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虫豸的理性
云城东门外的大路上,苏弘生、莎伦等四人正在赶赴沙城。
走着走着,莎伦感觉有点不对劲,心里发慌,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中途她曾想返回云城,被另外三人以各种理由阻止了。
四个人各有想法,都没有回头看云城。
而且离得远了,就算回头看,他们也看不见城墙里面的变故,看不见中央高耸的圆柱。
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
在圆柱上得人脸成型的那一刻,虚空震荡,大量的波纹扫过四人。
细密的呓语在莎伦的耳边出现,让她感到目眩头晕,她马上用双手捂住了耳朵,却无法阻止那急剧穿透力的呓语。
像无数的蚂蚱爬行在纸上!
像疯狂的人们在耳边讲述自以为是的秘密!
像屠夫用砍刀剁碎骨头!
呓语里带着腥臭,带着疯狂,带着不可名状的恐惧。
莎伦终于支撑不住,捂着耳朵晕倒在地上。
然后是卡马、莱夫,两人相继步入后尘。
只剩苏弘生孤零零站在官道上,转头看向云城。
与莎伦等人不同,他没有感到晕眩,因为他分辨出了呓语的内容。
那不是疯狂的呐喊,也不是恐怖的惨案。
那是无数欣喜的声音。
那是无数达成愿望之人的声音。
“艾萨克,她转头看我了,她转头看我了,她肯定喜欢上我了!”
“妈妈,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
“这辆脚踏车真棒!真快!”
“妈妈,我考了一百分!”
“父亲,我赚钱了,我成功了!”
“这小熊饼干真好吃!”
“老婆,你终于相信我了,我怎么会不爱你呢!”
“老板……”
……
有人见到了他想见的,有人吃到了他想吃到的,有人得到了他想得到的!
无数幸福的声音汇聚到了一起,却变成了难言的恐惧。
就像经大量稀释后的三甲基吲哚具有令人愉快的香味,但未被稀释时有强烈的粪臭味。
苏弘生听着深入灵魂的呓语,看着倒地昏迷的三个同学,深入地认识到,自己是不同的。
他知道,一个正常的异界人,正常的3级职业者,不可能承受住如此巨量的信息冲刷。
他应该向莎伦一样昏迷过去,但他没有。
是因为穿越者的身份吗?
还是因为冥想法?
他不知道。
但他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了,因为远处的云城又发生了变化。
无论他如何特殊,他现在也无法脱离身体的限制,他看不到云城的黑暗,也看不到中央耸立的圆柱。
但此时此地,离云城东门足足有三公里远,他看到了一个农妇形象出现在云城。
农妇除了巨大到三公里外还能看清外,没有丝毫特殊。
就是一名老实本分的务农人员,穿着粗布衣服,扎着头巾,腰间扎着装麦子的兜袋,半弯着腰,拾捡地上的麦穗。
看着农妇认真仔细地捡穗,苏弘生忽然想起来,他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个景象。
在哪里呢?
苏弘生紧锁着眉头,忽然,他想到了是在哪里。
在维克托的家。
初来云城,为了谋生,他不得不在市政厅接取任务。
而第一个任务,就非常棘手,需要他在夜间出行。
他本想拒绝,
但维克托家里墙壁上挂着的画阻止了他。
而那幅画,就是农妇拾穗图!
画里的农妇,和现在云城的农妇,一模一样。
苏弘生忽然想通了。
云城的一切,根源就在于维克托,在于那个行将就木的老鬼。
是他在云城的禁忌试验失去了控制,进而引发夜晚的异常。
乔说的没错,维克托从英雄年代存活到现在,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初代弗里曼家主。
维持如此长久的寿命,必然有着非常严重的代价。
代价就是云城众多非正常死亡的生命。
是过劳死的工人,是街上因冲突死亡的路人,是饭店里大打出手的食客。
维克托早就知道夜晚的异常,但他不仅不为此担忧,反而欣喜异常。
因为他有更深沉的阴谋。
云城此时必然发生了混乱,那农妇拾取的不是麦穗,而是云城的生命。
老师罗伊早就预知到了这点,可惜他也无法对抗维克托。
毕竟是积年老怪物!
罗伊是个好人,他虽然无法对抗维克托,但不想自己的学生在维克托的阴谋中丧生。
所以早早支开了几名学生。
看见了邪恶,罗伊不想撒手不管。
为了对抗邪恶,罗伊孤身一人留在了云城。
苏弘生感动地流下了泪水,对着云城喊道:
“老师,你一定要保重啊!”
喊完之后,苏弘生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从背着的包裹里拿出一张巨大的帆布,又从路边的树上砍下一些树枝。
帆布本来是用来扎帐篷,但此时三个同学晕倒了,他又不能不管,所以改变了思路。
用帆布和树枝做成了一个简易的拖行装置。
将三个同学放到帆布上面,他拖着几人像沙城方向走去。
他估计,只要远离云城,远离呓语的范围,三人就应该能醒,应该也不用多费多少力气。
一边拖行,一边想到自己之前绝妙的推理,他不由感叹道:
“我苏弘生果然聪明绝顶!”
……
云城,银环学院。
银环学院主教学楼是云城的标志性建筑,足足有十五层,五十米高,还没有被黑暗淹没。
罗伊站在教学楼的楼顶,看着远处高高耸立的臃肿柱体。
他还不知道因为自己独自留下,宝贝徒弟已经把他当成孤身面对黑暗,英勇就义的勇士了,差点连悼词都为他准备好了。
罗伊根本不认为自己会死,他已经联系了圣钉骑士团。
圣钉骑士作为专门处理异常的特殊武力集团,处理一个偏远小城是肯定手到擒来的。
而为了圣钉骑士团能够安全抵达云城,他就必须留下。
圣塔不是全知全能的机构,对云城这种偏远地区了解很少,为了确保传送术的稳定准确,他需要承担坐标的责任。
距离他施展超距通讯术已经过去一天了,但圣钉骑士团迟迟没有赶到。
而且臃肿柱体的变化也让他无法平静。
尽管对发生的事情早就做了准备,等圆柱顶端浮现出巨大的脸,浮现出谢丽的面孔,同样让罗伊感到心口发闷,感到呼吸不畅。
不仅仅因为巨量信息形成的冲击,就算是法术大师也无法消除那直接深入灵魂的,疯狂的呓语,只能在某种程度上削弱。
还因为谢丽,作为称号家族“风男”的子嗣,作为云城的城主,作为昔日的至交好友,最不应该倒戈的人,也终于承受不住绝望的折磨,扑进了深渊的怀抱。
“谢丽啊!”
“也许我不应该怪你,因为我不知道这二十年,你到底遭遇了什么?”
罗伊忍不住为好友开脱,他相信必然是极端无法忍受的遭遇,才让好友放弃了人类最崇高的,最珍贵的理性。
他也必须要为好友开脱,为突然的变化寻求合理性。
这也是人类多年来对付混乱总结的经验,为混乱赋予理性,让不规则变得规则,让突发的,变成有原因的。
一旦他也放弃理性,放弃逻辑,认为人类会无缘由地倒向深渊,倒向混乱,就像生气的女朋友一样,那么他也将疯狂,从楼顶跳下,进入温柔的黑暗。
谢丽的面孔出现,巨量的信息向四周扩散,罗伊像波涛中的礁石一般站在主教学楼的楼顶。
在疯狂的呓语中,罗伊找到了内心的平静。
就算某一天他发现人类就是无知野蛮的虫豸,他也必须高昂头颅,坚持不被承认的,虫豸的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