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cm

北外滩，三十六楼私人工作室，冯经理拿着最新收集的资料递给米雪瑶。

“情况电话里和你大致说过了，这次网友猜的看起来天方夜谭，但并不是没有道理。我们调查了一下，手上有份资料是八年前失事飞机遇难名单，致臻损失了好几名开发人才。本来，米家华也是这趟航班的。”

米雪瑶记起来，那会儿自己进了急诊，她哥误了航班，没有去成。

她虽握着致臻科技的股份，但只是分红，并未参与任何事项。她不懂的领域，不会随便去掺和发表意见。至今公司里比较相熟的，也只有米家华以前的助理而已。

“所以我们应该从致臻科技入手，那几年有被调到新加坡或者核心技术人员辞职的都有可能知道内情。”

米雪瑶大致翻看了一下，把资料摊在茶几上，“我花钱，是让你解决问题的。”

“米小姐，如果假设成立，这就要看上面的意思了，那绝对是受国家保护的。”冯经理赔笑道，“我们只能调查到这。”

“而且，我们假设，这是一场骗局。骗过了所有人，将他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你说什么！”米雪瑶猛地站了起来，只觉得冷意从脚底直往脑门上冲。这股冷意渐渐褪去，心脏猛烈振动起来，逐渐种上一种名为“希冀”的根，迅速发了芽，“你是说……”

“只是假设。”冯经理安抚米雪瑶，示意她坐下，“当年的新闻很奇怪，并没有放出事故现场。据您所说，致臻动作很快，像是事先预知了一般。”

“我们查的时候就发现了，很多痕迹是特意被掩盖过的，容易拿到的资料也被各种理由拒绝申请。”

米雪瑶一时语塞，按照逻辑来说，推理没有错。

但是，太离谱了，离她的生活太远。

米雪瑶点了点桌面，“告诉我该联系谁，我来想办法。”

冯经理在资料背面额外写了三个名字，“我们这边也不会放弃线索的。”

出门的第一时间，米雪瑶便一直不停地打电话给米家华的助理，直接往致臻科技公司开，等电话接通后单枪直入道：“我哥呢？不要再拿术语忽悠我了，我都知道了。”

米雪瑶似是屏住了呼吸，听见心脏震动一声一声传到鼓膜的砰砰声。她模糊了所有信息，那口准备呼出的气卡在喉间，似是等着对面的审判。

对面似是愣了一下，随即说道：“不好意思米小姐，我不能透露……”

“呵。”米雪瑶猛地踩下刹车，倏地把那口气吐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在车位上傻傻大笑了起来，一颗眼泪直接从眼眶中掉了出来，徒留行车喇叭声响破天际。

她和米家华曾经偷偷逃出孤儿院的那次，第二天她哥也是把身上所有吃的和钱放进她口袋，只说一定要等他。

虽然院长还是带人找到了他们藏身之处，把她带了回去。但米雪瑶一直相信，总有一天她哥会实现诺言。

原来孤儿院的那帮渣滓，怎么挡得住他的步伐。米家华太优秀了，优秀到在哪都能发光发亮，而她唯一做的事便是忍耐和等待。

眼睛有些许酸涩，米雪瑶拉下车窗冷静，冷风呼呼拍在脸上，她才惊觉自己走得匆忙，外套丢在了工作室。

米雪瑶立即转播给冯经理，“只要拿到联系方式，酬金翻五倍后外加一个零。”

冯经理精明得很，立马明白米雪瑶的指示，“没问题。”

米雪瑶补充道：“并不一定要知道在哪，尽量不要打扰到他，帮他解决问题，然后让他平安回来。”

“研发这一块我们也无可奈何啊，更何况是米家华这样的专业大牛，搁这想帮忙智商也追不上啊。”

米雪瑶退一步，“行，百分百确定是这个原因的话，拿到联系方式就可以，外套我下次过来拿。”

但是！联系到他后一定要骂他一顿，怎么可以连亲妹妹都骗！

前路渐朗，积郁在心底的忧虑被暂时放到一边，甚至有被大惊喜砸中的眩晕感，连带着眉梢添上了万分喜色。

回到自己公司的时候，米雪瑶提了四大袋咖啡分给办公室里的伙伴，“给你们带的。”

“sherry心情不错啊。”其中一位员工说道。

“嗯，你猜对了。”米雪瑶点了个头，毫不遮掩自己由内而发的愉悦。

“刚lily说b主有客人在等，回来后和你说一下，让你尽快也去。”

“好。”米雪瑶从底座里挑了杯拿铁，捂在手心里带了过去。

b主是她们高定展厅和为客人量尺寸的服务区。整个空间很亮堂，几大盏白炽灯照得通亮，定制人台有规律地摆在视觉黄金区域，而入口橱窗里摆的则是她一举成名的毕业作品。

柜架上的每套礼服都专门套上了防尘布罩，人台上穿着22春夏时装周最新的几套高定，每件作品都十分耀眼，不管是贴身款还是大体量礼裙，都能体会出设计者对女性线条炉火纯青的运用掌握程度。

流水台旁的lily眼尖地立马发现米雪瑶，抓住她的手臂，轻声说，“态度不错，谈得还可以，看你了。”

“哪位。”米雪瑶把手里的咖啡递给她。

“喏，他过来了，比我还精。”李莉下巴往上抬了一下，顺便仰头喝了一口咖啡，“我先去忙了，你谈着觉得可以的话后续我再去深入对接。”

一位带着金链的三十几岁中年男子听见动静后迎了上来，两手自然地伸向米雪瑶，“米大设计师吧，你好你好。”

米雪瑶手指向下轻轻握了一下，“你好。”

