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相见
肖红槿怕扯动云奉月脸上的伤口,喂药时只能一次舀一点,慢慢喂给她,黑色的药液顺着嘴角流到衣服上,与血迹混在一起,狼狈不堪。她全身经脉受损,暂时无法搬动,肖红槿无法帮她换下衣物,只能暂且先穿着。
接连几日,总有门中弟子跑来天沐阁找肖红槿拿药,且都不是什么大毛病。肖红槿心下疑惑,找了一名弟子一问才知,是初阳夸大其词说救了个美人回来,才引得他们争相来瞧热闹。她杀鸡儆猴,将那弟子训斥一番,天沐阁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肖红槿按照荀中越的方子给云奉月吃了半月的药,脉搏一日比一日有力,只是人仍如活死人般,未有醒转的迹象。
云奉月身上的衣物几乎已失了原本的颜色,肖红槿找来一件自己不曾穿过的衣物,打算给云奉月擦洗身体之后换上。
解开外衫之后,她从前襟处摸到一个硬物,将衣领掀开才发现她脖子上系了一根布条,她将布条扯出,是一枚黑色的戒指。镂空的戒壁上雕着一只凤鸟,凤鸟的眼睛处镶嵌着一颗红色的宝石。
肖红槿见这布条与衣裙颜色相同,猜想她是在逃命途中为了隐藏此物,从衣裙上撕下来一块布条系在了脖子上,此物对她定然极为重要。
她从柜中翻找出一条打绦子用的锦线,替下那根布条将戒指重新穿好,系回了云奉月的脖子上。
千机噬魂散既然已解,接下来便是修复断裂的经脉。肖红槿将云英草磨碎加入每日的药方之中,日复一日照顾着她。从前她总是一个人在此,这段时日多了一个人在此陪她,倒觉得比往日热闹了一些。
荀中越来看过几次,见云奉月的气息越来越稳,喜形于色,愈发坚定了要收她当徒孙的念头。
养在水缸中的莲花开得娇艳,屋外蝉鸣渐起,床上躺着的人却仍无动静。荀中越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无处下手的补药交给肖红槿,让她用在云奉月身上。被悉心照料了两个多月,云奉月的经脉、脏腑皆已无大碍,只是体内再无内力流转。
沧元山一如往日,时间久了,门中之人似乎已经忘了山上这位不明来客。
云奉月坠于梦境之中,梦里她掉入济原江中,无论如何挣扎都被压在黑暗的水下无法呼吸。心猛烈地揪紧,她睁开了眼睛。
暗红色木纹的屋顶,雕花额枋,浓郁的药草味充斥鼻间。
这,是何处?
云奉月动了动胳膊,想要撑着身子坐起来,身上却绵软无力,她想凝聚内力,却连一丝波动也无。
一颗心如坠冰窟,她的内力没了。
将先前之事在脑海中翻过,记忆停留在她抱着那段枯木掉入济原江之时,对如何到了此处却毫无头绪。
她动了动身子,全身如被定身一般僵硬,几下尝试才扭动了脖子,将这间屋子打量清楚。
屋子很大,墙边立着两座药橱,远处的桌子上放着切药的铡刀和捣罐。她躺的这张床旁边的桌子上摆着水壶和药碗。她细细想来,此处应是医者的诊室,她被人救了。
云奉月轻轻地舒展自己的四肢,活动关节,身子渐渐灵活了一些,她拼着力气从床上坐了起来想要下地。一只脚刚碰到地上的鞋子,却径直摔倒在地。
系着玄鸾戒的锦绳从衣襟中露出来,她扯出来一看,戒指完好无损。当时一路逃命,她从衣服上撕扯下一块系在了脖子上,布条如今换成了锦线,应该是救她之人所为,那人定不知这戒指的意义,否则这戒指不会仍在她身上,她也不会有命待在此处。
身上的衣服换成了月白色的纱裙,并不是她会穿的颜色,鞋子却是她的。费了好些力气才将鞋子穿好,云奉月扶着床沿尝试了几次才终于站起了身子。适应了片刻,她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外走,想找人问问此处是何地。
烈日高悬,刺得云奉月睁不开眼,她以手遮目,慢慢适应下来。松开手向远处望去,依稀可见绵延的山体和依山而建的屋宇。
她心中更是疑惑,此处的布置倒与玄鸾教有几分相似,但色调完全不同,此处更为质朴。玄鸾教附近并无这种地方,她不知为何会来到此处。
微风中透着些许初秋的寒意,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随风飘远。云奉月望着换了颜色的天地,这才知晓自己已睡了许久。她拢拢衣襟,顺着青石砌成的小路缓慢向前走,身子已比醒来时灵活了许多,但仍不能大幅动作。小路的尽头由台阶连通上下,每一阶的移动,她感到全身都被撕扯着,好在台阶并不算高,爬过十几阶便是平坦的路面。
一路走过来并未见到有人,稍远处的一方平台上似乎有人在练功,她打算往那处去。
此处风大,云奉月倏地呛了一口风,剧烈的咳嗽引得她蹲下了身子。
“姑娘,你没事吧?”一道声音传来。
好温柔的声音!
