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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书网 > 刺客信条:梦华录 > 伍拾玖何去何从

伍拾玖何去何从

——江湖险恶何去何从,禁卫幕僚现身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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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五里镇内,危机重重。一面是景年身陷虎口,一面是宋沅统筹各路兄弟筹划营救。很快,在张横之弟张顺的打探下,众人得知高家人将于明日午时三刻问斩死囚,不禁大惊,随即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布防,只待第二日斩首示众之时趁机营救。好在次日,几位兄弟相继赶到,众人按照计划埋伏在刑场周围。午时三刻,就在刽子手即将斩落景年头颅之时,场上惊现一众不速之客,在众目睽睽之下义劫法场,又当众杀死高知县、高盛。五里镇一时陷入混乱,景年跟随众人一起逃出生天。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本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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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宋沅与卜相宜正在房内歇息,忽听门外楼梯上来一阵杂乱脚步声,便起身戒备,将相宜护在身后。

还未侧耳,房间大门便“嗙”地一声给人撞开,一高大英武的庄稼汉闯进来,身上带着股热气,不顾身后还跟着个穿青袍的兄弟,进门就喊:“小妹!小妹!”

转头站着那日的姑娘,庄稼汉当即下拜:“女侠!听闻小妹得救,不知可否让我与小妹一见……”

宋沅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见来人不是歹人,正是相宜之兄卜相侯,便晓得是燕青兄弟依计划喊了人来,赶紧扶他:“哎呦,卜大哥,快快请起!”

那青袍子本在门外候着,一听这话,眼明手快,先一步替姑娘下手搀起了庄稼汉,又与宋沅点一点头,安抚男子道:“卜大哥莫急,小妹不是就坐在这里么?”

果不其然,相宜正躲在宋沅背后悄悄看。那做兄长的一见妹妹毫发无损,眼圈立时红了,蹲到相宜身前去,拉着她的手便哽咽起来:“小妹,小妹啊,哥哥好生挂念你!……哥哥没本事,教你给奸人掳去了!”

相宜也不说话,只是把手覆在大哥那黑瘦的手背上。还是宋沅在旁边搭了腔才将那自责掉泪的男人劝住:“卜大哥,你瞧你,宜儿好端端地在这里呢,你哭个甚么劲!”

卜相侯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松开相宜,起身又要向两人拜谢,却被青袍男子一把拉住:“好了好了,道谢不急,要谢便谢宋姑娘与景兄弟。没了他俩,你小妹可不一定在谁手上呢!”

宋沅这才觉出哪里不对来:“咦!却说景兄弟何在?小乙,你不是去救他来的么?”

燕青便笑道:“救来了,就在外头。”

宋姑娘嗔怪道:“怎么不进来,叫人担心!”

“他不肯。”

“怎么了,有甚么不肯?我去喊他进来!”

“哎哎……好姐姐,可别出去!”燕青撒开卜相侯,一步拦住宋沅,脸上笑意不减,“小兄弟回来路上一气把衣裳剥了,眼下光着干净膀子,有姐姐和小妹在房中,他不肯进来。”

宋沅一听,忍俊不禁:“嗐,这叫甚么话。都是江湖中人,坦坦荡荡来便是了,光着膀子还是甚么稀罕模样不成?我还嫌瞧腻了呢!”

又止步道:“便也不强他进来了。怎样,他可受了伤、吃了苦头?”

燕青摇头:“苦头没少吃,只是这小兄弟也是奇才,押在台上许久,竟还有一副好精神。身上挨了几下直吸气,说有甚么老伤,捂着左边肋骨。”

“老伤?”

“不错,”燕青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这小兄弟自称头回出门,却不像是头一回闯荡江湖。我瞧他倒不怕动刀动枪,手上也有几般老功夫在,倒像是个练家子。”

宋沅道:“我也寻思。这几日,他一人做了不少事情,换作旁人,早已慌神了。”

“难怪此人天生异貌,真不是寻常人也。”燕青感慨。

宋沅奇怪:“甚么异貌?”

