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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拾捌义劫法场

——解危难刺客入敌营,劫法场大义倾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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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得知来龙去脉的景年宋沅二人躲避云山,却不想遇到高知县之子高盛带人放火烧山。就在二人准备按原计划跳崖逃亡之时,殿后的景年却听闻高盛在张择端处布下埋伏,因此陷入两难境地。很快,景年决定以一换众,只身跟随高盛下山,换取他人平安。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本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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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景年被擒,藏在崖边的宋沅捂着相宜的口鼻大气也不敢出,直到脚步声远了、燃烧声近了,才抱着小妹纵身一跃,坠入瀑布下的湖中。

扑腾腾一声水花飞溅,两女子乍一入水,立即教一只胳膊拦腰捞起,原来是那张横早已凫水候着,一见水里有动静,立马过来救人。三人便游上对面岸边,宋沅一上岸,顾不上衣裙都教水沾湿贴在身上,只一把拉住张横臂膊,急急道:“横哥,事情有变,景兄弟被捉去了!”

张横啧了一声,甩了把水:“管不过来了!且先找个地方躲着,再给他想办法!”

“行!咱们先去与那位张先生会合。对了,你可联络顺子了?他们何时才能过来?”

张横手一摊:“莫说了,黑灯瞎火的穷地方,连只信鸽都找不着。张先生那也没法去,我昨儿要找他报信,却见早已有人布下埋伏,想必那高家得了风声,要拿他们下手!”

“那先生可是东京来的!”宋沅一惊,“高盛小人,真敢对他们出手!”继而又道,“不行,咱们还是得去看看,方才景兄弟与他们周旋,要高家撤去埋伏,高盛倒也答应得痛快,只是不知真假……”

“便回去看看!若他真撤了人,眼下也只有张先生那最安全;若不撤,也得先救他们出来!”

“好!那便劳你背着小妹,我们走!”

二人便拧干衣服,背起相宜,一前一后匿入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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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择端住处。

高家倒是真撤走了埋伏,张宋二人带着小妹一路过来,未受阻碍。择端正静养读书,听二人报上来龙去脉,知景年被捉走一事,一时神色凝重:“我见窗外有人鬼鬼祟祟,却不知高家竟敢如此肆意妄为。不行,择端这便亲自往高府一去,景年乃是官家所派画学生,岂能说扣便扣!”

“先生莫急!”宋沅劝道,“高家狡诈,仗着在这片山疙瘩里无人管束,已是无法无天。先生是文人,难以较劲,咱们还是差人盯着高府,赶紧想些办法将人救出来罢!”

择端叹道:“有事难出力,有危难上阵,文人之恨,莫过于此了。”

“若昨日没有先生见证,不知还有多少人要耽搁路途,先生莫怨自己。”宋沅安慰几句,又对张横道,“横哥,你再去想法子联络顺子,教他几个快些过来,都把趁手的家伙带着。咱们怕是免不了一打了!”

“镇子里没有鸽笼,怕送信人也难找!”

“那就劳你快马加鞭亲自去青州府一趟,”宋沅道,“景兄弟救了我一命,咱们得还这个情。若这回能救下他来,便又能为山上再添兵马了!”

“好,我这就去,”张横点首,“你且在这里等着我!”

“保重!”

送走脚步匆匆的张横,宋沅又对择端道:“先生,我带宜儿去找卜大哥,待横兄弟回来再来叨扰。”

“卜家的已回了村子,你们恐怕要扑空。”择端抬手示意留步,“我去旁人屋中,你们便在此等候罢,如此更安全些。”

宋沅一听,立即行礼:“是,多谢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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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端阖门出去,宋沅拉着相宜的手,坐在榻上,微微松了口气。

她焦心地瞧着外头的街道,忽听相宜在旁边轻轻地问:“姐姐,小景哥哥没有回来,我们要去找他吗?”

“是啊,小景哥哥跟着高盛走了,可咱们不能去找,咱们得在这里等才行呢。”

相宜眨巴眨巴眼睛:“为什么呀?”

