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十五章隐珠(上)
淅沥细雨打湿了山间泥泞的青径,恍然数日过去,此刻马车已颠簸在了回京的路上…
窗栏下摇晃着疏漏日光,靠在那温暖的胸膛上,长睫微垂的小脸频频回想起那夜发生的事情,心中仍充满了难以释怀的在意。那夜…他虽对自己坦白了许多关于那人的过去,但是那日行宫侍女们私下的对话却又从深藏的心中萦绕去了耳际…
那日午后,自己与蛮儿去了行宫外的山间散步,却无意中听见了红枫后侍女们远远走来,似有在嬉笑谈论…
“哎,你说……”
“我们这水清宫是不是真的不干净?”
那树后的侍女们边走边道着,更时不时传来了银铃般的笑声。
“佑晏,这事你可不能胡说,此次娘娘来,范大人可叮嘱了大家,水清宫之事,万不可让娘娘多心。”
“那位娘娘看起来身子柔弱,可是受不起惊吓…”
“若是知道了我们这里…”
“…”
“那不得…吓得连夜赶回京中?”
另一旁的侍女压低了声音笑道。
侍女们的肆意议论让一旁若颜与春蛮不由立在原地,满脸诧异了起来。
“哎,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奇怪,但凡王爷来的几日,这…倒也消停了去…”
“王爷阳气重,能压得住那怨灵呗。”
“不然他也不会与侧妃娘娘如此日夜形影不离…”
“有王爷在,那宁娘娘的冤魂再厉害,也不敢作祟了去。”
…
侍女们掩笑议论的脚步渐渐远去,立在林中的女孩不禁垂下了惘然失措的目光。
“原来…这几日……夜中我所听见的…”
“兴许不是幻觉…”
“不过这世上…”
“可真有…”
……的存在?”
…
马车的颠簸声回到了耳边,这几日与身边人肆无忌惮的日夜让自己无暇顾及旁事,而如今冷静地回想起来,一切却让人不寒而栗……
那夜在后殿时,因为在意侍女的话,自己心生恐惧,更未敢确认那供奉之所的挂画之后…
隐隐庆幸的同时,却也免不了留下了些许好奇…
“你这是怎么了?”
“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
怀抱着自己的男人侧目温柔道,那敏锐的目光俨然发现了自己的异常。
若颜含笑摇了摇头,目光垂到了自己通红的手腕上…
“我必不可让他看出我的在意…”
直觉提醒着她的内心,女孩忍住了那已到嘴边的疑问。
“怎么…现在…”
“可还疼?”
男人见她微凝眉头,倒以为是自己所行之事让这娇弱的女孩心生了不满。
男人私下的索求虽花样百出,但若颜早已习惯了这般难堪,甚至在他娴熟温柔的点拨下产生了些许奇妙的依赖。她摇了摇头,红着脸拉过袖裾,将那印迹遮掩了去…
“若颜无妨…”
“只是想起回京以后,王爷不能时常陪在身边,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一丝惆怅笑意扬上嘴角,元俨凝向怀中人,又不禁沉默了许久…
“你想让本王日日陪着你?”
他似有挂上了玩笑的语气。
“当然…”
“我…”
若颜不假思索道,想起这男人在王府时废寝忘食之日,女孩又只能懂事地收起了自己的任性。
“看来,是本王那数月,让你感觉委屈了…”
如风温柔徜徉在那笑意暖融的面庞上,他停顿思虑了片刻,又道:
“也罢。”
“只要你愿意…”
“本王…倒无妨得空就来陪你。”
“只是公务繁忙,抽不开身时,你若愿意,倒也可来元荣殿陪本王坐坐……”
“元荣殿?”