“姐姐不知道么?景兄弟可是一双碧目。”燕青道,“方才撤退回来,我无意间瞧见他那双眼,远看看不出,仔细看了,却端的是如琉璃翡翠一般,偏又带着股杀气腾腾似好斗之隼,绝非寻常。”

“碧目之人?几日相处,我竟未曾留意此事……莫非景兄弟祖上有过异族血脉?那可也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奇才……”

宋沅惊讶,连道稀罕,复而与燕青对视一眼,似乎同时起了什么念头。

二人会心一笑,默不作声,谁也没有道破心中所想。

那卜相侯已拉着妹妹来到门口,见两人不再相谈,便恭敬问道:“敢问景少侠在何处?我要代我一家好好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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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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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燕二人还没开口,便听门外响起朗声应答一声,继而见那不知去哪弄了件衣裳披着的少侠大步推门进来,朝门边二人各一抱拳,便朝卜相侯发难:

“前日怕的是你,今日谢的也是你,你这做大哥的,一句谢过,便对得住兄弟姐妹辛苦操劳?”

几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一向好声好气的景年兄弟何故如此。卜大哥脸上被说得红一阵白一阵,窘迫着就要从身上掏钱出来,又被他出声阻止:“我又何曾是来要你银子的?”

见景年脾气不大对,宋沅又同燕青对视一眼。二人一头雾水,拦他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一时无措,只得静观其变。

卜相侯被唬得团团转,这也不行、那也不对,左看右看也没一个能帮腔的,只得诚恳讨教:“少侠,我一介农夫,不是甚么聪明人,少侠究竟想要甚么,只管说来——只要我卜相侯出得起,我都肯给!”

“卜大哥,你却当我图你甚么?”景年抱臂倚门,又好气又好笑,“你可知今日午时三刻,我险些死在衙门刀下?”

卜相侯脸色一白,登时叫起来:“啊?!”

燕青在一旁开口:“卜大哥,兄弟几个怕你害怕,来时不曾告诉你。小兄弟以命换命救下小妹,自己却险些被砍了脑袋……”

景年感激地朝他一点头,看向那难以置信的:“若不是几位兄弟及时赶来,与小妹一同见你的便只有一颗人头了。”

卜相侯目瞪口呆,他赶来前可不曾听人说起今日还有砍头的热闹,更不知这救命恩人险些沦为刀下鬼。如此听了来龙去脉,庄稼汉惭愧得脸面发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郑重道:“少侠!因我事起,因我事毕,卜某无能,羞愧难当!少侠冒死相救,如此大恩大德,我卜家上下永世不忘!”继而抬首敬道,“少侠、女侠,二位实乃我与小妹救命恩人!从今往后,两位大侠不论有何难处,我卜相侯万死不辞,即便远隔千山万里,亦会舍命相助!”

宋沅与燕青急忙将他扶起,景年却只是摆了摆手:“江湖中人,生死常事,不必为我舍命;兄弟几个拼死拼活,为的也不过是小妹平安回家。卜大哥,你若不想辜负我们几个,便将小妹好生养大,遇事莫再临阵脱逃、将她置于险境。”

卜相侯起了身,重又牵住小妹,连连点头,脸上仍然有些羞赧:“是、是,少侠放心。那日左邻右舍七嘴八舌,我头脑糊涂怕了传闻,实属不该。回去村里,我辗转反侧,总觉得心里难受,又无能为力……唉!多亏了几位大侠,小妹与这位女侠平安无事,看来鬼怪之说纯属无稽之谈,我也能安心了!”

“正如前日同你说的那般,不做亏心事,便不必怕鬼神之谈。”景年把胳膊放下来,“先前高盛作假,教人误会你卖妹换钱,所幸不过乌龙一场。但往后无论家中贫富,你一家敢照葫芦画瓢打小妹的主意,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卜相侯连声答应,脸上已是惭愧万分。

景年便缓和了口气,将门口让了出来:“好了,卜大哥,趁眼下天还亮着,快些走罢。以后可别再粗心大意,小心再教奸人钻了空子。”

那庄稼汉便向几人抱了一通拳,挨个道了谢,便拉开房门,牵着妹妹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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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将兄妹二人一路送出了房门,看着两人走到走廊上,正打算回去,却又觉得有什么话还没说,便向前唤了一声:“宜儿!”

卜相宜回了头,乌黑漆亮的眼睛望着他。

仿佛要将什么执念也一并要托付了似的,景年郑重道:“宜儿妹妹,你眼通阴阳、天生异禀,千万保重。往后日子还长,你既见识过黄泉众生,便在人间好好活!”