“高家拿了小景哥哥做人质,要等咱们自投罗网呢。”

“那哥哥他还会回来吗?”

“会的,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可是……”

“怎么了?”宋沅见相宜皱着眉,便捏了捏她的脸蛋,“宜儿不要担心,他是男子,高家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可是宜儿在高盛哥哥身后,也看到过飘着走的哥哥……”

“什么?”宋沅一愣,“还有男人?”

“有的有的,可他们和会飞的姐姐们不一样,那些飘着的哥哥,身上都是红色的,脖子上没有头……”

宋沅教她那话摄得不轻,不由呆住了。

“——没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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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高府内。

景年被押着进了门槛,高盛在前头一挥手,便有几个家丁过来,为他松绑。

大门关闭,家丁分列一旁,他见跑不脱,便只活动活动酸痛的胳膊,无声地注视着高盛一举一动。

“少侠好胆量,”高公子背着手,得意洋洋地走近他,“短短一日,就给你翻到不少好事情嘛?”

景年看着他,没有说话。

“说说罢,都查着甚么了?我好改,我都改。”高盛凑近他,“悄悄跟你说,我脾气好,知错就改。每次有人瞧见甚么好事,我便改到他们再也发现不了……你说,这世上可没几个人做得到我这般好脾气罢?”

“我不知道,”景年偏开头去,“我只是偶然找见小妹,带她出来问问话。”

“别装了!”高盛挑眉,“你们怎样打听,怎么问的路,都当我不知道?你两人都能摸到我家园子里去,我还等着夸你本事好呢!”

“我不明白你在说甚么话。”景年斜他一眼。

“还装?”高盛瞪眼,“把你的话给老子吐出来!”

话音未落,这白面衙内一拳挥过来,景年早有预料,当即夺手格挡。二人一时厮打起来,家丁们一拥而上制服景年,强他跪在地上,听候高盛发落。

那高盛混乱里挨了景年一拳打,气呼呼地站正身子,见他一手被剪在后头,一手堪堪撑着地面,正盯着他瞪,便一脚踩在他那手背上,旋转压踏,几乎要把全身的力气都压在那只手上,直踩得景年青筋暴起、面目狰狞,才俯身问道:“说不说?你说不说?你说,我就放你走!”

瞧着右手肿痛难忍,指尖已渐渐发红发紫,景年强作忍耐,心中暗道若是说出实情,高家必对卜家不利,便咬碎了牙也不肯吭声。

见他死撑,高盛又加了几分力气:“哟嗬?真是条汉子啊?”

语罢,竟将脚松开了,景年豆大的汗珠也终于落下来,瞥了眼右手,依旧瞪他。

“你说你,要不肯说,只能请我老爹出马,教你进大牢里好好治治哑病了。”高盛惋惜道,又和颜悦色起来,“唉,少侠,你一个外乡人,掺和这里的事有啥好处?是卜家给你钱了,还是甚么人瞧不惯我们家,让你出来搅浑水?”

景年仍旧不语,却在瞧瞧寻思此人心思。

——这高盛喜怒无常,好似颇有功夫,但仔细一想,却是急着要从他口中确证卜小妹有无说出高家秘密。如此一来,自己越不开口,高盛便越着急,越不敢轻易拿他如何;可又不能真将他彻底惹恼,否则以此人心性,性命能否保住真要两说。

他要保命,便得捉一个不大致命的把柄吐出来,好教高盛不起杀心……

少年思忖一番,缓缓开口:“没有好处,便不能行侠仗义么?”

高盛见他终于舍得说话,还没张嘴,便听他继续道:“高盛,卜小妹远未到待嫁之年,你就将她夺来府里,真不怕遭人恨?”

“我夺?你聋了么?”高盛瞪大眼睛,一字一顿道“卜相宜,她自个儿来的!她投怀送抱,我岂有不要之理?”

“她不懂事,你也不懂?”景年挣扎两下,勉强起了身,“她天真无邪,你也纯良高洁?”

