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虚伪黑暗,道貌岸然
「结果就是这东西散发出那种恶心的味道吗?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才会有这种气味啊?明明看上没有什么异常,只是个普通的铁罐子而已,算了……我也不想知道,反正一定不是什么下饭的景象。这个东西该怎么处理啊,香格拉蒂?」
在墙上被戳出一个大洞,整个房间都被乱入的大气压搅得天翻地覆后,银才敢松开捏鼻子的手,战战兢兢地呼吸空气。
虽说香格拉蒂破釜沉舟的行径十分乱来,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再固执的恶臭也无处藏身。除却少许比脚气还要顽疾的迷之附着物还攀在天花板或墙缝里释放诡毒,整个舱房的空气质量都好上不少,足以让人放心畅快地吞吐。
要说还有什么让精灵觉得美中不足,恐怕就只有香格拉蒂突然抓住他的手,拿去摸墙缝里那些黏稠又漆黑的油污了吧。
银曾质问格拉的为何下此毒手,可对方却说,只是好奇这种物质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又不想弄脏手,弄得银很是绝望。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丢下去啊?除非西亚想晚上拿它来辟邪,不然这废弃了不知道几百年的机油还能用来做什么?」
待屋内的气压回复正常水平,香格拉蒂才风度翩翩地走进舱房,观察这未来数天都要“囚禁于此”的牢房。
也不知是塞翁失马还是弄巧成拙,由于舱房之外就是距离地面已有数千旗高的高空,所以正值午末时分的室内在天边骄阳的关照下十分敞亮,女仆很容易就数清了这间和想象中一样简陋的生活设施,并暗自嘀咕这破小屋竟然真的没有装灯——
只见房中,一张满是油污(或是血迹)的木板床,因之前的漏风现已掀翻在地。一台隔板全部断裂,木头支架零碎一地的毫无用途的灰色货架也如法炮制,唯有一张歪七扭八,刚好卡在墙缝里却没飞出舱外的破烂木椅诉说着此处的寂寥破败。
除此之外,舱房里最多的事物便是散落遍地,外形和油漆桶差不多的迷之铁罐,再来就是些聚集在前者所渗出黑色液体形成的小坑中,以不可思议的生命力生长于此的绿色植物。这些植物充分证明了生命的顽强与坚韧,让银啧啧称奇了许久。
“看起来只是普通的过期机油而已,但因为过期的时间实在太久,所以里面发生常人无法想象的化学变异才这么臭吧?”
想起女仆端着自己沾满油污的手作出的评价,银就为这些饱经沧桑的花草们感到敬佩。当然,若是能洗一洗就更好了。
「诶——!就这样扔出去吗?!可这里是莱恩之域的领空啊,万一罐子掉下去砸中了谁……我不就成杀人凶手了吗?」
慎重地将黑匣用肩带拴好,安置在房间的角落里,银不厌其烦地把数目众多的铁罐收拾在一起,同时小心不碰到藤蔓。
在精灵眼中,于逆境中坚强活下去的任何生物都值得他们尊重,特别当这间舱房之前完全没有半点光亮,而这些小草小花却凭借着过期**的机油生存下来,实属不易。银心里还寻思给这些植物找些新的水源,却一点没想这些铁罐如何处理。
「杀人凶手?西亚可真会抬举啊?难道你走路的时候,会在意自己有没有踩死蚂蚁吗?说白了,你只是嫌麻烦而已。」
「诶,这……这……哪有的事!」不过银还来不及惊讶,香格拉蒂的诡变就使他哑口无言,「这根本不一样好伐?!」
「哪里不一样了?既然精灵是生命?被你一脚踩死的蚂蚁又算什么?还请你收回那些不必要的怜悯,我们就连自己的生活都没法掌握,哪还有精力去管别人的死活?别以为我没看出来哦?西亚很在乎这里生存的植物吧?所以说年轻真好啊。」
无视银的反驳,香格拉蒂一掀裙摆,坐在魔像延伸出的一只矛足上翘起了二郎腿。
因为墙壁不复存在的关系,所以女仆干脆让蝎神代替舱门扒在豁口的裂痕上任风吹雨打,如此一来还能兼顾屋内空气。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嘛?!我反对高空抛物跟我在意这些小草没有关系吧?倒不如说香格拉蒂的思想太过黑暗了……」
银鼓起标志生气的脸颊,一副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我就尥蹶子满地打滚的神情娇嗔道。
「怎么会没关系?在一片漆黑的空间中会长出带绿色的植物,你就不会起疑吗?很明显这些装机油的罐子在不久前根本不属于这里,不然这些花花草草哪可能长得这么茂盛?你不会真以为没有光,只要水植物就能活了吧,年轻的西亚笨蛋。」
但精灵的气愤并不能纠正他的认知错误,在香格拉蒂有理有据的说明下,银才意识到他有多天真。
是的,绿色开花植物无法在没有光源的环境下存活,这是人尽皆知的道理,可银却将它忽略,以为世上真有奇迹发生。
如果奇迹真的这么容易产生,那它也未免太过廉价了些。思绪茅塞顿开,银开始为自己感到惭愧非常。
「很明显,这里的一切就是为了让我们不舒服而安排的。而西亚却毫无察觉,擅自对些小草动情实在是无可救药呢。」
验证银心虚的,是香格拉蒂补刀的话语,正如她所说,三等舱乃至空艇都在空贼的掌握中,要搞点蹊跷不是举手之劳?