喊罢,他自己先摇了摇头:相宜还小,她能明白什么?——但相宜却笑了起来,露出一副熟悉却不知在哪里见过的、柔和的笑容。

她松开兄长的手,站在楼梯拐角,朝他慢慢地眨了眨眼。

好像在说话,却并没有张开嘴巴。

但他却能听到她的声音,听到她从像是面前又像是脑后的地方,笑着答他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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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啦,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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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起了一阵轻风,景年身上热汗被吹得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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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喊谁?张哥哥?

哪里来的张哥哥,他从来在外人面前只道自己姓景,就是要喊,相宜又从哪里知道的他真名姓张?

难道是因那晚不慎口误了一回……

只是这样,就能被她识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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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愣在原地,只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再看向相宜刚刚站的地方,却已是空空如也。

不知何时,她离开了。

张景年几步追赶到楼梯口,还未开口呼唤,便只见卜相侯一个人正往下头走,身边并无小妹的影子。

他揉了揉眼,定睛再看,又见相宜分分明明正跟在兄长身边。

他静悄悄地跟了下去,目送着两人穿过一楼混乱的食客、消失在旅店外的石板路上,定定地站在旅店大堂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披衣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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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张横张顺兄弟取回景年武器防具,又顺道护送张择端回来时,天边渐红,日落西山,五里镇的大街上久违地响起了夜市的嘈杂声。

景年已草草睡了一觉,几人进门才醒,顶着头乱草与张家兄弟道了谢,又同择端先生说了阵话,便由宋沅照料着上了点跌打损伤的膏药,披着薄袍,据在榻上。

屋内点上灯来,一时显得拥挤温热。几人却不觉得燥,只道尘埃落定,晚风微凉,心事大减,直叫着要吃肉、喝酒。张顺早早地在楼下切了几斤牛肉,又叫了一笼饼子、四碟腌菜与三坛好酒,待小二送将上来,众人便在临窗的房间内随意坐下,一面吃酒,一面商议事情。

“先生方才在镇子里走动,官兵可在通缉兄弟几个没有?”燕青将张择端让在桌边,为他利索斟了杯酒,自己坐到景年身边去,单脚蹬榻,捧着块饼子大嚼,“方才小乙在卜家庄过,咱们这事还不曾传到那边去。但眼下离高家父子身殒已过了好些时辰,这顿饭吃罢,恐怕满镇子的人都要知道了。”

“择端一路安抚镇民,不见官兵。大约是五里积弊已久,知县一死,衙门乱了阵脚,便无人顾得上了。”择端饮酒,“不过,此地民风淳朴,诸位行的是替天行道的好事,便是衙门着急捉拿,也不敢与满街欢庆百姓相抗,近一二日大可安心。”

张顺正分了半只饼给张横吃,一听这话,与众人笑道:“这倒好了,总算能先吃顿安生饭!”

“是,只是风波平息后,上面少不得要追究此事……”择端不动声色地饮净酒水,看了一眼景年,又环视正吃得开怀的几位好汉,“到那时,择端尚能凭借文牒安身东武,诸位英雄又该何去何从?”

景年没大胃口,本就在寻思事情,一见择端看他,眼神为难,心中明白了许多,便主动开口道:“五里镇已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晚辈已耽搁先生许久,身上又牵连了人命案子,恐怕不能将先生护送回乡了。”

那几个吃得香的对看一眼,又见宋沅暗中点了头,张顺便抢在择端之前道:“兄弟,你说得不错,你死囚之身,又当着那么多官兵百姓杀了人,回头知州派人追查下来,恐怕首当其冲。眼下若无好的去处,不如跟着兄弟几个一并往西北落草,也算有个照应!”

“是啊,何况你杀了高盛、鲁大哥杀了高知县,待消息传到高俅那厮耳朵眼里,一旦他怪罪下来,你们又能躲到哪去?”宋沅接口道,“鲁大哥已是我们山上兄弟,不怕这个。但景兄弟你独来独往,恐怕……”

景年将两条腿盘在身前,默不作声地寻思了一会:“若我真是独来独往便好了,兄弟几个救我一命,我自然愿一同闯荡。可我若是不管不顾地与你们走了,只怕还有事情不好交待。”

“好说,还有什么事?”宋沅追问。

景年看了看择端:“我家哥哥,有要事托我带去东昌府。”

“啊呀,你这兄弟大概不晓得……”宋沅皱眉犹豫,看向身后几个还在吃肉的兄弟,“这东昌府……”

张顺得了眼色,在后面悄悄问燕青:“东昌府如何了?”

