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2022年1月1日

瀑布下有一小潭，潭水那头被巨石陆地分流出去两条河，星屑扫了两眼，便往水流较大的那条河而去。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日头不再盛烈，但星屑头顶还是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没有撑伞遮阳，因为阿絮已经晕过去一段时间了，他要扶着她避免她从背上掉下去，晕了也好，他会在她醒过来之前找到星知的。

星屑的速度一直没有降低，所以在看到不远处那把蓝白相间画着玄鹤的伞的时候他心头涌出了一阵狂喜。

是追上了吧……

可是，只有伞。

星屑站在堪堪没过他小腿的浅流中，感受着那股轻柔的水波，有一瞬的迷茫。

他弯身捡起伞，收好夹入腋下，抬头看向一览无余的下游，向前无意识地走了两步，又顿住，然后转过身开始往回跑。

万一星知在另一条支流呢？

没有，不在。

仍然是同样的境遇。

不管是河里还是岸边，都没有任何痕迹。

星屑回到了潭边，将阿絮轻轻地放在一块石头边靠住，撑开自己的大伞倒置，把阿絮抱进伞里放下，又撑开星知的小伞给她盖住，然后跳进了水潭。

半晌才浮起，深吸了一口气又潜了下去。

潭水底因为瀑布的冲击，内里一片浑浊，星屑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沿着可能的地方一寸一寸地摸索。

直至日头西斜，天色阴沉下来。

星屑终于出水上了岸，面无表情，长辫拖在身后，因为被水浸湿，沉重地坠在他的脖颈及脑后，让他的头被牵扯地一阵一阵地疼。

他坐在阿絮旁的那块大石上，仰头看向这道瀑布，陷入了沉思。

直到伞下传来几声轻咳，他猛然回过神，掀开小伞，发现阿絮脸上泛起了一阵不正常的潮红。

星屑抬手一探，她发烧了！

他不应该把她放在这么潮气又湿冷的地上！星屑想抱起她，但反应过来自己衣服都已经湿透了，于是干脆地把衣物脱掉，才将她揽进怀里。

她身上很烫，嘴唇已经干裂起皮了，星屑并不懂怎么采摘草药，更何况这里不是烙阳，他并不能肯定地分清黑暗里这些植物的利害，阿絮身子太弱，寻常的物理降温不一定能起效甚至还有可能加重她的症状，她需要医生！

星屑深呼吸一口气，又回身看了一眼瀑布，收好伞别在腰后，离开了水潭，往那条较细的支流跑去。

下午他在那边的下游隐约听见了人声。

——

星知迷迷糊糊之间短暂地有了一会儿意识，她好像蜷缩在某个摇篮里，也不知道是身体在晃还是脑子在转，然后她看到眼前的黑暗骤然消散，一轮满月映入眼帘，周围似乎有人在说话——

“……漂亮……花魁……”

“……脑后……价钱……亏本……”

感觉是可以听懂的词，可是合在一起她就有些难以理解了，头很晕，那轮月很快又被黑暗淹没，她的意识再次陷入了昏迷。

小林治将麻袋捆好，扔给对面那个尚且有些不甘的瘦弱男子一袋钱，转身回了船队离码头最近的一艘小船上，得意一笑，这个穷汉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一个好苗子，这脸蛋儿若是被头儿看中分配到江户二号线，他这回就赚大了！

“头儿，您瞧瞧，这孩子皮肤白，牙口好，长得更是没得说！小的可是废了大功夫才弄到手的！”小林治陪着笑，掀开麻袋，一手掐着女童的下巴将她整张脸暴露出来，更为讨好道：“年纪又小，多半还不记事，很适合送去吉原啊，以后肯定是当花魁的料！”

那个穷汉虽然没什么见识，但是评价却很中肯，这一点他是相当认同的。

头儿没有只听他的一面之词，以往他都只是扫一眼就定了性，这次居然离开座位上前仔细端详起来，小林治有些激动，感觉还是有戏的。

然后头儿只在女童脑后摸了一把，沾了一手血后，面露失望之色，他掏出一张帕子擦了擦手，回到座位提起笔，边写边道：“西南二号线。”

“头儿！”小林治咽了口口水，努力继续争取道：“那个伤，是能治好的啊！再不济……也可以送京都二号线，怎么，怎么……您再看看，这是难得一见的好样貌啊！以后一定是绝色……”

“吉原不需要可能的傻子，更不需要可能的死人，下次收货，长个记性。再多废话，西南也不必去了，这货就烂在你自己手里吧。”头儿登记好后，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小林治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老老实实走了。

算了，西南二号线就西南二号线吧，反正他不用管治伤，多少还是能挣一点。

出了船舱后看到了一个同行，那人一见他脸色就知道货没送到好去处，半是得意半是炫耀地拖过身旁的一个女童，扭过头给他亮了个相，嘲讽道：“看看我收的这个，条件好不说，还乖得很！一定是送去吉原的，晚点别忙着走啊，老子今天请喝酒！”