「可……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成为香格拉蒂随便处理垃圾的借口啊!把这么重的东西从空艇丢下去,一个不小心就会闹出人命诶?」不过即便初步受挫,可银还是执拗地紧咬不害人的底线不放,却殊不知他已经落入香格拉蒂的双重圈套。
为了自己,不顾一切地占据有利资源,是自私自利。可为了他人,却不去顾全大局,可就是愚蠢混沌了。
「然后呢?西亚?你还没搞清楚吗?明明能为地面上的生灵未雨绸缪,可眼前这些受到污染的小花小草你却坐视不理,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同情和博爱了吗?不,这只是虚伪哦。如果一份理念不能坚持从一而终,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的好。」
「咕——?!这……我……」
不出所料的,银在惯例的口水战中再一次没能说过女仆,反而被对方忽悠成了当貌岸然的虚伪分子。精灵至今无胜迹。
「唔咕……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嘛!!又说我虚伪又说我年轻的……我本来就很年轻嘛!再过几百年也一样年轻啊!!」
终于,在女仆围攻下束手无策,手上还沾着些许臭味的精灵大喊一声“老子不干了”,蹲在墙角一边画圈一边生着闷气。
「方法我不是早说过了嘛?把这些有的没的全丢下去就好了,据说以前空艇尚且繁荣的时候,发生高空坠物砸死人的事件概率就小于百分之一,再说精灵的视力能够隔着几千米就看清远处的物体,哪有那么容易被砸死?你蠢得太可爱了呢。」
露出一脸疲态,甚至将整个人都倚靠在魔像上把甲壳当床使,香格拉蒂睡眼惺忪地说,看上去仿佛马上就要昏睡过去。
说起来若不是女仆进门后马上躺下准备睡觉,银几乎都快忘记,这个人是以慵懒为美德持散逸为做人根本的瞌睡虫了。
近两天香格拉蒂自己走路的次数,比起五年前有了显著提升,以至于银都快把这当成常态,对懒散的女仆有些陌生了。
「不要总在每段话的最后加上好像宠爱我的话啊!这可是你说的哦!要是丢下去会出事,我可就全部赖你的头上哦!」
说着,银忽略掉已进入放松状态的女仆,他清楚一旦香格拉蒂想要偷懒,即使给她下跪她也不愿意动一下,于是精灵只好提着一罐又一罐过期润滑油(里面还传来什么物体碰到铁壁的叮咚声,真是想想都臭),来到进入休眠状态的魔像身下。
这里需要提及的一点是,法术和法术召唤物本身虽然具备从属关系,但二者的实质却天差地别,后者拥有在人们眼中的实体,而法术本身却只有释放它的巫师能够捉摸——这也是为何魔像能够多次被女仆当做苦力使唤出来,因为魔像是实物。
简单来说就是魔像不会因召唤法术的失效而消失不见,只要足以驱动它的魔力足够,这块铁疙瘩就会永恒地行驶功能。
正如现在张开巨大尾椎和矛足,将硕大的破洞堵得犹如天罗地网的法厄双尾。即便它目前没有任何行动,像一尊雕像一般木然地把守风口,但它的存在本身即意味着不断从宿主体内摄取魔力,也许香格拉蒂迫切地需要休息,就是它害的吧……
不过,明知召唤魔像会无端地消耗魔力,那她为什么还要拆墙啊?果然是因为好玩吗?银甩去杂念,专心于手中工作。
“做什么都要从一而终……不然就只是虚伪的善良吗?那我现在明知道这么做会伤害别人,却依旧丢下去又算什么啊?”
如此想到,银眼睁睁看着自己将油罐像滚原木似得一溜烟倒下空艇,若有人从远处眺望,就跟轰炸机投弹一样恶趣味。
他本想将这些瓶瓶罐罐运到走廊外的其他地方,可这么做却使得过道里也满溢着一股惊世骇俗的气味,也不知道维诺为了暗算他们到底下了何方神药。若是将污染源一直放在公告场所,相信很快银的房间就会成为其他住客的众矢之的罢。
无奈,除了丢出空艇,银实在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妥善处理这烫手山芋了。还请先王保佑,不要有倒霉蛋惹祸上身啊。
“但为什么,明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举动,内心却会感到非常不安呢?果然……我内心还是期待奇迹能够随处发生吗?”
把最后一罐过期润滑油也踢下舱房,银扶着千疮百孔的墙壁,任半空的朔风吹拂自己的面颊,视线直延伸到地平一线。
绵延的山丘,如地毯般铺满大地的绿野……传说之地,山竹之村,我们好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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