燕青答道:“东昌府、东平府一带,眼下可能不大好去。”

景年瞅了眼正在把肉夹进饼子里的张横,又看了看和燕青宋沅眉来眼去的张顺,正要疑惑为何不大好去,便听择端叫他:“景年小友,此事无妨。”

他回过头去:“先生有何指教?”

“如你所言,五里镇风波少不得牵扯到高太尉,平息不了多久,必会再起波澜,你趁此机会脱开身去,兴许是个成事的契机。”择端似乎意有所指,“至于你忧心之事,我会传书与你兄长,只说你与我等多住一些时日。待你躲过风头,再去东昌府也不迟。”

这下可解了急,景年当即要谢:“多谢先生!先生身负京中要职,一再出手相助,景年感激不尽!”

择端摆手笑道:“万事皆允之理,你我都懂。”

“是!”

景年神色终于轻松了几分,便调过头来问向正在大吃的四人,“宋姑娘、三位哥哥,你们要往何处去?”

宋沅搁下手里东西:“不知景兄弟可听过八百里水泊梁山?”

景年惊道:“偶有耳闻!——莫非今日救我的几位兄弟,还有姑娘你,都是梁山豪杰?!”

“正是如此!”宋沅笑道,“今晚鲁大哥在外头喝酒,他便是大名鼎鼎的‘花和尚’鲁智深。先前与你介绍过我与横哥儿,这位是他亲兄弟‘浪里白条’张顺;这一位,则是大名府‘玉麒麟’卢俊义家的‘浪子’燕青,腿脚功夫也甚是厉害,改日,你们可一较高下了!”

“好!”景年抱拳,与几位分别招呼,“几位当真是英雄好汉,今日救命之恩,来日必当相报!我景年愿与诸位一道,出五里,上梁山!”

“太好了!”宋沅欣喜抚掌,“山上已有不少英雄好汉,都是天下奇人异士。你若肯来,便是我们自家兄弟!”

有了落脚去处,景年向众人郑重拜谢。又得择端嘱托再三,终于将安排计划一应定下,与众人一起吃吃喝喝,好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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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镇上乱纷纷,寂静了几年的大街终于有了些热闹的意味。窗外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吵得屋里几人说话也有些不大方便。

那几个梁山好汉知叨扰择端已久,便待吃食收拾一空后,将屋子拾掇干净,各自寻了空房间,休息去了。

景年跟着几人出去,也花了点银两打扫出一间屋子来。

夜深灯熄,少年沐浴更衣,几度难眠,干脆连夜收拾好了行李家当,只待天明。

第二天天不亮,几人便预备着启程,辞别择端,策马踏露,往梁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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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里镇最后一夜,千里之隔的东京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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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街东大街虽鲜见豪门,却也是个可逛之地。汴梁城一贯是不至三更夜不休,男女老少在外头赏玩闲逛,有吃有喝。

放眼望去,金丝银缎在灯笼底下映得熠熠生辉,翠珠绿玉闪得教人花了眼,脂粉味和着面香和肉香席卷而来,惹得路边小娃馋得直啃手指头,一气盯着人家穿金戴银的富家公子千金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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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那络绎不绝的人群之外,城东张府禁闭的大门门口,站着个孤零零的画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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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身水蓝襕袍,手里抱着两卷画轴,圆圆脸,瘦巴巴,额上左眉头生了颗痣,正站在张府门口急得打转。时而垂头丧气;时而仰头张望;又在台阶上坐了半天,一鼓作气站起来,彬彬有礼地再次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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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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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敲了几次,门里依旧没有动静。

他泄气看着纹丝不动的大门,又眼巴巴地望着灯火通明的街上,徘徊许久,还是低下头,沮丧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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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张府大门前又迎来了拜访者。