犹记自己找到父亲那日,正是在这元荣殿中,此处应是他处理政务,会见下臣的地方…女孩记得即使是漓画在他身边时,也未曾有过这般承诺,此刻男人包融着自己的目光徜徉着无限宠溺,已是无所顾忌。
若颜心中隐动,这承诺来得突然,让她一时间难以平复心中的宽慰之情。她含笑点了点头,片刻后又揭开了一侧的幔帘,将略显羞涩的目光放去了窗栏外…
“都说…倾慕之情最是无解…”
“如今,本王算是彻底明白了…”
男人的感叹让那羞涩杏眸又回以流盼,只见在朦胧日光里,那修长笑眸温柔地凝望着自己,淡然处之地说起了心中隐藏已久的心里话。
“本王,从未如此倾心于一人…即便…”
少年时的回忆让他欲言又止,片刻后继而又幽幽道:
有时候甚至觉得…”
“有些事情,有时候像是前世因果,有时候…”
又觉得是命里注定…”
他放眼去窗外景色,一番感叹后,又向心上人转回了柔媚眉眼。
“人呐,有时候明知是劫难,却更容易义无反顾…”
“王爷…”
男人嘴角若有伤感的苦笑浮上了女孩隐惑不解的心头。
“但愿,一切都是我多虑了…”
那苦笑中晃过细微悲悯的神色,在女孩凝神微审的眼眸里,他又将目光投去了明亮的窗外…
……
自从行宫归来已过去了一月有余,天气渐冷,北风渐寒,转眼已是临近正月的真冬之际……
这些日子里,男人依旧不减对自己的恋慕,更是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一得空便踏足于涟珠院,哪怕无暇留宿,也得以许久温存。正因如此,连渐渐冷清下来的元燕殿侍女们也时有感慨如今这王府中,寝殿形同虚设,而那位侧妃娘娘出生与学识都可谓优越,品貌更是端庄温柔无可挑剔,在偌大的王府内,甚至皇宫之中已口碑载道,甚有了些许平妻之范。
这日,这对“夫妻”在元荣殿中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男人处理公务之余,女孩则阅读在侧,如此流淌的时光甚是静谧美好,屋中仿佛落针可闻,更有眉目交融间充斥着的暖意融融…
夜半时分,正在女孩靠在榻旁执卷细读之余,那桌前的男人放下了笔,披着外衣,无声地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怎么,还在研究文荣院的书卷?”
男人的目光落去女孩手中的书页之上,拢着手含笑意。
“嗯。”
若颜抬起头,回以微笑道:
“邢先生说这文荣院中的古籍我可以随意借阅,如今我入府这大半年,文荣院的古籍亦已读了大半…”
男人将肩头的外衣盖去女孩单薄的肩头上,温柔的目光里盈满了欣慰。
“你不觉得府中无趣,我便放心了。”
“对了…”
他似有想起来什么,又含笑道。
“如今白漓画…”
“她还住在你那里,她…”
“可是…”
“想留下来?”
直言不讳的挑翘之眸落入了女孩的垂睫上,那双杏目从书卷上抬了起来。
“王爷…您是如何…?”
若颜不知这男人如何知晓漓画心中所想,满脸写满了诧异。见男人凝神不语,她又错开了目光…
“王爷与漓画姑娘感情深厚,只是如今她小产之后,身子不同往日,更时常郁结难安…”
“而元燕殿的琐事繁重,漓画姑娘道,她兴许要辜负了王爷的好意,这般重任……怕是…”
凝听着女孩欲言又止的解释,元俨扬起了幽然的嘴角。
“这件事,她若已做决断…”
“本王倒也…”
“无异议。”
…
男人爽快的应允让若颜微感意外,却不知那侍女心中的苦痛已尽入了男人愧疚的心里。
“如今你身边无一年长侍女,白漓画性子沉稳,做事细致谨慎……”
“让她留在你身边,本王倒也放心…”
元俨解释着,垂下的眼眸中却闪烁过些许黯然。坐着的女孩握紧了肩头的外衣,沉默不语的嘴边却划过了一丝惆怅。
“王爷让漓画姑娘教授若颜府中事务…”
她似欲打破这微有感伤的气氛,又将话题引去了别处。
“如何?你可应付得来?”