“你甚么意思?送上门的女人,你不要,你傻?”

“你身为知县之子,有人慕你荣华富贵甘愿投身而来,无可厚非!可她呢,高盛,她才十三四岁,能懂什么?”景年上前一步,“她这般年纪尚不知世道险恶,你仗着自己快长她十岁,嘴里吐的每一个字都能教她奉为圭臬,如此心智之下,你敢说她投奔你而来,未曾被你教唆?”

“我说了又如何,她自己要信,我有甚么法子!”高盛理直气壮,“你有心在这里问我,却不问问她家爹娘怎的不教她礼义廉耻!”

“她不过是个孩子!难道涉世不深也是错?”景年怒道,“你花言巧语、趁人之危,骗一个孩子仰慕你,不觉得羞愧么!”

“孩子怎么了?她家不肯养,我养着她,不行么?”

“却也轮不着你这外人去教她!”

“这也不让、那也不行,理全教你占了!我可是花了三千两买来的,不能教我赔了夫人又折兵——人钱两空罢!”

“钱?”

不提钱财还好,听他张嘴提起那三千两银子,景年只觉得一肚子无名火直往上冒,烧得他双目发热、颅骨滚烫:“你却是白赚了人来!那三千两银子给出去,到头来还不是赔进你家手里!”

此言一出,高盛愣了,继而睁大眼睛,眼中放出奇怪的神采。

他看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景年,打量着他,直到他稍稍冷静下来,才笑嘻嘻地开口:

“赔进我家手里……少侠,看来你知道得不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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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酉时三刻,择端屋中。

张横风尘仆仆地闯上楼来,宋沅起身迎接,惊诧道:“好个横哥儿,你怎的去得这样快,这才几个时辰便回来了!怎样,顺子带人来了么?”

“大哥!嫂嫂!”屋中又闯进来一个头戴斗笠、高束马尾的男子,进来便叫,“你们没事罢!”

“顺子兄弟,你来了!”

宋沅见了来人,心中一喜,这正是张横之弟——“浪里白条”张顺!

张横将弟弟拉进来,关门坐下。宋沅拉了屏风遮住相宜,与张顺道:“我倒没事,只是你不是与小乙哥他们留在青州么,怎的过来得这样快?”

张顺笑道:“我们兄弟同心,昨夜青州大风,我睡不下,总觉出我兄弟心中焦躁难安,心中担忧嫂嫂遇到了事情,便与小乙哥约好,自己往五里镇来了。”

张横在旁边接口:“是,我俩打马碰上头,便赶紧回来了。”又扭头问弟弟,“哎!除去燕青兄弟,还有谁在青州?”

“便是鲁大哥。我与他们二人知会了,他们明日便可了事过来。”

“明日?明日便晚了!”宋沅着急,“罢了,不等他们,有你们兄弟二人便也安心。天要黑了,咱们得赶快想出办法来。高家歹毒,只怕会在近日对景兄弟下手!”

“好!”张顺应声,又看了看哥哥,“你们说的小兄弟,在哪关着?”

“唉,还不知道。你们来之前,张先生找了个画师出去佯装采风,没在府衙大牢附近见到甚么动静。”宋沅摇头,“我只怕高家胡作非为惯了,要对景兄弟用私刑。”

张横道:“兄弟,你嫂嫂不好露面,你面生些,便趁黑出去看看,想法子打探打探下落。”

宋沅接口:“记得了,莫向镇中商贩打听!”

“放心!”张顺起身道,“哥哥,嫂嫂,我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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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高府内。

柴房昏暗,受困之人双臂吊起,一旁桌上烛光幽幽。

“醒醒!看看谁来了?”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景年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费力地抬起头,在湿漉漉的发间看着柴房大门被人打开,高盛引着父亲迈进来,站在面前。

此人便是高知县了。

景年与他互相打量着,见是个细眼长面、体态虚浮的中年男人,便又垂下头去,懒得搭理。

“爹,就这人!”高盛在旁边殷勤道,“他不知用了甚么法子,竟知道了二娘开的赌庄,还知道三千两银子的事!”