一黑一白,一女一男。

二人才在门口站定,张府大门便吱嘎一声拉开半扇,管家田信打里头探了个脑门出来,一见门口站着的苗条黑衣女,登时一个哆嗦,毕恭毕敬地将她让进门去,待后面跟着的白衣斗笠男子也一脚踏进来,这才耸着肩将大门重新关闭,夹着尾巴一溜小跑,将正在卧房读书的张景弘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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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院内房门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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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禁卫军统领张景弘着红袍自内大踏步迎到前院,才见院子里站着的黑衣女人,当即叉手齐额深躬大礼,恭敬道:“影卫大驾光临,恕某怠慢。”

田信拘拘谨谨地跟在后头,低着头,不敢直视。

那黑衣女正是禁卫军大统领张邦昌之影卫唐妤,见二人这般低眉俯首,便只将目光在张景弘身上打了几个圈,开口道:“张景弘,今日是要紧的事,别耽误工夫。”她身子一侧,亮出斗笠男子来,“喏,你要的人,我给你带到了。”

斗笠男子向前走了一步,并不摘掉斗笠,仍旧低低地盖着脸。

田信悄悄打量他,又悄悄观察主人神色,见景弘罕见地有些紧张,便暗暗咽了口唾沫,不敢聒噪。

“——京中城关与各处哨岗已将他姓名长相登记在册,往后你差遣他时,可以畅行无阻。”唐妤从怀中摸出一块崭新的禁字腰牌与一个纸包,“还有这个,卢先生给的药品。他身上伤处还需调养,须常备此丸,每月可在百鹤堂领五十颗;另外,此人体内余毒未清,每十五日还需服用解毒丸一粒,到了时日,你着人来找我拿。听明白了吗?”

景弘再次行礼:“悉听安排。”

唐妤便把两样东西在手上掂了掂,丢到张景弘脚下:“不错,同你说话从来不费劲,拿着吧。”扔罢便准备要走,“好了,我已带到了话,余下的事便交给你,你自己瞧着办。”

“是,夜深慢走,恕某不送。”

景弘不动,田信已抢着扑到地上捡起东西,双手捧着,不知该给主人还是给那戴斗笠的男人。但见唐妤要走,便将东西一揣,飞也似地跑过去,等着为她开门。

唐妤走到斗笠男子身边,忽然停下脚步。

田信在门口候着,扫了二人一眼,却看方才还是低眉顺眼的景弘正死死盯着唐影卫后背,双目阴鸷,犹如将扑之狼。

“张景弘,”她话中隐约露着笑意,没有回头,“既然大统领信任你至此,你可莫要辜负这番美意。”

景弘收敛目光,颔首沉声:“张某谨遵。”

唐妤便满意地笑了一声,与斗笠男子撞肩而过,走向大门,由田信引着离开了张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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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一时安静,斗笠男子站在景弘身前,一言不发。

“田信,”景弘扬声唤回来那还在门口张望的田管家,“将刀拿来。”

田信“哎”了一声缩回脖子,关上大门,忙不迭地跑去库房取出一对前阵子才到手的新刀,裹了块马皮抱着,在主人身边待命:“大人,家伙取来了!”

景弘一抬下巴:“给他。”

白衣男子接了刀,手中掂了一掂。

他缓缓抬起头来,揭下斗笠,露出爬满半边脸的刺青,与一张斜斜笑着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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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卫军的东西,只有这些斤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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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负手而立的张景弘,嗤笑一声。

这男子二十来岁,额发斜飞,脸颊刺字,一副犯人模样;面露轻佻,好似浑不在意面前的是什么人。

景弘抬手挡住意欲发作的田信,笑道:“你当多少斤两?”

那人听得话里有话,反倒笑得狂妄:“几斤几两,嘴上说了不算!心里藏着多少斤两,小统领,我自己有数,你也多担待些!”

田信哪见过胆敢这样挑衅的,指着男子鼻头就嚷起来:“你这厮好生冲撞!怎么和大人说话的,快快赔礼道歉!”

“不必。”

张景弘并不恼怒,只是将手一伸,田信心领神会,赶紧将唐妤给的东西掏出来。

“你说得不错。什么身份做什么事,你心中有数,我便不必提醒。”他看了看腰牌上铭刻的姓名,抬眼道,“——‘郑柘(zhě)’,上前听令。”

郑柘一步单膝跪地,将双刀搁在地上,面上仍旧带着痞笑,奉拳拱手:“属下在!”

