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玫瑰小镇「03」

相比处处透着怪异的餐厅，小镇里的玫瑰花田看起来就要正常许多了。

玫瑰花田的面积很大，从地图上看，几乎占了整个小镇的三分之一。踏入玫瑰园门的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玫瑰花几乎是顷刻间就占据了全部视野。这些玫瑰的叶子很小，花朵却格外硕大，艳红与淡粉交织的花田在微风下起伏着，仿佛一片瑰丽的粉色海洋。空气中满溢着馥郁的玫瑰花香，向甜甜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说道：“我理解那些香水为什么可以在大萧条的经济状况下贩卖了，这种气味和我闻到过的任何一种花香都不同……没有人可以拒绝这样的玫瑰。”

乔布斯若有所思地蹲了下来，伸手去触碰一朵盛放的玫瑰。

然后，江离和向甜甜看见他仿佛忽然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在背后狠狠推了一把，整个人失去重心往前一栽，直接栽进了玫瑰的茎丛中。

向甜甜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冲上去把人扶了起来。乔布斯的衬衫上沾上了污点似的泥土，一双撑着身子的手被玫瑰的尖刺划得鲜血淋漓，所幸不是脸部和大地直接来个了亲密接触，否则现在鲜血直流的就应该是他那张斯斯文文的脸了。乔布斯用衬衫上尚干净的布料擦了一下被泥土蹭脏了的眼镜，尴尬地说道：“我没事，就是刚刚骰了个侦查大失败。”

江离：“……”

经过游戏之前的科普和游戏中的投点过程，江离大概知道，这个游戏的许多行动和掷骰有关，每个人的技能数值有一定的上限，如果投掷出来的点数比技能数值小，就判定技能使用成功，反之则失败。而成功和失败也有不同的分级，倘若一个人骰出来的点数在95-100之间，那就是运气垫底的大失败了。

……目前看来，大失败会导致的结果好像不只是技能施放无效这么简单。

“快看，”向甜甜似乎刚刚过了技能，指着花田的某一处说道，“这些花田里好像插着牌子。”

众人凑近了看，才发现玫瑰花田被木栅栏围成了一块一块，只是因为花丛太高，玫瑰枝蔓将木栅栏密密麻麻地遮挡住了，离远了看很难察觉到那些栅栏的存在。而每一块被瓜分的花田的栅栏外都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一些名字。

【格雷森·布朗的玫瑰田】

【伊万·威尔逊的玫瑰田】

【威廉·乔丹的玫瑰田】

……

“看样子，这些玫瑰花都是有主人的，”乔布斯若有所思，“这些名字应该都是镇子上的人吧？”

江离的注意力只在那些木牌上停留了一瞬，就没有再观察了。她又将目光移到了玫瑰的海洋中。

【侦查：调查员最基础的技能，允许使用者观察到一些隐藏的事物或是难以察觉的线索，意识到埋伏，或者任何类似的事情。】

【系统提示：玩家江离使用技能（侦查）】

【江离试着进行了一次侦查检定：49/60，成功。】

【你眼前的玫瑰花田看上去似乎没有任何异样，但某种奇异的直觉却让你觉得这些玫瑰必然有什么特殊之处。或许是因为那些红玫瑰的颜色太过鲜艳和刺目了，它们大片铺在土地上的样子，很像是洋洋洒洒的血液。】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风携着玫瑰幽香拂来，娇嫩的玫瑰花瓣像纷飞的大雪，在风里打着卷从几个外乡人的身边飘过，仿佛燃烧着的即将陨落的红蝶，哀切又平静地俯瞰着这片土地上自由的人类。

江离忽然问：“你们听说过关于玫瑰的传说吗？”

乔布斯迟疑了一下，说道：“我进入游戏前查过一些资料，玫瑰的神话传说与古希腊爱神阿芙洛狄忒和自然之神阿多尼斯有关，白玫瑰是在阿多尼斯死后化成的花，阿芙洛狄忒在寻找爱人尸体的时候被玫瑰的尖刺划伤，把玫瑰染成了红色。大多数关于玫瑰的内容都和爱情有关，包括花语和传说。”