高知县听罢,未作言语,只是走近了些,饶有兴味地俯身问道:“你是何方人氏?”

“问你话呢!说话!”

景年听着高盛叫嚣,抬首开口:“无家无户,江湖散人。”

“放屁!你一张嘴,听着便是东京人!”高盛打断他,“爹,他是与一个东京来的甚么先生一起进的镇子!”

“东京?”高知县拈须眯眼,“那好办了,小子,你认不认得高太尉?”

“不认得。”

“嘿——”高盛在旁边挽起了袖子,瞧着就要像方才一样打过来,“你不认识高太尉?啊?骗鬼呢?”

“盛儿,不许聒噪!”高知县喝住高盛,又问,“真不认识?那你可认得旁的甚么人?你只管说,有我老高认识的人,不就可为你开罪了?”

景年轻轻嗤笑一声,吹起一缕湿答答的头发:“我草民一介,何罪之有?”

“你这刁民老小的,抢走我家小娘子,还敢装无辜!”高盛叫唤起来,“爹,他闯到咱家南边园子里,把我相宜小娘子劫走了!”

“相宜是谁家女儿?怎的在哪听过这个名字。”高知县看他,“盛儿,你又弄了些哪里的女子进来?”

“就是那欠了二娘三千两银子的卜家,卜相侯的小妹!”

“卜家?!”高知县一惊,“孽障,你胡闹!我道怎么听着耳熟,你知不知道她有甚么本领?她人在何处?快把她弄回来!”

高盛被骂了一通,还没明白爹爹为何生气,便只顾着分辩:“她被此人女同伙带着跑了!我搁咱后头云山上放了把火,没烧着人,估摸着是跳到望云湖里了……”

“唉!糊涂蛋,跳湖死不了,去,赶紧让他们搜!全镇的山林野地都搜个遍!”

“爹……这这都几个时辰了,搜不着怎么办……”

“搜不着,你不会教她们自己出来?”

说着,高知县就要往外走,高盛赶紧跟上去:“哎爹,您别走啊,您倒是说明白啊!她们跑都跑了,我可咋教她们自己出来啊!”

高父出了柴房,回头,指了指里头拘着的景年,眼睛一眯,手掌往脖子上一划:“他没有认识的人,你还不懂?”

高盛看着爹爹如此这般,忽然明白过来,立时兴奋道:“好,好!就这么办!明儿午时,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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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顺子,你听清了?”

宋沅拍案而起,张横坐在桌边追问弟弟:“怎么说?”

张顺摘了斗笠,靠在门边,朝另一边的择端点点头:“他们打算以闯空门之罪论处,明日午时三刻,与牢内死囚一道,城西槐树场,斩首示众!”

择端大惊而起:“实在放肆!太祖朝便已立下规矩,各州县不得私判重刑,他一小小县令,岂敢如此!”

“先生,高家若遵纪守法,五里民生何至凋敝!”宋沅皱眉道,“兄弟们,你们听我说。眼下咱们得了日子,明日午时三刻前,景兄弟定还活着,咱们今夜必须定下计策!”

“是啊嫂嫂,可咱们还有甚么办法?城里都是高家的眼线,怎么也没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偷着把人带走……”

宋沅踱步,几人一时陷入沉默。

她捏着手中鞭子,一节一节地盘着,忽而灵光一闪:“有了……你们说,既然无法巧取,咱们何不直接下手豪夺?”

几人齐齐看她:“这可怎么豪夺!”

“还记得在江州那会,咱们山上的兄弟们,是如何救下的我家哥哥么?”

横顺二人对视一眼:“记得!”

“咱们便再兴此计,依旧乔装打扮一番,混进人群里去,待景兄弟被人带出来,咱们便可大展拳脚!”

张顺叫道:“好!嫂嫂果真有勇有谋,那兄弟我便火速联络他们两个,明日见了人,便动手!”