“大统领念及旧情,允你免于一死。从今日起,你便入我麾下差遣,与田信共为左膀右臂。”张景弘将腰牌提挂悬起,伸向郑柘,“你既自愿重担父业,便应摒弃邪念,戴罪立功,报效朝廷。禁卫职责,唯‘服从’二字,望你严遵法度,秉持正道;诛贼灭寇,为国尽忠。郑柘,你可愿立誓明志,为某、为大统领,为大宋禁卫军效命?”

郑柘扶膝低首:“愿效犬马之力!”

“好。”张景弘将腰牌交给他,“如今京师安稳,城内尚有刺客余孽,头目依旧逍遥法外,刺客之患仍是军中重务。郑柘,即日起你便是禁卫军双刀执法使,查明清剿刺客残部之事,便由你负责。你看如何?”

郑柘嘴巴一咧,又笑起来,毫不犹豫道:“有何不可!”

“很好。”景弘朝田信一挥手,将早已备好的禁卫军制式衣物交到郑柘手中,“那么便领齐东西,早些回去。明日天明时分,殿前司报道。”

“哈……好!属下还需要做甚么,小统领一应吩咐便是!”

“无事,回去吧。”景弘踱过来,淡然一笑,继而将手搭在此人肩上,低声耳语,“还有,从前之事,既往不咎;今后,不要让我费心。”

“小统领……”郑柘望着那双隐约闪着幽绿色的狼眼,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肩膀上那只手,歪头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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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主人回了屋,田信恨恨地走到男子身边,低声道:“你个吃牢饭的东西,少耍花招!”

不说也罢,一听田信发威,郑柘忽然大笑起来,旋即一把薅过田信领子,捏在手里攥得极紧,眼露凶光,脸色阴险,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逼近田信那张惊恐万分的脸,咬牙切齿道:“少他娘和你爷爷我大呼小叫……狗东西,给我记好了,这条命是小统领救下来的,爷爷认只认他一个,你他娘算哪根葱?”

看着田信吓得抖抖索索,郑柘扔开他去,冷哼一声,将禁卫军的黑袍一把披在肩上,佩刀系牌,大步离去。

待他走远了,田信一骨碌爬起来,揉着屁股,狠狠地朝他背影吐了口痰:“我呸!不过又是一条白衣狗,吓唬谁呢!”

朝他骂了一通痛快了,田管家这才抹着嘴边吐沫星子,气哼哼地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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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天上一月。

郑柘头戴斗笠,背负双刀,于御街匆匆南行。

至南薰门附近,身上忽然一阵疼痛难忍,便潦草倚在墙下,调集内力压抑痛处,额上冷汗频频。

他颤着手摸出禁卫军卢大夫配的药丸,托在手心里,去路边茶摊要了碗热水,端来坐下。刚服了一小把,便发觉身边长条板凳上坐了个圆脸年轻人,正颇为好奇地盯着他瞧。

郑柘皱眉,不欲久留,将斗笠一压,在桌上留了一文钱,起身出城。

走出城门半里,身后追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

郑柘戒备侧首,却见是方才那个一身蓝袍文气兮兮的年轻人,怀里抱着两个画轴,一手抓着甚么东西,正向自己招呼。

“喂——喂,请留步!”他中气不大足,“喊你一路了……你掉了东西!”

郑柘往身上一摸,才发觉禁卫军腰牌不知何时竟不见踪影,大概是方才松脱了,便低着头迎回去,上前抱拳,从那人手里拿回禁字腰牌。

“谢了,”他将腰牌重新佩戴好,又随口道,“瞧你是个书生,还认识禁卫军的东西?”

年轻人欣然道:“是,这东西不难认,我知交好友也曾有过,我又是为禁卫军做事的,自然认得。”

郑柘手一停,微微抬头,仔细看他。

“你好友是甚么人?”

“他是——哎呀,这不好说。”年轻人捂了捂嘴,生怕自己说错话似的。

“他在何处?”郑柘追问。

“早不在此地了。”

“去哪了?”

年轻人摇了摇头,继而有些疑惑地打量他几眼:“你……你问这些做甚?”

郑柘便沉默片刻,抱拳道:“没事。谢了,耽误你工夫,我还有急事,先走了。”

两人原地分别,一南一北,各自离去。

走出很远,郑柘回过头,望着年轻人衣衫翩翩的背影,自嘲地笑了笑,又转过身去,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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