元俨温和道。
“账目虽繁琐,但若颜…一人也可以处理妥当了。”
女孩颔首,话语亦十分恭敬。
“你与漓画一样,都是聪慧伶俐之人。”
收起了伤感,感叹傲然的笑意向自己投来后片刻,男人又拢手走去了窗前。
“不过…”
“这府中的事务繁重,本王不忍心…”
“让你一人承担。”
那幽然笑眸侧目徉徜而来。
“所以暂且交给本王身边的人,你…”
“再多给些时日,陪着本王。”
丝丝不解扣进了若颜的眼里。她怔了怔,又渐浮上了温柔的神色。
“一切但凭王爷作主。”
她不假思索道。
“不过,若颜听闻…”
“如今王爷身边新来的这位姑娘,样貌出众,性格爽朗…”
“您…”
耿直的试探之语消匿在了夜色渐浓的屋中,若颜直视其面色,却察觉到男人此刻满面的诧异已渐化为了丝丝释然的笑容…
正在他欲开口之际,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不好了!”
还未等屋内的交谈继续下去,下人焦急的声音已隔着门窗惶恐入耳。
“进来。”
听见来人正是范鄂,元俨似有凝重地回过身,又往桌边走过来。待他落坐下来,那侍从已推门而入,紧接着在两人的面前跪了下来。
“何事?”
那尊贵的男人眼中似有不悦,却还是按耐着道。
“王爷,娘娘。”
“若…若竹院出事了!”
…
“什么,若…”
意外顿呼之欲出在若颜的脸上。
…
“是、是王侧妃…她…”
范鄂不安地看向了一旁的若颜,回过的神色中却似有介怀。
“无妨,你说。”
元俨目光不改凌厉之色,此刻已丝毫不介意一旁已知晓一切内情的若颜。
“王、王侧妃她,她一时忧思过度,可是…”
“可是又自寻短见了!”
侍从回过神来,道出原委的语气甚是忧心难安。
似有惆怅不解于眼中,那坐在一旁的男人竟而陷入了凝神的沉默。
…
若颜坐立难安起来,转过头看去了身旁之人。
“听闻明日…姐姐便要启程去云隐寺…”
“这…”
…
“可有大碍?”
男人的目光从若颜的身上沉默地移去眼前,半晌后,只是向眼前的侍从淡淡地问了一句。
“多亏明舟姑娘发现及时,娘娘性命倒无碍。”
侍从的话让元俨微松了一口气,他轻缓过心中纷杂愁绪,又渐倚上了椅背。
“不过…”
“娘娘精神恍惚,如今起不了身,方才…”
“方才什么?”
那男人垂目拿过茶盏,用茶盖撇了撇温热的茶水。
“方才一直口中念念有词,说是要…”
范鄂亦是不解于女人今日的反常。
“说是要…”
“见王爷您…”
那手中的茶盖悬在了半空中,片刻后,男人合上了茶盖,嘴角浮上了一片黯然的苦笑。
“她这…是何意?”
“见本王?”
想起以往数年,她一向与自己疏远,今日这般请求,倒是第一次听闻,此刻自己的心中甚感不可思议…
主仆两人眼神中透过了意味深长的交汇,元俨站起身,又将手抄进了袖中…
“元俨…”
若颜匆忙站起身,那外衣滑落去了地上,眼中更透出了欲与他同往的希望。
“她的事…”
“本王应与你说过…”
“你毋需再过问。”
“夜已深,今晚…让春蛮送你回涟珠院。”
男人不假思索地打消了若颜的希望,心中更是透过了重重忧心。
“至于内侍之事,待明日…”
“再与你详说。”
说罢,那男人抛下侧目的笑意,便不再多作解释,随着侍从的引领,踏出了元荣殿的殿门…
…
夜幕下,空荡荡的殿中,留下了女孩孤单影只的身影,她不解于男人犹如谜团的内心,更是担心起庄雅的情况。而此刻苍白月色下,那与贴身侍从行走于庭院中的身影却收起了笑容,放下了彻底的威严厉色……
“王爷,那日在云隐寺之事…”
“您…?”
