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天祉园下来些送命鬼

凹凸里的村民非常恐惧，双方的战斗在他们的跟前展开，枪子儿在头顶的山梁上嗖嗖飞，有些打偏了的子弹飞进村里，光滑的石碾子被打出了白印子，所有的人都躲在窑里，不敢出来张望。刘生财老汉胆子大些，想出去挑担水，借机看看外头发生了些甚事，但老婆拉着袖子不撒手。老汉心里直发毛，刘大民一夜没有回家，前天，刘大民离家时和他交代过，要他给窨子里的人去送饭，这说明，刘大民提前就晓得将要发生的事情。没准，现在就是刘大民和人家打仗。枪声密集，枪子儿不长眼，谁晓得谁会被打中。时间好像过得很慢，终于，枪声变得稀疏后，老汉挣脱老婆的拉扯，出了窑门。东岗梁上一片曙光，隐约好像有人影晃动，看来仗打完了。谁胜谁负对老汉来说不重要，要紧的是他想马上见到刘大民，但是，村里没有刘大民的影子，硷畔上，他看见了探头探脑的刘满。

刘满说：“大大你去担水呀！这蟠龙街也不太平，大年初一早起，枪就打得啪啪响。”

刘生财哦了一声：“后半夜才开仗，起初还当人家放炮哩。”

“谁打谁嘛？”

“不晓得。”

两人正在说话间，忽然听到了敲锣声，下街里住的王大槌提了一面铜锣，一边敲，一边在大路上喊：“吃罢扁食开会喽，红军占了蟠龙街！”

刘生财连忙问：“谁胜了？白军还是红军？”

“当然是红军，马排长当了俘虏。孙老总死了三个兵。”

刘生财吃了一惊：“孙老总死了？”

“耳朵背了？死了三个团丁。”王大槌说，“吃罢饭叫上人去校场坪开会，我还得通知其他村里的人。”他一路敲着锣朝上川走了。

“吃罢早饭去开会，红军占了蟠龙街！”

刘满听到红军占了蟠龙街的消息，“跐溜”一下钻进自己的窑里：“瞎了！”

灵娃问：“咋啦？”

“红军占了蟠龙街！”

“好事。”灵娃说，“老百姓不用再受欺负了。”

“那我咋办？”

灵娃好奇地看他一眼：“你在家里好好盛着，不要往外跑，吃罢饭我先去街里觑一眼。”

“红军来了，能饶了我？”

灵娃安慰刘满：“丢了钱，人家也不一定要你的命，将来还人家就是了，不用这么慌张。也不晓得是哪一路红军，你要是冒冒失失地出咯，真叫人家抓住，当时就说不清。款款在家里盛着，我把门给你锁定。”

刘满恐慌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婆姨说得对，不管咋样，在这个时候出去是不合时宜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饭后，灵娃走时，再次叮咛：“就在家里盛着，你要是跑出去，谁也救不了你。”

门被锁了。刘满半躺在炕上抽烟，他觉得自己很可怜，很悲惨，咋就能搞得走投无路？李秘书说得对，新乐寨是回不去了，回去后，田县长会想办法把他杀了。回到家里本来没什么事，可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前脚到，红军后脚就来。他真后悔，要是不给红军承揽买子弹的事，红军压根就和他没甚关系，用不着如此烦恼。都是自己胡骚情，夸了海口，惹下的祸。现在，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婆姨身上，希望有奇迹出现，盼望灵娃能给他带回来佳音：红军那点钱不算甚，丢就丢了，谁办事还没有个闪失的时候？但是，话说回来，世上有这样的甜蜜蜜吗？红军穷，红军比不了孙老总，红军的那点钱买不来机枪，只能买些子弹，所以，这点钱可能对红军很重要！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赶快弄些钱，把红军的窟窿堵上。他想起了上次回家时给灵娃放下了五十块钱，女人家花钱省，估计没有花完，立即翻箱倒柜地寻找。他得做两手准备，如果找到钱，就立即逃出去，好汉不吃眼前亏，躲一阵再说。没准出去后，还能遇到像李秘书那样的好人，会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天底下不只有新乐寨，不只有蟠龙街，往远点还有瓦窑堡、安定城，天无绝人之路，不信遍天下没有刘满的立足之地！

刘满翻遍了箱子里的角角落落，翻遍了米缸面瓮，甚至把手伸进酸菜缸里摸，也没有摸出钱来。他心里很着急，这个死鬼婆姨真会藏钱，只是他不知道，灵娃早把钱加在王强给的钱里，让他拿去为红军买子弹。后来，他慢慢地安稳下来，想想为甚要急着往出逃呢？眼皮底下就有路，上寨子去找孙老总，自己给孙老总办过大事，出过力，孙老总不会不给他一碗饭吃的。可灵娃警告过他，不许他和孙老总来往，上了寨子，孙老总就能跟他过不去？不至于，就算是自己给红军办过事，但事情办瞎了。他同样给孙老总办过事，而且办得很漂亮，孙老总不会不念他的好处。再说了，给红军办事，也是你灵娃提的头，你跟红军有关系，我刘满和红军没有瓜葛。他终于明白了，主动权在自己这边，灵娃是怕拔出萝卜带出泥，怕我刘满上了寨子给孙老总说，蟠龙街有红军，红军和我老婆有麻缠。好呀！刘满现在彻底地明白了灵娃把他锁在窑里的原因，目的是为了把他关押起来，带红军来抓他！他一骨碌从炕上翻身起来，快跑，再迟就怕跑不脱笼了！

刘满跳下炕，找了件棉袍子穿上，动手抬门扇，由于门从外边锁了，门扇卸不下来，回头看见炭仓里放了个斧头，抄起斧头将门转子砍下，逃出窑门，也顾不得有没有人看见他，一溜烟地朝凹凸崾岘跑去，当他气喘吁吁地站在天祉园寨子洞门底下时，慌张的心才慢慢地放松下来。

俗话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刘满做不了君子，这会儿也不想做丈夫，眼下最当紧的是找条活路，他还得考虑一下怎样和孙老总见面，头一句话说什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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