择端送张顺出门,跟着走到走廊窗前,徘徊不定,并未立即回房。

他听着屋子里的讨论,看着五里镇凄清的夜色,心中隐隐发堵。

这么多年来,他已非第一次听闻亲朋好友触罪问斩。只是当年,他救不了那个名叫孔飞的酒友,这一回,他们又能否救得下同为刺客的景年?

目送张顺的背影在大街上远去,择端长长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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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巳时三刻,五里镇西郊槐树场。

前日得了消息的百姓早已在来的路上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跟着那队被官兵押解而来的死囚犯,一路跟到刑场。

眼下即将午时,日头高高,刑场四周种着不少高大的老槐树,枝干盘虬,挡出许多阴凉地儿。那行刑台上则一任太阳晒着,一排七八个死囚一字排开,跪在地上,脖上身上俱缚着绳索,身后插一块书写罪名的木牌,瞧着颇为狼狈。

这一排人里,有哭爹喊娘的,有湿了裤子的,还有喃喃着念经文的,还有一头血垢的。正当中跪着个囚服褴褛的年轻人,一头散发,面上挂彩,露出的胸脯和胳膊上还有两块淤紫,正微微闭着眼,在强烈的日光下时不时地眩晕。

人群里有人辨认出这是此前城门口的少侠,便掀起一阵议论,不多时,议论又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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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一刻,魁梧的监斩官在囚犯身后走来走去,影子在日头底下缩成一团,如同一颗黑点,晃动在身后不远处槐树上一双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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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二刻,日头毒辣,刽子手们将大碗取来,灌了几口酒,又活动起胳膊来,活筋壮骨。

高知县坐在监斩官旁边,与高盛耳语几句,目光在人群中瞟过,除去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凶罗汉,竟没瞧见逃走的两名女子。

“爹,”高盛弯腰耳语,“我还没看见那女人,要引不出来,咱怎么办?”

“少一个是一个。”高知县拈须而答。

“哎!爹,您英明!”

“禀大人,午时三刻已到!”

高知县将监案上斩字令掷下:“开刀问斩!”

登时,行刑台上响起一阵哭声。那年轻人却不为所动,夹在哭爹喊娘的中间,仍旧闭着眼睛,教老百姓们一阵稀奇。

刽子手们扬起大刀,刀光冽冽。

“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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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下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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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声哗然,台上的也都吓了一跳。只见人群中走出两名体型相仿的黑衣男子,俱是披头散发恶痞模样。为首的叼一草杆,指着台上道:“好你个高知县,砍人脑袋,怎的不过问爷爷一声!”

高盛大着胆子上前:“你两个甚么人!”

“甚么人?小兔崽子,这里还没你说话的份!起开!”另一个也亮了嗓子,“高县令,都是一条道上的,你这些人里有一个人头要给爷爷杀,你要给砍了,教你爷爷我拿甚么交差!”

高知县一惊,心道没见过此二人,怕是遇上了找麻烦的江湖杀手,便颤巍巍站起来,招呼两边官兵:“你说甚么,我不懂!来人啊!速速将他们拿下!”

官兵们举着刀一拥而上,一时间,两黑衣人施展拳脚,一阵混战。高县令一见他们分不出身来,便又挥手:“快快快,快砍,快把这些人斩了!”

刽子手们赤红脖子扬刀就砍,下手极重,眼看着便斩了两颗人头。第三个正要举刀,第四个也在年轻人脖子上比划起来,却听“扑扑”两声轻响,两人纷纷当啷一声丢了刀,抱着脖子栽倒在地。定睛一看,原来他们后脖颈上竟凭空插了两支短箭,箭尾还在打颤!

百姓大哗,高家父子还在目瞪口呆,另外几个也已同样倒下去没了动静。再见槐树上金光一闪直冲年轻人后背而去,那人腕上紧巴巴的绳子便砰的一声断裂开来,旋即又不知何处跳下一青袍男子,蹑云逐月般落了地就去扶他:“小兄弟,你受苦了!”