侍从此刻亦无所顾忌道。
只是男人一路沉默,面如沉潭,更冷若冰霜。
“您令属下留意侧妃娘娘的行踪,如今…”
“您为何不…?”
面对男人的无动于衷,侍从甚是难以理解。
“本王…与丞相大人还需共事。”
“有些事,若非危急,本王无须多加过问。”
男人的回应决绝而有力,只是这次次的隐忍却让侍从甚是心感不公。
“不过王爷…”
…
“妙元那边,你也…多留些心。”
还未等他再次进言,那男人又谨慎地补充了起来。
“…”
“是”
范鄂知晓这男人一向以大局为重,为了朝中之事,自己的感受总是习惯性地迂回去了最后…
…
就着月色,不过片刻,两人已来到了若竹院外…
此刻的若竹院灯火幽然,更没有外人来过的迹象。
“她可有请大夫?”
男人一边走进院中,一边向范鄂询问了起来。
“明舟姑娘说侧妃娘娘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倒并无大碍。只是此刻情绪不稳,更不愿近生人。”
“娘娘说是…除了您,谁都不愿见。”
侍从的话让元俨冷冷地笑了起来。
“她这话,可是话里有话呐……”
那讽刺之意写进了话语中,微惧涌上心头,侍从已不敢再多言。
…
待那袭蟒纹常服下的脚步踏入了若竹院的屋里,屋内跪在榻边的侍女立即伏下了身。
“王爷…”
明舟抹着眼泪,垂下头的模样甚是楚楚可怜。
元俨的目光从那侍女的身上无奈地移去了床榻之上,却看见榻上被褥紧裹的女人背对着自己,一头散乱的青丝盘踞在枕下,更是传来了隐隐抽泣的声响…
微弱的烛光下,许久的沉默后,男人抄手在榻边坐了下来,对那背影幽幽地开了口…
“你…”
“身子如何?”
他的神色带着微疑的试探,语气却平静得出奇。只是男人的到来并未让那清高孤傲的身影有所反应,她对他一如既往冷淡,更似不愿理会。
女人如此反应让元俨早已习惯,他扬了扬了嘴角,又缓缓站起了身。
“王庄雅…”
…
“你不会认为…本王将你留在府中,是…”
“因为心中还对你留有一丝怜悯?”
男人淡漠的威视垂去了那身影之上,屋中的火光随风隐隐晃动了起来。
“若非你父亲替你百般求情…”
“你的生死与本王…”
…
“又有何干?”
