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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林猴子

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响起,赵存仁从迷茫中醒来,抬起头环顾四周,却发现大家吃完饭都离开了,只有送饭来的王家大嫂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他甩了甩脑袋,强行从脑海里把那些烦人的画面全部赶走,讪讪地笑道:

“王家嫂子,我没事,不好意思,让你等半天,我不吃了,你收拾了吧。”

“站长!你怎么吃这么少,就喝了半碗糊糊,身体要紧哎!”王家大嫂接过赵存仁递来的半碗糊糊,有点担心地说着。

“没事,没事!对了,你家李大哥最近怎么样?”

王家大嫂一听,脸色不由地一阵黯然,哽咽道:

“又取了药,大夫说让在家好好休息,有啥好吃的好喝的……呜呜呜……”

赵存仁看着王家大嫂远去的身影,不由一阵喟然,想起小时候的无忧无虑,真是恍如隔世,可这漫漫人生长路,无论前方是悲是喜,是苦是甜,只能继续前行。

“三虎!三虎!回来!我俩下趟山!”

他高声叫喊起来。

“站长!为啥要去找那个林猴子啊!你还记得不?你第一天刚来,跟他主动打招呼,他坐在那里,跟死猪一样,动都不动一下,连句人话都没有,就这种人,你还去找他?”

下山的路上,王三虎喋喋不休地说着,对赵存仁亲自下山去找林霖感到十分不解,对林霖的不满也是毫不掩饰,他的大嗓门连拖拉机的突突声都盖不住。

“你一来他就不上班了,你说他这是干啥?还不是给你上眼药吗?他一个刚上班的学生,端的架子比站长还大,什么玩意嘛,上个中专就了不起啊,我们还不稀罕他呢!”

“你这么眼巴巴地去找他,他可未必理你,我跟他站上待了几个月,说话统共没超过十句……”

拖拉机在山道上盘旋而下,坑坑洼洼的道路颠的人屁股疼,依然无法阻挡王三虎慷慨激昂的抱怨,只可惜他说破天,赵存仁也是一声不吭,气的他一个劲翻白眼。

赵存仁上任之前,也是刚刚升任林场副场长的王天雷代表组织找他谈话,介绍了九州站的相关情况,两人在一起三年多,自然对他另眼相看,说的非常详细,尤其对三个人的情况做了特别介绍。

白长青是林场老人,半文盲,年纪也大了,熬资历熬到站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身体不好,请的长期病假,基本不怎么上班,一两年就等着退休了。王天雷介绍的时候,目光闪动,盯着赵存仁看了半天,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站长的位置就是留给他的。

王三虎一上班就在九州站,性格耿直,工作也算踏实,离家也近,熟悉当地情况,这两年多站上工作主要靠他支撑,但他脑子一根筋,典型的目标不明干劲大,思路不清办法多。人倒是好相处,需要加强沟通指导。

说到林霖的时候,王天雷半天沉默不语,神情中有几分惋惜,也有几分鄙夷。原来,林霖的父亲是林业系统一位老干部,为人清正廉明,口碑不错,但因为当年说错一句话,被关了进去,最终含冤而死。那时候林霖年纪还小,后来和母亲相依为命,终于等来了政策落实的一天。他打小就聪明好学,成绩优秀,长大后立志要子承父业,高考完填报志愿时全部填了林业类大学,没想到发挥失常,只落得一个省林校中专生。

他性格本来孤僻,自此更是变本加厉,少与人来往。他父亲当年在家里收藏了大量林业方面书籍,他从小耳融目染,

加上林校培养,说是中专生,和本科生相比,也不遑多让,毕业后自己也是踌躇满志,准备一展抱负。系统内老人们多数都了解他家情况,准备留在机关培养,却因为某位领导一句话,直接打发到鸟不拉屎的九州站了。

从此这位高材生一蹶不振,破罐子破摔,既不好好上班,也不钻研技术,场里领导多次找他谈话,也是爱搭不理,都快成无赖了,领导们也是头疼不已。

“他父亲当年给儿子取名林霖,就是雨字头下面一个树林的林,据说很有深意,我文化低,存仁你觉得有什么含义?”

当天谈话,这是王天雷唯一问赵存仁的一个问题。

“久旱逢甘霖?”

赵存仁当时脱口而出,其实跟这个字相关的话,他也只记得这一句,而且也不太肯定,倒像是把问题还了回去。王天雷呵呵笑了几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没有回应。

想到这里,赵存仁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却听见王三虎还在说:

“他瘦的跟个猴一样,我叫他林猴子怎么了?他还跟我急赤白脸,要讲文化,我不是对手,可非要干仗,那不是上菜嘛……”

这时,拖拉机终于走完了山路,拐到了宽阔的国道上,赵存仁从兜里掏出纸烟,还是一毛钱一包的,抽出三根,给自己、王三虎、拖拉机手牛二各一根。

“站长!我给你点上。”

王三虎终于停止了唠叨,抽起烟来,抽了几口,又喝了口水,赵存仁看他样子,似乎又要开始怒骂林猴子,忙摆摆手说道:

“三虎,一会到了林家,你别说话,听我的,能不能办到?”

