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玫瑰小镇「09」

狂风骤然四起，刚刚还温柔的穿堂风这一瞬间变得暴虐，江离手中的最后一朵玫瑰也被风卷起，撕碎成了浅粉色的粉末。她下意识伸出去的手停在了空中，风从她的指缝间流走，什么也没有握到。

系统开始疯狂地发出警报，不是她脑子里出现过的模拟男声，而是从四面八方，仿佛是从世界之外传来的电子机械音：

【警告！警告！检测到危险boss出现！】

【警告！警告！该boss超出系统计算范围，已经失控！】

【警告！警告！请所有玩家立刻离开副本，请所有玩家立刻离开副本！】

【已启动副本重置系统，将在十秒后强制送离所有玩家，结算副本。十，九……】

江离的脑仁被疯狂的警报声吵得嗡嗡直疼，她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心脏也被这震耳欲聋的警报声撼得咚咚响，好像下一刻就会从她的胸腔里跳出来。

然后，在这一瞬间，所有的声音忽然间都停止了。

风声，人声，系统的报警声，就像世界被按下了停止键一般消失得一干二净。在狂风里碎裂的玫瑰还残存着淡红色的一瓣，戏剧性地停在了半空中。江离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措不及防被握住了，触感上能感觉到是另一只手，指骨修长，带着微薄的茧。

江离的瞳孔在这一瞬间收缩了，她挣了一下，没能挣开。这一下点燃了她的恼怒，她用力拽下了那只握住她的手，转过身——

而后她愣在了原地。

站在她身后的并不是一个有实体的人，而是漫天玫瑰花瓣组成的一个人形的——姑且称之为生物，握住她的那只手是这个生物身上仅存的真正的血肉，手腕以下是组合成手臂形状的无数花瓣，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那张玫瑰花瓣组成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江离却莫名其妙地觉得他应该是在愧疚：“抱歉，你不喜欢被触碰吗？”

他的声线是清冷而干净的，像雪水冲刷过堆砌的冰粒，说话时带着一种温吞的沙哑，有点像是有情感版本的系统音。江离是个彻头彻尾的声控，顷刻间就卸下了一半的防备，收回手打量着对方，语气淡淡：“你是什么，玫瑰花精？”

那只收回的手在半空中又变成了玫瑰，好似完全没被她冒犯到，好脾气地说：“非要这么说的话，也算是。”

江离：“……”

周遭的喧嚣已经全数沉寂，她的心脏还带着方才震动的余韵，以一种疯狂却十分规律的、稳步提升的速度跳动着，每一次的跳动都像是鼓点用尽全力地在胸腔里敲捶了一下，能听见她空空的躯壳里传来四面八方的回响。她的身体似乎已经脱离副本控制，刚才脱臼和流血的手臂完好无损，甚至没有任何痛感。

江离努力地换了好几口气，反复告诉自己好几遍面前这玩意是个能让系统发出警报的高危boss，应当冷静下来，才勉强平复这骇人的心跳：“那些野兽的残骸，是你干的？”

“嗯。”“玫瑰花精”闷闷地应了一声，“我太饿了。所以它们经过我的时候，没忍住。”

江离忍俊不禁地抿了一下嘴，然后迅速调整表情，继续冷淡地瞅着他。

“我解救了你。”江离说，“你是不是应该谢谢我？”

其实按照事实而言，应该是她被这个副本boss解救了。然而对方好像完全没有这么想过，就这样认同了她的说法，玫瑰花在空中散开，把江离包裹了起来，又重新在她面前聚拢成人形：“可是我没什么能给你的。”

江离说：“我不管。”

“……”

对方苦恼地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周，玫瑰花百无聊赖地组合成了各种形态，好像是无措，又像是在试图用这种方法逗江离开心。最后，他好像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大片的玫瑰花呼啦一下游到了江离面前，说道：“这个可以送给你。”