男人眯着威厉双眼,而冰冷决绝的话语流入耳中,那面对着墙角的女人已是泪流不止。心中似有绝望的声音在那黑暗的角落里一遍遍呼唤着自己,她闭目痛苦地忍着呜咽,却只觉得此刻生死不由己身。
那日之事浮上隐痛的心间,男人知道自己自幼时便待她如兄如长,却不知为何自那日以后,自己的胸中却有了几分难以解释的苦闷…
他叹了口气,不再多语,说罢便要起身离去,却是那痛心的眼眸无奈抬起之时,一双洁白纤瘦的手臂从身后伸了过来,紧紧抓住了自己宽袖的袖裾……
“王爷…”
女人微弱的声音幽然回响在了耳边。那榻前的男人回过了头,却看见了眼前的女人满目苍凉,泪流满面,那般柔弱之态确是第一次在自己眼中倒映了进来……
“这数年,庄雅吃斋念佛…”
“深省己过…”
“原以为可以了无牵挂地遁入空门…”
“却不曾想如今,一脚踏入佛门之后,却发现其实…”
“这世上,对雅儿寄予了包容、寄予了深厚感情之人…”
“是王爷您…”
她蹙眉含泪隐忍道,那悔过的眼中涌上了泪光,已模糊了眼前人凝思不解的凤目。
那目光静默沉思了片刻,面中却并未有丝毫缓和之色。他静静地打量着她,仿佛在深潭般的镜中审视着自己,也审视着她隐藏至深的真心…
“你若真省了己过,今夜…”
“好好休息…”
说罢,那不愿寻恼的凝眸转了过去。
“有事…”
“明日再说。”
他欲走,只是女人抓着自己袖裾的手并没有一丝松开的意思。
“您可以走,不过…”
“您走了之后,雅儿这条命,可就由不得自己了……”
女人渐而坚韧的语气带过了孤注一掷的决绝,元俨回过头,凝眉审视上了那双手紧紧抓住自己衣裾,已从被中坐起身的孤傲美人。
…
“世人…皆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那肃穆之人淡淡地开了口。
“本王却觉得…生死之抉择……”
“终归在自己。”
“不过…”
那话锋急转,他又道:
“你在冲动行事前,可曾…”
“想过你的父亲,想过…”
…
“你的…”
“兄弟姐妹?”
男人的垂眸甚是肃然。
半晌,满脸诧异的女人脸上渐浮上了丝丝苦笑。
“于他而言,我只是一个无用的女儿…”
“而我的想法,他亦未从未在意过…”
“造成如今的局面,那个人…”
“才是罪魁祸首!”
……女人的含泪辩解与控诉让元俨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中。
“我若真的死了,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不过…”
丝丝肆意笑容徜徉上了那泪流满面的面庞…
“若是他的女儿…”
“后悔了…”
那笑中含泪,尽透出了嘲讽。
…
“若是那人知道她的女儿放下过去的一切,如此低声下气地回头来恳求您…”
“而您…却如此不闻不问如此视而不见…”
“若是他的女儿……对您爱而不得,而走上绝路…”
“那么您觉得,他…会作何感想?”
女人攥着男人的衣袖跪于榻上,仰头看向那挑翘的回眸,面中笑意已融入了毫无忌惮的神色里。
这一番话让元俨诧异微怔,似有痛意浮上颤动的心头,往昔模糊的岁月中,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孩绕过自己面前,倾身冲自己投来了如春风一般的盈盈笑意。那般单纯的笑眸与眼前人满面含笑的嘲讽在火光中渐渐重叠在了一起,不知何时,那一成不变的傲然眼眸中竟也浮上了世事无常的感伤之色……
审视着女人不逊的漆黑瞳眸,男人回过了身,释开了淡淡笑容…
他从她手里轻回了衣裾,将之摆好,又拢手在她榻边缓缓坐了下来……
“你们…”
“都下去。”
他眯着细长眸子,一边凝望着女人的眼睛,一边对一旁的下人道。
…
“王爷,这?”
范鄂满面诧异,而一旁伏地的侍女抬起了惊恐的眼眸,更是止不住颤抖的手。
细微的动作尽入那谨慎的侍从眼中,他迟疑了片刻,却是男人的令已下,他已无多加思虑的余地…
“是。”
范鄂躇疑地站起身,瞥了那亦起身的侍女一眼。又回望过眼前的男人,却是他侧眸似有含笑不语,仿佛与自己再一次默认了此刻的决定…
范鄂转身离去,明舟亦匆匆退了下去。屋里微炙的空气在侍女合上门的一瞬间,顿消匿地无影无踪,寒气袭人的夜色里,她转过头,却迟迟不肯离去……
“怎么?后悔了?”