江离垂下头后退了一步。

她穿的是最简易的那种家居拖鞋，轻轻后退一步，很容易便把鞋脱了下来。江离赤着足从田埂上迈过，毫不犹豫地踏进了玫瑰花田里。

玫瑰花茎的尖刺瞬间划破了她的腿，血珠断断续续地沿着白皙的皮肤淌下，新鲜的伤口在如血的夕光下显出一种旖旎的玫瑰色。江离淹没在及腰的玫瑰花海中，风里的花瓣不经意嵌入她的发间，她仰起头迎着夕阳的方向闭上了眼——有一瞬间，上百亩的玫瑰花在她的面前都失去了颜色。

这让人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错觉，好像玫瑰海里的江离就是那个踏过荆棘、让玫瑰染血的爱神本身。

封闭视觉之后，其他的感官反而会更加敏锐。江离能感觉到空气中流动的摄人心魄的花香，玫瑰荆刺缠绕上她小腿的触感，赤足下的湿润松软的泥土。

——还有泥土下的，轻微的动静。

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感受，只有在她赤足站立在土壤上时，才能隐约感受到一点点，像是胸腔微弱的起伏，仿佛地底下埋葬着一颗还在搏动的心脏，又像是她脚下这片孕育着玫瑰的土地在有生命地呼吸着。

“江离姐！”向甜甜慌乱的声音从花海外传来，“你没事吧？”

江离睁开眼，似乎还没有从玫瑰和夕色带来的目眩中回过神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从花田上走下来。她迈步的时候，缠绕在她小腿上的花茎轻轻地收紧了，却又很快松开，仿佛不舍她的离去，又害怕自己的尖刺会再次伤害到她。

“没事，”江离若无其事地从玫瑰花田里走出来，“走吧。”

她赤露的足和小腿上割裂的伤口仍在流血，仿佛她的腿上也生长出了嫣红的玫瑰，她无知无觉地往前走着，好像感觉不到伤口与地面的摩擦。向甜甜急切地拉住了她：“先别穿鞋，我有绷带，可以给你包扎一下！”

江离低头看着这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从随身的包裹里掏出绷带，认真小心地缠上她的伤口，想起几分钟前她在餐厅里还一脸惊恐地看着她咽下那些带血的牛排。她对痛觉的感知已经同思绪一般飘得有点遥远了，还停留在某种说不上来的、似乎遗忘了什么的郁闷里。

乔布斯盯着她腿上的绷带和还未包裹的伤口，似乎是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问道：“你有……什么发现吗？”

江离抬起眼看了他一眼，脸上很平静，乔布斯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眨眨眼，因为对方这个小动作，表情略带困惑地歪了歪头，很快又露出了一个微笑：“啊，很抱歉，我没发现什么。”

乔布斯隔着镜片的眼睛狐疑地盯着她。从进入游戏开始，他总觉得这个“新玩家”身上有某种微妙的不协调，不论是她身上巧合地与游戏主题相关的玫瑰香味，还是她进入游戏以来的表现，都太不寻常了——她完全不像是一个第一次进入游戏的新人。

游戏里也不是没有喜欢装新人的老手，一个新玩家可以让其他玩家很大程度上放松警惕。在合作副本里没有这种必要，但倘若是pvp性质的对抗本或是现在这种半秘密本……

但江离只是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乔布斯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产生了一种自己低劣的想法在她目光下无处遁形的恐怖感觉。

“到帕克家里去吧？”她这样微笑着说，“天马上就要黑了。”

今天白天的时间只够他们探索两个地图，主线任务到现在都是未知，仅有的线索就是“七点钟前要到帕克的家里”。玫瑰花田几乎是什么也没有探索到，但尽管心有不甘，玩家们也知道在这种信息匮乏的情况下很难再获取什么调查进度，唯有打道回府。

玫瑰色的夕阳终于彻底沉落在西方的天际，天空拉上了淡蓝与浅紫织染的幕布。帕克的家是一栋修建精致的三层别墅，离玫瑰花田很近，只要登上楼层，就能看见玫瑰花海摇曳的美景。

还未到七点，正门敞开着，站在门口的老管家似乎已经等了他们许久，见他们进屋便立刻迎了上来：“欢迎各位客人，少爷正在大厅等你们用晚饭。”