他两手抓住米雪瑶的手心，不管米雪瑶冷淡的态度，犹为热络地上下摆动，“鄙人是forwardsuperior电子竞技俱乐部的经理，冒昧来访，带了点礼物。”

两颊泛着鲜艳的红色，他极为兴奋。

然而，在背后摊手半天没东西到他手上，这位俱乐部经理一转身发现后面并没人，怒而疾呼，“路厘！”

沙发上的少年闻声站起，鸭舌帽下，一道清湛的视线穿过矮架，定在米雪瑶脸上。

他眼睛细长，敛着的眼皮很薄，尖尖的眼角微微下垂，看起来无辜而干净。但走姿有着和脸蛋不匹配的直板稳重，加上身高的压迫感，有种微妙的混合气质。

穿着的运动外套的拉链头一直挂到下巴，外面套了件黑色夹克，露出里件橙白色的衣片。手上还拎着五六包东西，路厘没两步就走到经理的身旁，交到他手上。

经理一把全接过，递给米雪瑶，压住脾气，说道：“他总是不听话，又乱发微博，给您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

“谢谢。”米雪瑶看也没看装的是什么，甚至也没注意礼盒外的印刷信息，“我们不收礼物的，有什么事坐下来谈吧。”

路厘一条微博挖出米家华，是她预想过的，但走势却出乎意料。

不知道是愧疚还是同情，一大部分明白人站出来为她说话，还竖起支持国内原创设计师的旗帜，让她和她的品牌从时尚圈走到大家面前。当然，最重要的是，大众对米家华事件的讨论、深思，带给她的巨大惊喜。

路厘道过歉了，粉丝也道歉了，还有意外的收获，她没那么小心眼一直耿耿于怀。

想到这个，米雪瑶自嘲地一笑。

当年还是把手机摔个稀碎，才发现米家华留的那张纸条。

她向来恩怨分明，那根卡在喉咙的鱼刺终是软了下去，被她咽进肚子里。

此刻，她可以不怀任何偏见去聊合作。

电竞这一块确实有很大的市场，她在男装设计上远远不如女装有天赋，借此平台触发一些创作灵感似乎也不错。

经理看米雪瑶不咸不淡的样子，以为她还十分介意。伸在半空中的手带着礼物缩了回来，半路中拐向旁边，用手肘顶了一下路厘。

路厘目光飘在半空中，转而聚焦在米雪瑶侧脸上，语气真挚，“对不起，四年前的事情是我不对，不知道你有没有收到短信，我应该当面说声抱歉的。”

“还有，几天前在岱纬哥家……”

米雪瑶脚步一顿，悠悠瞥了过去。

路厘立马紧闭双唇，识相地避开这个话题，半晌没有说话。

经理再次捅了一下路厘，示意他继续，不断转动着眼珠暗示。

路厘扯了扯嘴角，看向经理：真的要这样做吗？

经理肯定般点了点头，把礼物全挂到他手上，指着米雪瑶的背影，默示他往前去。

路厘斟酌了一会儿，四指一拢，分出自己的那一袋，快步走到米雪瑶前面。

他两手都抓在绳子上，中间留出一个位置，拉平到胸前，像个献祭的活人，“经理的可以不要，我的收下吧，真的对不起。”

灯光从头顶直直射向地面，路厘的眼眸掩盖在帽子的阴影之下，黑的发亮，干净澄澈的样子一下子撞进米雪瑶眼里。

迎着满眼的热忱，米雪瑶伸出了手。

经理在后面捏拳锤空气，隔空指了指路厘。

路厘接收到信息，无声叹了口气，再次开口道：“瑶、瑶姐，我……”

“不要叫我瑶姐！”

忽然，米雪瑶像是炸了毛一般，大声打断。

右手还搭在绳子中间，没有继续动作，锋利的眼刀狠狠甩向路厘。

她平生最痛恨的称呼非‘瑶姐’莫属！

自从回国后，也许是在设计界有些名头，不管比她大的比她小的，喊她非得带个‘姐’以示尊重。

不用，真的不用。

“sherry姐”倒也罢了。

瑶姐，瑶姐，瑶个peach，听起来很不正经，像个老鸨。

况且，她也不大好么。

连名带姓喊她她都不介意，她们公司全以英文名互称，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大家相处得更像是平辈朋友。

听听，陈岱纬就是‘岱纬哥’！

叫‘纬哥’看他揍不揍你。

米雪瑶咬碎一口银牙，猝然间，她又放松了下来，怔怔地盯在了路厘戴着的鸭舌帽上。

细碎的黑发在灯光下晕着光，而发上的这一顶帽子，线迹版型有些眼熟，和她收在衣帽间的那顶似乎是同一批次的。她出神地扫视着，似是在寻找帽子上可以代表身份的标志。

同时，被吼了一声的路厘喉结一滑，天才的脑袋瓜绞尽脑汁也不懂自己为什么又踩到了米雪瑶的尾巴。

他的语气变得温和起来，沉声道：“那，姐姐？”

米雪瑶浑身一震，顿时回过神来，沉迷在那语调上扬的短短两个字中，心里荡开一片又一片涟漪。

米雪瑶下意识躲开路厘的视线，转到礼品上，又根本无法忽视抓在她两边那十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根根节骨分明有力。

明明没有碰触过，却有几分的熟悉，好像停留在她嘴角很久了。

不自觉呑咽了一口口水，抓在绳子上的手越攒越紧，她定了定心神，眨眼的时候多闭了一秒钟。

再睁眼的时候米雪瑶藏好所有情绪，大力扯下绳子，假装态度冷淡，“收下了，以前的事不要再提，我等下过来，可以谈。”

几个小时内冲击过大，米雪瑶提着礼物大步走向茶水间，倒了好几杯水滋润干涩的喉咙。

然后悲催地发现，她对“姐姐”两个字，完全没有抵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