廊亭里,那侍从拢手持剑,靠在一旁冷冷道。明舟恍然回过神,惊恐地转过了头。
“你们相府家小姐命大…”
“当初若许了旁人……”
“怕不是…已丧命百回了……”
那不屑笑意盈上嘴角,侍从已不再掩饰自己的鄙夷。
…
“王爷不计前嫌,你们…”
“也别总想些筹谋算计。”
他看着侍女沉默不语的身影冷冷道罢,碍于主人之命,他不愿点破一切,话语中却充斥着无奈和心酸。
就在两人相对无语时,那房中接而传来了衣落物动之声。
“小姐……”
侍女含泪止住了自己欲推门而入的手。
此刻那侍从起身,心中的愤然让他亦是不愿再做久留…
“你还在那做什么?”
他冷冷提醒明舟道。
“想继续听下去?”
他的语气已甚不耐烦。
“我…”
明舟不舍,此时此地,却又无法将真相向旁人道出,她担忧挣扎着,只能抹去眼泪,依依不舍地挪开了脚步……
…
“今夜…”
“可是分外冷……”
若颜裹着外衣,凝望着半开的轩窗外,低垂的月色裹着片片幽云,只觉得心中隐痛难耐。
“我努力想走进他的心里,如今却发现…”
“那颗心,有时候暖如阳春三月,有时候…”
“又犹如真夜寒冬…”
“我…时而得到他的指引得以磕磕绊绊地走下去,时而又…”
“不觉陷入了迷途……”
……
“后来,我不知被他拥入了怀中多少次,却是再多的温暖却依旧填不满我心中与他原本的疏离…”
庄雅心中呢喃着,仰起了星泪点点的目光,那清冷的面庞在男人的悲悯垂目下已是泪流难耐,无以自持…
“庄雅…”
“你可曾想…回到过去?”
“…元俨…”
“谁不曾想过…”
“您…可是也?”
见男人轻点了点头,女人的笑容更迷惘了几分。
“不过…命运如何,我们…”
…
“身不由己,无从选择。”
接过了女人的话,丝丝苦笑浮上男人的嘴角。
“在本王心里,你一直是特别的存在……”
“就像…”
…
“但愿以后,雅儿能忘却以往的一切…”
“以真心待您。”
她打断了他的话,将那深藏的痛楚紧紧按耐在心中,与他故作轻松道。
元俨不语,无奈含笑点了点头,轻叹着,又将她抚身坐起…
“今夜来得仓促,元荣院那里,还有些事需要处理…”
“本王必须要回去了……”
“晚些,你让下人收拾东西……”
…
“您这是?”
…
“这里偏僻不便,你择日…”
“还是搬回苍南斋。”
…
“王爷的意思是?”
那不确信的眼中透过了丝丝诧异。
只见那俊朗之貌徜徉起温柔,他凝着她的眼眸,又极尽了安抚之色。
“你是本王的侧妃,府中…”
“自然可以随意出入。”
这简单的一句话,让女人心中的石头彻底地落了地。
“那皇上?”
她攥了攥他的衣袖,又难耐起眼眶中涌上的热意……
“你放心,本王会与圣上言明。”
…
“元俨……”
泪水从女人的眸中滑落下来,他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嘴角又渐而微扬了起来……
…
目送着那尊贵清肃的男人幽幽整理好衣裳踏出了自己的屋门,一旁奉茶的侍女亦迫不及待地走进了屋里……
“小姐!”
她谨慎地确认了男人的远去,轻轻合上门,回头将茶水放去桌上,便一脸忧心重重地坐回了女人的身边……
“如何小姐,王爷他…”
女人合上衣襟,似有难言地点了点头。
“王爷待您…?”
