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亲军的使命
陈子墨回房后桌上摆着一个食盒,共两层。他先拿出下面那层的大碗粳米饭,拨出一半混着火腿丝炒芦蒿三下两下地塞进嘴里,然后将那鸭皮鱼丸汤倒进剩下的半碗饭里,汤泡着饭也稀里糊涂地进了肚子。蹙眉看看剩下那晚红焖羊肉,挑拣出几大块肉放在碗里,端着溜达去后院。
不知是因为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还是闻到了肉香,,昏暗的角落里响起一阵子铁链子的哗啦声——拴着一只大黑狗。陈子墨走过去蹲下,大黑狗直立着身子把两只脏兮兮的前爪打在他肩上,伸着舌头凑过来舔他的脸。
“好啦好啦。”陈子墨一手轻轻挡着,一手将碗里的肉倒在地上,“吃吧吃吧”。看着大黑狗摇摆的尾巴,他疲惫地笑了。
他经常对人笑,可对人笑和对狗笑不一样。在不同的场合,面对不同的人,不同的笑表达着不同的意思——赞许的、讨好的、请求的、无奈的……那些笑都是笑给别人看的。对狗不同,狗不懂,所以这里的笑,才是笑给自己的。
所以接触的人越多,就越喜欢狗啊,他心里想着。转身拎起一套干净的亵衣,往西边的盥洗房走去。
这里常备着滚水,由刚进来的小旗轮流照管着,这些小旗还没有巡护皇宫或者随驾护卫的资格,在伺候皇帝之前先得伺候好所里的前辈们,所以这些杂碎活都交给了他们。别小看做这杂碎活,这还是有头有脸的世家两千两白银托了关系才送进来的。刚来的都有牢骚,回家说去,只劝熬出来就好了。
现在当值的是两个十三四的少年,看见陈子墨,连忙起身问好。
陈子墨点点头,推门进去,随便寻一空挡,放下帘子。他刚脱下衣服搭在门板上,门外那小旗就送来了一盆冒着白汽的刚烧好的水,和一条干净帕子。
“谢了。”陈子墨客气地隔着帘子说道。
“墨哥,用不用帮您搓搓背?”那小旗还站在帘子外面没走。
陈子墨舀了一瓢子热水兑在桶里,“不用了,我自己来。”
“好的,那您有什么吩咐再叫我们。”那个小旗退了下去,隐约能听见他和同伴的聊天
格子间里蒸汽弥漫,陈子墨一边搓着身子一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伤疤。哪几条是刀的、哪几条是剑的、哪里又是什么暗器留下的。石台子上有一面铜镜,他擦去上面的水雾,凑近了看,自己眉间的川字纹愈发地明显了,用两根手指抚开也无济于事。铜镜又布满水雾。
二十七岁的仪鸾司副千户,哪是这么容易得来的。他又舀了一瓢字热水。
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熟悉的声音与门外小旗简短地交谈着,然后那人推门进来,站在帘子外说道:“墨哥,指挥佥事隋大人找您,让您速去静室。”天翼低声说道。
“隋航的大伯?这么晚了,今天还有行动?”陈子墨皱眉,反应过来后用手推开眉头。
“属下不知。”天翼回答,“不过只是让您一个人进去。”
陈子墨眯起眼晴,心里突地一下,不是什么好事,他有预感。扯过干净的衣裤快速套上,将脏了的扔进盆里,一撩帘子出来,蹬上靴子,一抖一甩套上墨绿长衣,一边系着一边往外快步走去:“我往那边走,你去我屋帮我拿腰带过来。”
“已经拿来了。”天翼侧身让路,双手递上。
陈子墨接过来,冲他笑了一下,伸手拍拍他的胳膊,“咦,你这不错呀,练得比我都粗了”,
又捏了两下。
“墨哥快去吧。”天翼此刻有些腼腆。
“墨哥,换下来的衣服帮您洗了呀?”门口之前给他送热水的小旗起身招呼着。
陈子墨一愣,一边走一边摆手说道:“你们也都是家里娇生惯养出来的,就说我说的,以后谁自己的衣服自己洗,惯的他们。”
仪鸾司没有多大,仪鸾司得千户百户也并不是像外面的平级那样真的管着百人千人。只因为他们是天子身边人,出去不能掉了架,所以给个同样的官位。陈子墨这个千户,能调动的只有数十人。每天在皇帝身边侍里的、执廷杖的,巡逻的,也不过是这数十人轮班。说白了,他们就是个面子工程,好看的,花架子。真要打仗,还得是巡防侍卫营,所以,后者一向看不惯他们,说他们靠脸吃饭。
“属下陈子墨参见上司。”静室内陈子墨单膝跪地行礼。
“嗯……”指挥佥事隋钦将手中茶碗搁在桌上,“你的头发还是湿的。”
“属下刚刚盥洗,误了大人的事,请大人恕罪。”陈子墨低头看着自己撑在地面的右拳,虎口还有没冲干净的灰呀,他暗想。
佥事隋钦笑着对他柔和地说,“起来,这边坐。”随手一指。
“是。”陈子墨起身,捉摸着上司的语气,一边走过去一边观察者他的神色,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微垂着头,屏气凝神。
“你在先帝的时候就入了锦衣卫,”隋钦慢悠悠地说着,“一直伴着当今圣上,一晃也十多年了。”
“是。”陈子墨回答。我好困啊,你有什么事快点说呗,他心想,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把老子叫来。
“当今圣上器重你,也庇护你,这几年总有折子参你,看得出你们之间的君臣情分。”隋钦拿起刚放下的茶碗,啜了一口。
“承蒙皇恩。”陈子墨简短地回答,他心里有些不耐烦。在本该睡觉的时候不能睡觉,本来就让人不耐烦,更何况还要面对上司。
“当然,也少不了锦衣卫给出去的压力。”隋钦又放下茶杯。
“多谢各位上官抬爱。”陈子墨心里很困,但大脑强迫他打起精神,这可是自己上司的上司啊。
“咱们锦衣亲军的使命是什么?”隋钦清了清嗓子,依然慢条斯理。
“护佑当今圣上!万死不辞!”陈子墨忽地精神了,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起身行军礼。
隋钦笑了笑,抬手向下按了按,“坐,不用紧张,咱们就是闲聊。”
这可不像是闲聊了,陈子墨后背汗毛自动地竖了起来。
“是‘护佑圣上’”,隋钦一字一顿地说。
有什么区别么?
陈子墨一愣,忽然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从脚尖到大腿刷地彻骨寒冷。
他的上司,大明朝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在锦衣卫的使命里去掉了“当今”二字!
“你觉得呢?”隋钦笑着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