小林治垂眼一瞧，那小女童只比他手里的这个大一点，棕黄色的头发，眉清目秀，同样也是白皙可人，眼神微动看向他手里的麻袋，眸中一股流光泛紫，小小年纪是有几分艳色，更关键的是，这个女童是清醒的，这意味着她不会在醒来后闹腾，乖顺的气质容易接受□□，这样的品质确实很适合吉原。

可是他手里这个更好啊！可恶……他应该先治好伤再带来给头儿看的，可是今晚是船队停驻的最后期限，下次再来就是半年后了，他可没闲钱也没闲心养个人，所以还是他没这个财运！

对面的同行很满意他露出的神情，含笑牵着女童进了船舱。

小林治也不再多感叹，赶紧送去西南二号线吧，这女童后脑上的伤似乎并不轻，可别真的烂在他手里了。

山本正一看到那个黄毛丫头时也很满意，提笔落下，温声道：“江户二号线。”

待人欢喜地领着女童出去后，才又招手唤来一个属下，边翻名册边道：“航站楼那边可有新消息传来？”

“没有，头儿。”

“那就让江户一号线沿途多留两日，再加派一队看守，都是些青壮年，待久了恐怕会闹事，只要保证到时候够五百的货交至飞船，其他的……”山本正一敲了敲桌，继续道：“没死的就一起回程交给西南三号线吧。”

“好的，头儿。”

“还有，把西南二号线的船长叫来，顺便通知江户线的可以出发了。”

“是！”

在等待的途中，又来了几人送货，山本正一一一分配好，才终止了收货工作，啜了一口案几上的凉茶，靠在椅背上小憩起来。

没一会儿人到了，他抬眼看了看，轻声道：“适才送去你那里的那个见过了吗？”

“是的，已经安排医师救治了。”

“如果活下来，脑子也没问题的话，先留着不要卖，等我从京都回来交给我处理。”山本正一阅人无数，自然是知道有些人在不同状态下的价值的，那个女童确实很好，但前提一定是不能死也不能傻，不然去了吉原也会坏事，他们可以把性子□□出来，可不能把死人和傻子□□出来，那是医学范畴。

二号线的船长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外部按外部的流程走，头儿把货分到他们二号线那这个货就归他管，但内部的决定自然是头儿说得算，他只需要按吩咐办事就好，于是他果断点头，然后才道：“长州藩最近的攘夷势力反扑地厉害，物价可能会受到影响。”

“蹦哒不了多久，垂死挣扎罢了，不会影响生意，至于价格……”山本正一又将册子翻了翻，沉吟半晌，缓缓道：“利润率不要求你保持，只要降幅控制在百分之十以内就行，不超过这个数，就能一定程度上抵消江户一号线可能带来的损耗。”

二号线船长拧眉，有些迟疑，语气更加小心道：“头儿，恐怕控制不到十以内，长州那边攘夷势力里出的那几个疯子，已经打了好几场胜仗了，而且他们的势力也在渐渐扩大，联军下了三次撤退令，这批货，真的不好出……”

头儿这几年只往江户跑，连京都去得都很少，更何况是西南交战区，他不清楚这些情况，当然可以经验主义地说什么垂死挣扎不影响生意，但是他必须要告诉头儿这些真实的情况，不然因为情报导致的决策失误影响到生意，头儿也许不会被上头怎么样，但他一定会被拉住来负责的！

山本正一抬头看了看这个跟随他很多年的下属，笑着摇摇头，他不怕蠢人也不怕聪明人，就怕这种倒蠢不蠢的，但现下还需要他好好办事，于是山本正一酝酿了一下，才正色道：“这场战争的主导并非是那些攘夷分子，也不是由幕府和天人合作组建的所谓的联军，不管是攘夷势力打了多少场胜仗还是联军下了多少道撤退令，对于大势都没有任何影响，螳臂之所以能挡车，那是因为车还没有开动起来，等那些敢来挡车的螳螂呼朋唤友告诉大家他们都能来挡车于是聚集后，这时候开动的车，才能将他们尽数压在辙印中，将他们的骨、他们的心、他们的灵魂彻底碾碎……”

二号线船长看着头儿隐在光影交错窗纹后的半敛的眼，只觉得周身一阵发寒，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复杂神情，他嗫嗫嚅嚅了一阵，才叹了口气，应声答是。

“十，这是底线。”山本正一敲着桌子，斟酌道：“我这一趟去京都不会停留很久，你手里的货留几个好苗子待价而沽，多给你几个月的时间，这种时候不用着急，刚才那个，如果没傻，到时候收到信号便送过来，如果傻了，也不缺对胃口的买家，你看着出手。”

“好的，头儿。”

“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出发吧，这次出货要是有什么困难，我可以调你去西南一号线。”

“……是。”

二号线船长尽量保持神色如常地退出了船舱，从二号线去一号线对于别人来说是升迁，可他是船长，去了一号线可没有合适的职位给他，这就意味着这次的事他必须办好，头儿虽然多给了他几个月的时间，但是，那个可以接受的百分之十的降幅他如果真的这么降了，恐怕还是会被调迁，他宁愿不要这多出来的几个月！

刚才那番话终究是多嘴了，他需要做的，只是无条件地执行上级制定的要求而已……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