侍女委婉道。
“他待我…很温柔…”
女人苦笑着,目光中尽是愧疚。而这话让明舟亦如释重负,她喘了口气,又急忙起身将茶水端到了女人的身边。
“如此一来,您的这桩心事,可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侍女含泪道着,目光渐渐落去了女人轻薄衣衫上。庄雅惆怅地含泪苦笑,不知觉地抚上了那还未有变化的平坦小腹…
“我这孩子…”
“来得不是时候…”
一抹放松笑意盈上了嘴角,她惘然着目光,对自己深思熟虑后的决断、未来的一切有了长远的筹谋。
“那日,我想在剃度前,最后一次与他重温故梦,却未想…”
…
“这凡尘俗世…如此不愿舍下我…”
她在明舟的身边念道,已是知道自己没有了任何退路。
“这往后,我再不愿走近他的身边,却是因为这个孩子,我…”
“不得不放弃一切,去博得那人的宠爱…”
“他若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可会作何感想?”
“从儿时起,他便待我甚好,娘去世前那几年,但凡我随爹娘入宫,我与娘去庆寿宫拜见太妃娘娘,那时殿下…便会领我们一起玩耍,更是教我与卿合写字作画,领我们读书。”
“那时他已过总角之年行了冠礼,身边亦有青梅竹马,而我与卿合却还是爱跟在他身后缠着他玩闹的髫龆孩童。”
“若不是后来他成婚,先帝接而驾崩,我与妹妹们迁去了杭州,我兴许真的会喜欢上…”
回想起这几夜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后辗转难眠、难安愧疚的夜晚,女人欲言又止,又惘然叹了口气。
“如今…”
“我已彻底想明白了…”
一行泪水划过了女人微热浮红的脸庞,她轻握过了放在自己衣衫上那侍女的手…
“只要这谎言,能够撑到孩子足月…”
“让她不为外人指指点点,名正言顺地平安出生……”
…
“便是我唯一的挂念了…”
昏暗的屋内,那两厢缠绵中断落了的一地佛珠随着窗外的微风滚去了脚下,明舟搂紧了怀中人,两人彼此相望相依的瞳眸里,又透过了丝丝隐润的微光…
……
远远看见男人从若竹院的竹林小径中抄手走来,一旁久候多时的侍从立即起身迎了上去。
…
“王爷……”
两人穿过了竹林,又走入了深深庭院中…
“这件事…虽是您的家事……”
“但还请您误怪属下多嘴一句。”
“你想说什么?”
男人神色平静道。
“今夜侧妃娘娘,一改反常与您说了那些…属下…只觉得此事蹊跷…”
“您不仅不计较她与那…”
“还…”
想起这男人看似冲动的举动,他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只能欲言又止。
“她…显然是在利用丞相大人威胁您。”
“威胁?”
侍从的担忧让元俨释然含笑了起来……”
“她…大概是不知道…”
“除了那日巫蛊之事……”
“她与…那点事…”
“她父亲藏着腋着,想方设法瞒着本王……”
嘴角的笑意淡去,男人看去远方,又轻叹了口气。
“她父亲应该也知道,留着他女儿一条命,已是本王……”
“对她最大的宽容了…”
…
“既然您并非在意丞相大人,那您为何…?”
侍从的面中写满了不解。
“本王虽不知道她心中如何想,不过…”
“这件事,僵持了这么多年…”
“也该是…”
“有个结果的时候了。”
寒月映在男人微仰的脸庞上,那苍白的容颜泛着熠熠朗耀。
“倘若这么做…”
“能顺了她的愿望,遂了丞相的心意,倒是了了我一桩心事……”
男人无奈地笑了笑,却是并不在意那女人的真心与否,心怀何种目的。
“她既然向本王低头,本王…自然也没有再为难她的理由……”
“就算她心中对本王还有怨…”
“只要…”
“她从此真省己过…”
……
“往后,与…”
…
“划清界线…”
一丝苦涩笑容侧目过夜色里,又正视去了前方的月色下……
“那这件事,于己于彼…”
“皆是最好的结果了。”
幽幽话语徜徉去了霜色里,侍从跟上那从容的脚步,两人一路三言两语地交谈着,已是往元荣殿的方向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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