管家已经年过半百，穿着整洁的黑白管家服，打着领结，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人中略长，长相看上去温和且平易近人。他昏花的眼睛停留在三人身上半晌，忽然激动地上前两步，拉住了江离的手：“离小姐……是你吗？你回来了？”

江离微微一愣，终于想起了自己身份卡上的人设。

——【你和帕克是从小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或许你们当中还存在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但是十年前，你因为不明原因离开了玫瑰小镇。】

她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个人设竟然真的影响了副本里的npc，甚至似乎在某种程度上让副本的剧情产生了一些奇怪的偏移。她很快反应过来，甚至飞快地适应了管家的热情，用一种极其自然的姿态握住了管家的手，笑道：“是我。”

“太好了……”管家热泪盈眶，“十年了，我终于又见到小姐了。少爷总是提起小姐，尤其是老爷去世的这两天……他一直记挂着离小姐呢。”

江离有些诧异，虽说是她的人设里与帕克是青梅竹马，但老管家对她似乎有一些过分热情了。还没等她说什么，便又听见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管家？是客人们来了吗？”

帕克从大厅走出来的瞬间，屋内人的呼吸都有了片刻的停滞。

因为这个npc的颜值实在是太高了。

他有一头纯白金色的头发和碧蓝的湖水似的眼睛，这使他的容貌仿佛天使一般纯净无暇，五官的每一寸都像是精雕细琢过后的美丽瓷器，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缺憾。气质介乎于青年与成年之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诱惑力，令人想起西方传说中美丽的塞壬海妖，又亦或是希腊神话里那个爱上自己的倒影、死后化作水仙花的美少年。

拿江离的外貌值对比，如果说江离的外貌值是92，那么帕克的外貌值一定在95及以上。

而帕克在见到江离的一瞬间，就猛地愣住了。随后，他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飞奔而来，扑进了江离的怀里。

江离：“……”

她下意识就想把人推开，但抱她的人没有半分恶意，于是硬生生将推人的冲动忍了下去。帕克的身高和她相差无几，柔软的金色发丝蹭得她脖子痒痒，像只大型的金毛犬。他哽咽着说道：“离，你终于回来看我了。”

江离在这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是什么始乱终弃的渣女。

屋子里的其他玩家用一种十分诡异的目光看着这幅画面，除了向甜甜和乔布斯以外，还多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司垣。江离默了一会儿，好像是在人设里挣扎了一下，随后在众目睽睽下十分镇定地拍了拍帕克的背，温声安慰道：“小傻子，怎么还这么爱哭？快起来。”

其他玩家：“？？？”

虽然知道她是在迎合自己的人设，但这种熟练的反应更让人感觉她是个渣女惯犯了啊！

帕克终于意识到屋子里还有其他人，抹了一把脸从江离的肩膀上抬起头来，轻声道歉：“对不起，我只是太高兴了……离，母亲走了，你也走了，现在父亲也……”

他垂下眸，纤长浓密的睫羽微微颤动着，像抖落着雨水的蝶翼，“我只剩你一个亲人了。”

“等等……”乔布斯用手把差点掉到地上的下巴合上，慢慢说道，“你的职业是……所以你和帕克的关系？？”

江离抬起眼睛，没什么波澜地朝众人扫了一眼，然后挑起了唇角。

那是一个称得上妩媚的笑，眼尾放松地微微下垂，甚至带着一点挑衅，所有人都从这一个笑容里读出了这样的信息：对，就是你们猜的那样。

其他人：“……”

周围的玩家已经石化了。

而管家对调查员们的震撼毫无察觉，他似乎完全没有觉得江离和帕克之间深厚的情谊有什么不对，甚至还动情地抹了一下老泪纵横的脸，对其他人说道：“招待不周，各位客人见笑了，本想请各位客人喝茶，现在看来少爷还想与离小姐再叙叙旧……现在晚饭时间还没到，二楼就是客房，各位客人可以自己挑选房间，也可以到三楼去逛逛，在落地窗边上看看外面的玫瑰花海。”

乔布斯礼貌地向管家行了个礼，问道：“管家先生，请问这里有水吗？”

“有，”管家说道，“这里的水都是从流经镇子的山泉里打来的，就在厨房里，各位客人自便。”

乔布斯松了口气，带着向甜甜到厨房里拿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