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韭菜一行蒜一行

糜梢子黄的时候，灵娃回来了。

灵娃的回来，不仅使凹凸里刘家的人大跌门牙，甚至惊动了全蟠龙街的人，她带给了人们一股活力，一种新奇。首先，灵娃的攥攥头变成了短毛盖，黑油油的头发齐肩披散开来，显得更漂亮，更大方，更新潮。此前，蟠龙街的人也偶尔见过这样的头饰，但那是随军的军官太太们的特权，人家在街上闪闪面就走了。当地女人不敢学样，也没有勇气学。其次，灵娃穿了件毛蓝布衫子，虽然是件普通的衣裳，但是她的大襟上方别了一支钢笔，说明灵娃会写字了，成了文化人。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灵娃将家里的窑洞收拾干净，却不经常住，而在尚文家的斜对面街上租了个窑洞，开了间绱鞋店。这一举动非同小可，一个曾经亡命天涯的女人，突然以一个全新的面目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它带来的轰动可以想见。

刘二民对灵娃的这些变化感到不可理解。他试着问了几回，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看来，灵娃对他失去了兴趣，说话客客气气的，绝口不提从前的事情。外面的世界见识多了，灵娃变了，对刘二民提不起兴趣也在情理当中。刘二民心眼小，他一度想，会不会有人把他这半年多来的丑事跟灵娃说了，让灵娃看不起他，但是，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灵娃回来后只到他家去了一回，看望崔焕，打听了一些刘满的情况。崔焕肯定不会跟灵娃说他的坏话，说到底是灵娃有了身份，眼里揉不进去他。刘二民很伤心，也很知趣，从此不再到灵娃的门上去，等到灵娃搬到街里住后，见灵娃的机会就更少了。

灵娃的确变了。半年前的一天，刘铭山带着她和刘三民由上川出发往西，过了真武洞，保安，近半个月后，才到了华池地面，随后把她交给被服厂的一位女红军，带刘三民去了别处。临别时，給她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比如要听队长的话，好好工作，好好学习，注意保密等等。特别强调说，送她来这里不仅仅是让她避难，主要是来学习的，这里是培养妇女干部的大学校，不久的将来，要灵娃回蟠龙街去，组织妇女同志们同反动派、土豪劣绅战斗。

队长姓林，是位有文化的女干部，她把灵娃分配在制鞋组，为红军战士们做鞋袜。开初，灵娃主要的任务是纳鞋底。对女人来说，做鞋是件轻车熟路的事，哪个女人不会做鞋？可是，这里做鞋和在家里做鞋还有些不一样。通常，妇女们纳鞋底是拿在手里，一针一针纳，实在拔不出针，再用钳子夹住拔，很费力费时，一双鞋底纳成功，得废好几苗针。红军被服厂里，做鞋是批量化生产，打袼褙的人专门打袼褙，纺绳的专门纺麻绳，下样的专门下样，纳鞋底的女人们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排成好几排，每人两腿之间有个木头夹板，夹住要纳的鞋底半成品，一手持锥子，一手穿针，左右开弓，麻绳拉得刷刷响，一上午就能纳完一双鞋底。他们做出的鞋也不像乡下人穿的那种“踢死牛”，比较软，轻巧，要求穿着合脚，走路有弹性。林队长跟大家说：“不要小看做鞋，大家要把心思放在鞋上，要让你们的男人，你们的弟兄们穿上鞋，能觉察得你们的情意。鞋太硬了，走不了多远脚上就会起泡，脚痛，就追不上敌人。”灵娃觉得林队长这句话说得太好了，也改变了她以前对鞋只求结实耐用的认识。因此，她非常注意纳鞋底的平整度，把麻绳的疙瘩敲平，接头尽可能地往边上靠，要自己看着完全满意了，才进行下一步工序。

被服厂的工人大部分来自红军的家属，也有一些驻地附近村里的大女子小媳妇，南梁是陕甘红军的根据地，在这里人人平等，男女平等，比起蟠龙川来，那是另一个世界，土豪劣绅被清算了，没有听说谁敢动不动跟老百姓要粮收捐。家户之间、家庭之间有了矛盾，自然有地方上的干部和村里农会的人出面调解，很少有打架生事的现象。红军和老百姓的关系密切，逢年过节，红军给老百姓送粮送肉。红军来了，也常有人请到家里吃喝。甚至主动向红军汇报与红军相邻地区白军的驻防，调动等情况。在很短的时间里，王灵娃就和姐妹们相处得亲密无间，还跟着人家学唱红军歌曲：对面价沟里流河水，横山上下来些游击队，一面面红旗硷畔上插，我把那游击队迎回家……

当然，比起学唱歌来，识字学文化就难多了。被服厂除了赶任务要从早忙到晚外，大部分是一天工作八个小时，由于受原材料供应的制约，也经常没活干。没活干的时候，林队长就组织大家识字学文化，讲革命道理。此前，灵娃见过刘满写字，见过崔焕学识字，看人家都很轻松，一笔一划安排得恰到好处，可自己拿起沙盘来，却怎么也将字划组合不到一起，字写不好，就和纳坏了的鞋底子一样丑陋难看。林队长鼓励她，写字和纳鞋底是一个道理，熟练了，眼睛不看，针也不会扎到手上。林队长还给她指定了专职教员，一对一地帮助她。两个月后，灵娃就可以熟练地写字了，随着字越识越多，慢慢地对林队长讲的那些革命道理有了兴趣。时间和自己的努力，逐渐地改变了她的价值观。灵娃慢慢地体会到，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从今往后，她要活出自己的精彩、自己的价值来。

被服厂里有一部分男职工，他们主要干搬运布匹、棉花包，染布，剪裁等重体力活。平时，大家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说笑，开玩笑，唱歌。有人对灵娃有兴趣，但灵娃不为之所动，她记住了舅舅的叮嘱，将来要回蟠龙街。起初，她还对刘二民有些怀念，觉得二民哪点都好，但是时间久了，自然会拿身边的人和刘二民比较，她发现刘二民不完美，胆小，不敢做，不敢为，没有革命精神。这里的男人的奉献精神是刘二民没法比拟的。有一回，被服厂遭到了敌人的袭扰，厂里的男人们把女人挡在窑里，一个个拿了棍棒、铁锨跟敌人拼杀。后来，听到枪声的红军赶到，迅速把敌人打跑。战斗中，有人挂了彩，有人牺牲了，灵娃没有听到一句抱怨的话。第二天，他们安葬了战友，继续自己的工作。灵娃最终明白了，进了这个团体，自己的生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有奉献精神，为这个崇高的事业奉献自己的所有。因此，灵娃想，他不可能把自己嫁给刘二民，除非刘二民将来也和自己一样成为一名红军，肯为党的事业奉献生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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