“啊!那怎么行!我不说话,你肯定被林猴子欺负,那不行!”

“那你外面等着,别进去了!”

赵存仁突然沉下脸来,头扭到一边,看也不看王三虎,看样子是不准备跟他说话了。王三虎一看这架势,心里有些打鼓,这位新来的副站长平时对他面冷心热,像今天这样可不多见。

“站长!我……我听你的还不行嘛!”

“那好,我话说在前头,你今天要不听我的,我以后也不敢使唤你了,回去我就跟王老叔说叨说叨。”

“可别!我家那老头,年纪大了,再气出个好歹,可不是要人命么。”

“算你识相!走,前面去买个东西带上!牛二!牛二!停下!”

林家住在滨河区,过了新建的滨河大桥,顺着黄河南岸滨河大道往东走二里地,再往南一拐,有一个大院子,里面住的全是林业系统老干部和家属,当年落实政策,林家也被统一安置在这里,住一个单独的小院子。

门卫看了证件,放他们进去,还顺手指点了林家的位置,不知为何,脸上还露出几分疑惑的神情。

嘟嘟嘟!嘟嘟嘟!

“有人在家吗?”

赵存仁敲着一扇看起来格外厚重的木门,向里边喊话。过了好半天,才听见一个老妇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

“霖儿!霖儿……有人来了,快去开门。”

隐隐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又过了好半天,门突然被拉开了,一张苍白瘦削的脸出现在门内,面无表情地盯着门口的两人,正是林霖。

“有事吗?”

王三虎一听林霖张口来这么一句,气的七窍生烟,正要大骂林猴子不识抬举,猛然发现赵存仁回头瞪着自己,硬生生把一句话憋了回去,只觉得胸口一阵翻腾,无比气闷。却听赵存仁温声说道:

“林兄弟!听说阿姨身体不大好,我和三虎兄弟来瞧瞧,你看……”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林霖冷冰冰地回道:

“谁跟你是兄弟,有事说事,没事请回!”

听到林霖竟然直接下了逐客令,王三虎再也无法忍耐,就要破口大骂林家八辈祖宗,然后一拳揍扁他,只听啪的一声,自己的大嘴居然被一只手堵上了,低头看去,正是赵存仁将他准备了一肚子的精彩问候给摁了回去,不由又是一阵气血翻涌,脸胀得如同猪肝,两眼直要冒出火来,又听到赵存仁依然温和的声音传来。

“也没啥重要的事,我和三虎刚从山上下来,主要看看阿姨,顺便讨口水喝,另外方便的话,想跟你请教点工作上的事……”

“不需要!我家没水!不方便!”

林霖依旧面无表情,硬邦邦地说着,伸手就要关门。

王三虎听了,简直要气炸了,今天宁肯得罪了站长,回去挨老头子一顿板子,他也要教训教训这个目中无人的林猴子,骂他已经无法发泄心中的怒气,他正准备冲上前去,抡起巴掌就要来一下,突然门里面又传来说话声,正是先前那个苍老的声音。

“霖儿,是谁来了,怎么站在这里。”

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病容的老妇人出现在林霖身后,右手还拄着一支拐杖,拐杖摇摇晃晃,似乎握着的人随时都可能把持不住,下一秒就要脱手倒地,看得人暗暗心惊。

“妈!你怎么出来了?天气凉了,你要冻着了咋办,走,我扶你回屋去。”

林霖说着,伸手扶住他母亲,就要往里走。赵存仁和王三虎对视一眼,心中称奇,这林霖对他俩冷若冰霜,对他母亲倒是孝顺有加,看来也不是对谁都没心没肺。他母亲看起来病势沉重,走路一摇三晃,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这家里多久没来人了,到底是谁来了,你拉我干啥,让我看看。”

林母颤颤巍巍说着,挣脱儿子的拖拽,林霖一脸的不情愿,但也不敢用力,只是小心扶着。

“阿姨您好,我俩是林霖的同事,我叫赵存仁,他叫王三虎,听说您身体不太好,今天专程来看看您,您感觉咋样?”

赵存仁一脚跨进门里,面带微笑,对林母打着招呼。林霖见他进来,哼了一声,却也不便阻拦。

“哎哟!我家霖儿也出息了,还带同事来瞧我这老太婆,唉!这都多少年家里没来人了,快进屋去,霖儿!招呼客人!”

林母语气略显高亢,抓着手绢擦了擦眼角两滴浑浊的泪水,神情激动地指使儿子。林霖听了,表情依旧木然,却吐出一句王三虎嘴中所说的人话来。

“赵站长!请吧。”

赵存仁让林霖扶着他母亲先行,他和王三虎拖在后面,边走边四下打量,只一扫视,就被院子里的景象给吸引住了!

“哇!好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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