漫天的玫瑰花瓣在这一瞬间变得寡淡起来，极其努力地试图凝聚出一个半透明的人形，但最后依然只成功了一半，远远看去，像是一个半透明的男性轮廓从玫瑰花丛里探出了上半身。从那个没有颜色的轮廓里，依稀能看见一头略长的、能挡住眼睛的头发，精致到近乎美艳的五官形状，还有上半身匀称优美的肌肉线条。他的瞳仁是空的，只有眼眶和睫毛的形状，像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还没有填上眼珠的素描画，但江离直觉那应当是双黑色的眼睛，睫毛很长很密，看人的时候有种温柔的意味。

他竭尽全力终于凝聚出了两只手的实体，双手伸到江离的面前，掌心轻轻捧着一支玫瑰花。

“给你。”他说话一字一顿的，似乎维持这样的形态太过耗费力气，就连说话也变得艰难了，“刚才、不小心弄碎了你的花，送你，一朵新的。”

江离措不及防地一愣。

在大脑做出判断之前，身体已经先她一步做出反应，接下了那支玫瑰花。

她面前的人影刹那间散逸成了漫天的玫瑰花瓣。花瓣纷纷扬扬地从半空中落下，好似在她身边下了一场美丽的红色的雪。她捧着玫瑰，半晌才意识到，这支玫瑰并没有刺，花茎干干净净的，杜绝了最后一丝伤害她的可能性。

她能听见世界的声响由远而近，系统的警报声和倒计时浮出水面，仿佛被停滞的时间又渐渐开始流动了。

江离转过头：“等等——”

【正在重置副本……八……七……六……】

玫瑰花瓣轻盈地落在了她的肩头和脚边，碎雪似的簇拥着她，像一个无声的拥抱。

她还没有问他的名字。

【三……二……一……】

【副本已关闭。】

视野里的森林和玫瑰都被刺眼白光所替代，江离不得不闭上了眼。

白光消失之后，她站在了一个陌生的大厅。白炽的聚光灯在头顶缓慢地转着方向，将光束打在黑色大理石的地面上，吧台的高凳上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人，若非吧台后面的柜子上挂的都是明码标价的各类道具而不是鸡尾酒，江离险些以为这是个清吧。她站着的地方应该是个入口，一身睡袍又是毫不意外地惹来了大厅里几道目光的注视。

脑子里的系统已经恢复了那个好听的男声，原本应该很聒噪的一长串提示被他念得相当悦耳，轻易就抚平了江离处在暴躁边缘的情绪。

【玫瑰小镇：已达成te结局。】

【最后一班旅游大巴载着你们离开了小镇，而在你们离开之后没多久，玫瑰小镇就彻底地消失在了地图上。小镇里的玫瑰香水也随之渐渐销声匿迹，你们再也没有听说过关于这个小镇的任何消息，而它的秘密也永远随着那些枯萎的玫瑰埋葬在了那里。对于玫瑰小镇的居民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他们向来知道，神赋予他们的美貌和智慧都是一种罪恶。他们的存在本就是灾祸，但他们只是想活下去，仅此而已。】

【正在结算副本奖励……】

【玩家江离成功完成个人主线任务，获得积分50点。】

【其余副本奖励：玫瑰花x1（作用：？）；灵魂碎片x1（作用：？）】

【经历这次奇遇后，你感觉到你的属性发生了一点变化。】

【技能（取悦）获得+1成长。】

【获得成就称号“古神的后裔”。】

江离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看着那支躺在她掌心中的无刺玫瑰。这是朵真正的玫瑰，不是塑料或者布片做的假花，但即使脱离了水和土壤，它依然生机勃勃地绽放着，玫瑰花瓣上还沾着新鲜饱满的露水，没有一点枯萎的迹象。

玫瑰暂且不提，这个“灵魂碎片”是什么？而且虽然有奖励，但它和积分一样没有任何实体，看上去并不是能带出现实的实物。

不过虽然这朵玫瑰看起来除了美观以外一无是处，但江离还是妥帖地把它收了起来。刚收起玫瑰，就听见几个熟悉的声音喊：“江离姐！”