“来人!来人呐!”高盛吓得发傻,跳着叫那些官兵回来,“杀人了!别叫他们跑喽!”

那与两名黑衣男子缠斗的官兵又冲向青袍男子,将他两人团团围住。还未待冲杀过去,便听得人群背后跃出来一阵泼辣大笑,却见泰山压顶般来了个袒胸露乳的花和尚,手持禅杖、腰佩戒刀,杀进阵来:“哈哈哈哈哈!洒家来也!”

景年正由青袍男子搀着在地上拾了把刀防身,迎面见来人颈间佛珠飞舞、膀大腰圆凶神恶煞,如同黑罗刹般迎战官兵,只一阵大笑便甩飞三四人出去,又肩撞肘踢一通乱打,便迎着自己过来:“洒家来背!”

嗤!

那花和尚手未抓到景年,却觉出身后袖子一轻,扭头一看,原来是那高盛抄了把刀朝他挥砍,只可惜技不如人,只断了他一块袖子。便叫道:“你小儿,当洒家真是吃素的!”当即跺脚大喝将高盛扛起,一把掷得老远,一气丢在树上,挂着下不来。见他抱着槐树枝子吱哇乱叫,花和尚又兴起,将那要往桌子底下钻的高知县揪着领子薅起来,拖到行刑台当中,朝底下百姓喊道:“五里苦高家久矣!看洒家将高老儿夯在这里,谁人要打,扔石头来!”

百姓哄然,蠢蠢欲动,不敢近前,只是推推搡搡,喧哗不休。张横便混在人群里举臂喊:“杀了狗县官,换来好县官!”

张顺也立即在另一侧呼应:“杀了狗县官,换来好县官!”

这下子,老百姓们如爆竹般腾然炸开,也跟着举臂吆喝,继而有大胆的捡起石头块,瞄着哆哆嗦嗦的高知县就砸。那花和尚敞怀大笑:“砸得好!再砸响些!”又一脚将高知县蹬在台上,跺了一脚。那知县常年玩弄女色,身子虚浮,哪里吃得住这罗汉一踏!登时便翻了白眼,又挨了许多砸,竟在花和尚脚底下断了气。

高盛见了,哭嚎着蹦下树,嘴里叫着“爹呀”屁滚尿流地爬过来,扑在地上就号丧。那花和尚听不得这般晦气,又要捉他,却教此人泥鳅般打咯吱窝底下钻跑了,从地上拿了把刀就红着眼杀向景年二人:“站住!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小乙哥当心!”

横顺二人眼尖,当即就要过去支援,谁知景年却主动挡住青袍男子,手中提刀迎着高盛就是一劈,二人格挡僵持,高盛嘶吼道:“你抢我的人,杀了我爹,你给老子偿命!”

“好你个大义英杰之辈!拳打脚踢灌水烧火,高盛,你倒真想杀我!”景年对着吼回去,竟也是双目赤红,见不到一点碧色,“你杀我可以!但在我之前,你在这镇子里杀了多少无辜百姓,今日便先一并给我血债血偿!”

青袍男子还未拦住,景年便撤刀飞踢踢他出去,接着飞鹰扑兔般举刀一刺,将那高盛当胸扎在台上。只听噗嗤嗤一声脆响,人群里迸发出又一阵尖叫,便见白面衙内双腿蹬了几下,在年轻人刀下头一歪,不动了。

“小兄弟,你怎么样!?”

景年抬起身来,大喘着气踏在他身上,胸脯起伏,双目如火,环视台下百姓,继而举刀指天,高声喝道:“高家已死!狗官已死!”

原本还在台子旁彷徨的官兵见大势已去,纷纷投刀跑散,人们便呼啦啦一下围过来,冲上台子,见高家父子二人当真断了气,立刻乱作一团,手舞足蹈、欢呼尖叫者各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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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混乱之中,烈日下的行刑台上只余高家尸首,可方才那群义劫法场的英雄好汉,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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