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二府在同一坊中,虽近的很,从前她倒是从未来过定远侯府。
府门肃穆,檐角挂着净色灯笼,门前军士见她便肃容行礼,开了门请未来的侯夫人进去。
“林四娘子请。”陆诚行于前头引路,这前院并无花草之类的装饰,多是松竹柏之类的树荫,更显开阔稳重,空气中也有十分宜人的柏香。
府内仆役不多,见了纾意便停下规矩见礼,多一眼也不看,行过院中池上的九曲石桥,才到了卫琅的院前。
“侯爷已候多时了。”陆诚将她引至卫琅寝屋门前,又替她打帘,领捧着礼盒的缀玉联珠前去安放。
纾意提裙而入,内寝声响便清晰起来。
太医方才为他换好伤药,现下赤着上身,仅左肩覆着布巾,见她进门,连忙取过一旁的里衣遮挡,似是因动作牵扯伤处,还暗自抽了口气。
她隔着纱屏,见此便垂下眼帘止了步子,不知是不是出去才好,朦胧间似乎见卫琅已披上里衣,便开口问道:“不知侯爷伤势如何?”
太医闻言,刚想开口说仅是皮外伤而已,却被卫琅抢了先:“那歹人使的凿船锥上有多道沟槽,扎进皮肉来放了不少血,这几日脑中昏沉,只怕教娘子看了笑话我。”
“正是,正是。”太医埋头整理药箱,闻言便捻着胡子应和,颔首暗笑。
那日还说教她不必忧心,怎么今日便成这样了?
“我特意带了些阿胶当归来,也助侯爷好好补补气血。”她见太医告辞便与对方见礼,现下内寝并无旁人,纾意忍不住压低了嗓音,“侯爷果真失血过多吗?不是说蓄意为之?”
卫琅十分虚弱地咳嗽几声,只说:“娘子近前无妨,我还有些话与娘子说。”
她再三确认卫琅现下已穿了衣袍,这才绕过纱屏近前,内寝除了他就坐的床榻,便仅有方才榻前太医安坐换药的绣墩,纾意也只能坐于此处。
他披着外袍,只作出向门外张望的模样:“这陆诚也不知去了何处,娘子前来也不曾奉茶,实在失礼。”
说着便挣扎着下榻,她见卫琅确实面色苍白,伸手拦了他道:“不必什么茶水,侯爷还是好好休养罢。”
“我知晓娘子想问些什么,一定知无不言。”他又说了些招待不周的话,依着纾意的力道倚在软枕上,便再开了口,“此伤我是非受不可的,外人眼中我刚有好转,连马也上不得,遇见两名歹人又怎能全身而退?”
“陛下高坐宫中,下人禀报时也只有些‘定远侯遇刺’‘受伤’之类的字眼,再加上旁的一些事,这才能让陛下下定决心来严查。”
“旁的事?”纾意疑道,又见卫琅勾指让她凑近一些。
她附耳去听,教他嗅见发间清香,卫琅悄悄翘起唇角,口中话语却让人惊骇:“我怀疑陛下曾中过毒,近日陛下想必也已发觉了。”
纾意抬眼看他,眼中是惊讶之色,竟还有人能将毒下至皇帝身边?
“陛下去岁性情大变,暴躁易怒,今年又恢复如常,想必便是药物的作用,安王此举可谓是下足了本钱。”
“若是能下这种药,为何不干脆……”
卫琅自然知晓她的意思:“自然是想要一个名正言顺、众望所归的好名声,一个暴戾君王,臣下还会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地辅佐吗?正是收拢人心的好机会。”
“好在陛下已起疑心,接下来便是继续摸清另有何人襄助安王,好一网打尽;再有一点,便是看顾好云麾将军和我,免得这些兵权落入他人之手。”
“安王着人行刺,这手段未免也太明显了些,日后还会有吗?岂不是日日都提心吊胆。”纾意垂着眼睛,还在想此事如何与姑父姑母说才好。
“栽赃、弹劾、意外,还有许多旁的手段能用,此次行刺之人被押解进大理寺诏狱,想必安王也会有所忌惮,只能换个法子谋得兵权。”
二人脑袋仍凑作一处叙话,忽闻门外陆诚来禀:“侯爷,药煎好了。”
纾意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于绣墩上正襟危坐,只看陆诚来进药,他端了只小几放于卫琅榻上,依次摆上汤药点茶与果子,再向纾意告罪:“林四娘子恕罪,府上人手不足,怠慢了娘子,属下手脚粗笨,点茶制的不好,方遣人去茶坊买了上好的来,还请多担待。”
卫琅也与一旁致歉:“我府上都是些粗莽武夫,制不得茶,待我伤好后便学点茶手艺,亲自招待娘子。”
偌大的侯府,原一位仆妇也无吗?