早就离开了游戏的向甜甜和乔布斯在大厅另一头向她招手，而后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向甜甜几乎是一路小跑，冲上来就拉住了她的手，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太好了，你没事！我们在玩家大厅等了好久，真的以为你出不来了，幸好……”

乔布斯推着眼镜，有些不好意思：“那片森林本来应该是有怪物刷新的，但是我们出去的时候一路顺畅，我们都觉得它是去找你了。对不起，我一开始还一直怀疑你，没想到真的拿到了真结局的奖励。”

听他们的描述，似乎都对系统强制关闭副本的事毫不知情。江离四下瞥了一眼，没发现司垣的身影，又不甚在意地移开了目光：“你们都拿到些什么奖励了？”

“除了积分和属性加成以外，还有几样道具。”向甜甜一边说一边调出了自己的奖励面板。面板上的积分和属性加成与江离相差不多，区别只是她的属性加的是侦查技能，并且没有“古神的后裔”称号，而获得的道具却与江离的天差地别：

【亡羊补牢：一局中仅可使用一次，在你发动技能失败时，可以消耗该道具获得一次奖励骰。】

【真相洞察：消耗型道具，使用后在一局游戏内话术类技能的判定提高5点。】

这道具奖励看起来实在是比江离那连作用都不知道的玩意要强得多，难怪玫瑰小镇这个副本里玩家会相互竞争。但江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卡了bug被强塞进副本的原因，她本身就不属于副本当中的四个玩家身份，所以游戏在结算奖励时压根没算上她的那份，她现有的道具奖励八成还是副本里那只玫瑰花精给的。

“说起来，还要感谢你让我们及时离开，我看复盘的时候都吓得一脑门儿汗。觉醒之后的玫瑰小镇原住民战斗力相当恐怖，而且是在整个小镇的人都受他们控制的情况下，根本就是屠杀……如果没有走，我们都不可能在副本里活下来。”乔布斯说，“重新自我介绍一下，乔布斯是我车卡时用的假名，我真正的名字叫乔丹。”

向甜甜不出所料地笑出了声：“乔丹？”

江离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吐槽，因为根据她对现实世界的认知，乔布斯和乔丹都不姓乔。索性转移了话题：“这个游戏的副本里，会不会存在玩家技能数值超过90的情况？”

“理论上是有的，但是很少。”乔丹推着眼镜说，“一般来说，玩家的个人属性受玩家本人影响，基本上是固定的，而在游戏副本中的技能上限是70，在玩家车卡的基础上会再加上玩家在游戏中获得过的技能成长。比如说你在车卡的时候给侦查点了70，又拥有5点侦查技能成长，最后的技能判定就是75。但是并不是每场游戏都会送技能点，而且每次技能点都只送一点，要超过90非常难。”

他沉吟了一下，又补充道：“还有另一种情况，就是玩家的个人属性数值足够高，对技能也会有加成。比如外貌值对取悦技能有加成，力量对斗殴技能有加成，智慧值越高，能分配的技能点就越多之类的。个人面板上的数值越高，加成也会越多。”

江离问：“系统给新人的预设卡，会有这种情况吗？”

“一般不会，”乔丹摇头，“新人的预设卡通常都是最平平无奇的那种路人甲角色，没什么特点。”

江离出奇地沉默了一下，“我进副本的时候，卡面上的取悦技能数值是85，加上外貌属性加成是90。”

乔丹：“……”

他的三观好像在极短的时间里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脸色相当精彩纷呈，好一会儿才愣愣地说：“我上一次见到技能数值超过90还是上一次。”

江离：“……”看起来确实有点神志不清。

“取悦超过90的，我只知道一个，而且仅仅是听说过。”乔丹迟疑着说，“她是玩家排行榜上的传说，以通关方式最奇葩而著名，尤其喜欢通过攻略主线npc的方式通关副本，而且竟然每次都能打出真结局。直到现在，她还是排行榜上的no1。没什么人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有一个外号，叫做……”

江离抬起了眼睛。

“——猎艳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