云奉月循声望去,来人一身月白色长衫,外搭一件白色罩衫,衣摆处用银线绣着竹叶,衣襟和肩膀处皆有刺绣花纹点缀。长发以玉冠束于头顶,好一副谪仙之气。
乍见此人面容,云奉月觉得古人所赞“秋水为神玉为骨”便该是这副模样,他的那双眼瞳似有星波涌动,又承载着万千柔情,令人耽于其中。
她曾以为云桓的容貌已是男子中的绝色,此人竟比他更胜几分。
穆倾风见面前的姑娘蹲在地上直直望着他却不说话,又问了一句:“姑娘,可是哪里不适?你为何会在此处?”
此人他并未在山上见过,但衣着却是门中女弟子的制式。他在远处看了她许久,见她行动不便,适才蹲在地上久久未起,这才飞身过来询问。
云奉月回神,缓慢站起了身,她将自己披散的头发拢到耳后,抱拳向穆倾风行了一礼。
“不……”她本想问穆倾风名姓,却发现自己的嗓子似被刀子割过一般,无法发声。
她的脸自头发之后露出,穆倾风才发现她的左颊上有一道伤口自眼睛下方划到嘴角,他心中顿然替姑娘有些惋惜,此刻见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柔声说道:“姑娘身子不适,先不必讲话,我去请门中大夫为你诊治,请随我来。”
云奉月跟在他的身后,看着前面的穆倾风放缓了脚步,配合着她的步子,心中涌起丝丝暖意。
路上遇到路过的弟子,都向身侧之人施礼,称呼他掌门,云奉月回忆起从前听过的各派掌门传闻,心下有了答案,这般年纪只有沧元山的掌门穆倾风能对得上。
但,她怎会到了沧元山?
弟子们向云奉月投来探究之色,穆倾风不动声色走在她的左前方,稍稍挡住了她的伤口。
穆倾风在一处院子外停下了脚步:“此处是我师叔的居所,他医术高明,定能将姑娘医好。”
云奉月又向穆倾风行了一礼,以示感谢。
穆倾风在敞开的屋门上敲了几下:“师叔。”
荀中越自屋中走出,笑道:“倾风小子,今日怎的有空来看我老头子了?”
“我带来了一位姑娘,想请师叔诊治。”
听到荀中越喊“倾风”二字,云奉月便知自己猜的没错,此人正是穆倾风。她心中顿生世事无常、阴错阳差之感,她一个正派口中的“魔教”教主,竟是被正道之首的沧元山所救,实在荒唐。
荀中越见云奉月自穆倾风身后走出,惊呼道:“你……你不是红槿一直照顾着的那个小姑娘吗?”
穆倾风问道:“这位姑娘便是初阳和成奕从云宁带回来的那位?”
荀中越回道:“是啊,昨日我去为这姑娘诊脉,她仍在昏迷之中,今日便已醒了。”他搭上云奉月的手腕,“不错不错,身子已无大碍了,我的眼光没错,你这姑娘根骨奇佳,恢复得比常人要快上许多,再多养一段时日就能活蹦乱跳了。”
云奉月已明白过来,这位老者便是救下自己性命的医者,她拱手向荀中越施礼,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摊开自己的双手又握起,指向手臂上的经脉。
荀中越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你躺了三个多月,不能开口是正常的,莫要担心。我给你开个方子,几服药喝下去保准你的嗓音比那出谷的黄莺还好听。至于你的内力,你被带回来时全身经脉尽断,内力被冲散了,现下你与普通人无甚区别。你脸上的伤疤也不必忧心,红槿做的愈痕膏多涂上一段时日,便能恢复如常。”
云奉月后知后觉摸上了自己的脸,这才摸到左颊上涂抹的药膏,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大幸,容颜算得了什么?只是自己修了十几年的内力一朝尽散,没有武功她要如何报仇?
荀中越见云奉月面上浮现出痛苦之色,便又安慰道:“内力这东西你不必过于在意,没了再练回来便是。我瞧你这身根骨,天生便是习武奇才,这几个月老头子我珍藏多年的灵丹妙药全进了你腹中,你现在的体质比从前更胜一筹,重新修习武功必会进境飞快。”
云奉月屈膝跪地,向荀中越磕头拜谢。她自小便是天之娇女,从未向任何人行过如此大礼,这一拜,便是谢荀中越的救命大恩,谢他给了自己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荀中越赶忙将她扶起:“快起来,我老头子可受不得如此大礼,等你能开口说话以后,再来道谢吧。”
荀中越想起她身上的毒,说道:“小姑娘,你中的毒乃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千机噬魂散,我已替你解了,你可知此毒从何处而来?”
云奉月摇了摇头,她曾听说过这种毒药,但既已失传,云桓又是从何处得来?
“罢了,”荀中越不愿为难她,“我替你解毒时发现你身上有另一种毒,似乎在你体内已久,不过你这次中的毒过于霸道,将你体内的另一种毒吞噬了,你也算是因祸得福。”
云奉月眼中透出些许微光,那毒竟然解了!自她被送到云阙行身边,他便请了无数大夫来研制此毒的解药,却都未能成功,他们父女二人仍要受制于白鹭洲每年送来的解药,如今她总算能如正常人一般活着了。
自荀中越处出来,穆倾风亲自将云奉月送回天沐阁。
“姑娘不必担心,伤好之前可在沧元山安心住下,我师妹红槿性情有些冷淡,但心地善良,这几个月便是她在照顾姑娘,你在她那住着,方便她为你疗伤。我师叔和师妹医术高明,姑娘定能恢复。”
云奉月点点头,心中却想,这些武林正道将玄鸾教视为邪道避之不及,她的爹娘也因此而抱憾终生,如今沧元山之人只当她是位普通人而将她救回,等她身份暴露,这些人又会作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