听得他要亲自学点茶,纾意连忙道:“今日本就是探病,哪里要劳动侯爷为我点茶,好好安养便是了,并无什么需告罪之处。”
陆诚再拜,布置好小几上物事后便出了寝屋,还十分贴心妥当地关上了门。
“娘子还请饮茶,叙了这许久的话定是渴了。”卫琅将小几上茶盏移至她手边,自己则饮起药来。
纾意垂眸捧起茶盏,只用余光留意对面的动静。
卫琅先是抬了左手去捧盏,却好像牵绊到了伤处,皱着眉又放下,再换作右手来捧;盏子仿佛是烫得很,只能放了手,用匙盛着药汤躬身往嘴里送,一盏子药汤喝得十分艰难,她看着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侯爷肩上多有不便,还是我来吧。”
纾意放下茶盏,又用帕子托着药盏,一匙一匙亲手喂进他口中。
一时内外皆无声,只听得匙盏相碰的轻响,卫琅垂眸看她卷浓双睫,又看她柔软唇角,真恨不得这苦药永远喝不完才好,哪怕让他喝上一桶也是甘之如饴。
“有劳娘子。”他喉间动了动,低声道出几字来。
陆诚送来的果子中有一道樱桃脯,纾意十分自然地捻来塞进卫琅嘴里,温声道:“含着樱桃脯也好去去口中苦意。”
她抬眸见卫琅直愣愣看着她抿了抿唇,又将口中樱桃脯裹进腮帮子里,面颊鼓出来一块,显得有些不同以往的呆滞。
是自己方才行事未注意分寸吗?纾意用帕子擦拭指尖,她从前侍奉阿娘用药也是如此,竟一时忘了形。
现如今倒觉得指尖愈发热烫起来,这卫琅也不言语,幸而她一下子想起了正经事。
“不知侯爷那日掷上船的是何物?”她从荷包中取出放在小几上,“今日我特意带了来,以备侯爷之需。”
他嚼也不嚼,直将那樱桃脯咽了进去:“这是安王从前赏赐属下所用,用赤金打成一根细条,上头用细绳穿起,底下是一方小印。”
“印中纹样里记着这名下属的身份,若是收到密报,也好分辨出对谁赏罚。”他又将那还不及小指尖的印底现给纾意看,“大理寺的郎将们也许明后日便会上门问询,我只需将此物交与他们便可。”
“幸而娘子心细,今日记得带来。”卫琅抬眼看她,笑得十分真诚,直看得纾意直起了腰。
屋内一时无言,她想了想便开口道:“此事想必不能将安王野心彻底灭尽,咱们之后该做些什么?”
“安王心里比你我更急,他计谋不足,急躁有余,我们只需看他露出更大的错漏便是;另查一些淑妃母家以及来往朝臣之事,还请娘子同往常一般,时常与我出游才好。”
“娘子这几日只需放宽心,提醒云麾将军小心行事,有事我会遣陆诚前去告知。”
卫琅又弯了眉眼,柔声道:“娘子那日包扎及时,我有娘子在侧实乃万幸。”
“我当日裹伤用的帕子与发带可都扔了?沾了血污可不能再包扎伤处。”纾意不愿看他此时神情,只垂眸问他。
“娘子放心,我自会妥当处置。”
他不仅不会扔,更要仔细洗净压在枕下,这样才好夜夜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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