如果把我换走，那些新来的人只会把这里当成是一个堆放电子和纸质垃圾的仓库，”在亮着柔光的图书馆一角，年过半百的男人说话时面色平静，光是这样看，任何一个治疗师都不会把他看成是一个心理不够健康的人，“我不过只是个比起社交而言更喜欢书的老人而已，这难道也是病吗？医生？”

和其他人不一样，这也算是一种病吗？尚轶也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

他还记得自己最早选择成为一名治疗师，就是为了让深受心理问题困扰的人摆脱痛苦，而一直以来他遇到的病人也全都是痛苦的，但这个图书管理员却不一样。虽然开始对病态的定义产生了困惑，但尚轶是议会下属的治疗师，他有义务遵循上级的指派，尽可能用自己的专业知识让对方接受自己必须离开的现实。连续一个月的时间，尚轶每天都在这个图书管理员下班的时候去与他交谈，然而不论尚轶怎么努力，他的态度似乎都没有半点动摇。

尚轶很清楚，面对无法处理的病人，自己最应该选择的方法是将他送到医院，然而他甚至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不是真的身患疾病，因此在权衡了许久之后，他还是决定再做更多的尝试。

就是这样的选择，让尚轶面临了自己职业生涯之中的第一次危机。

由于尚轶的治疗迟迟没有见到效果，议会的决定又容不得太多的拖延，最终，有人去修改了图书馆的系统，让那个图书管理员的磁卡失去了作用。

现在看来，那时这样的决定实在是有些不妥的地方，而在图书管理员再也无法进入图书馆的那天，危机就这样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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