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谈
昏暗的烛光摇曳，谢萨端坐在书桌旁，专心的摆弄着桌上略显凌乱的试管。
她稳稳地拿起一只红色的试剂，然后端起手边的研钵，将其中的白色粉末倒入，轻轻振荡试管。
看着白色的粉末渐渐融入，红色的溶液迅速褪色，直至变成了略带粉色、几近透明的液体，满意的点了点头。
正当谢萨想将试管放回到支架上时，确实突然动作一顿，她皱了皱眉，抬头看向了雅安房间所在的方向。
谢萨没有低头去看桌面，却是稳稳的将试管放回，甚至没有激起一丝丝水花：“是雅安吗？”
“应该是，不去看看吗？”原本倚在床边的安戈洛也是突然坐正。
“嗤，”谢萨嗤笑一声，嘴角微微勾起，做出了一个嘲弄的表情，“就你那点本事，去了又有什么用？”
言罢，她却是感觉到一丝悲伤。
她缓缓低下了头，又看向了桌乱七八糟的道具，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道：“不用去看了，‘倪克斯’应该就是女巫议会那位‘夜神’吧，如果她都没法处理，我们也什么都做不了。”
“嗯。”安戈洛听到这话，也并未再多说些什么，又靠了回去，屋子里又恢复了原本的安静，安静的有些可怕，一点声响都没有。
良久，安戈洛才再次抬头看向了坐在书桌前发呆的谢萨：“真的要让雅安进入这个世界吗？如果大哥还活着，我想他更希望雅安开心、简单的活下去，超凡本就危险，巫师更是如此。”
“那又能怎样？我们能够照顾她一辈子吗？安戈洛，你别忘了，我们本就是一群‘被放逐’的人，再加上‘夜神’的来临，我们迟早会被教会找上门来的！
“不获取超凡的力量，然后呢？等死吗？
“就像你们当年一样，两位最杰出的年轻一代圣骑士，甚至一位还是摩西大主教的近卫！
“明明有着这样有利的条件，却什么都不做，最后一个死在了那群卑鄙小人的暗算下，一个也成了个半废！
“呵，这就是你们的骑士精神？这就是你们求的安稳？”
听完安戈洛的话，谢萨露出了讥讽的表情，她的语气越来越激烈，甚至最后激动地转过身来，盯着安戈洛紧紧不放。
安戈洛静静地看着情绪激动的谢萨，沉默不语。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他性格一贯如此，从小到大都是大哥替他做出抉择，包括当初进入神殿成为圣骑士，也都是习惯性地跟着大哥而已。
即便大哥已经去世七年多了，他也有了不小的改变，但毕竟本性难移，人的性格是最难改变的。
他的性子依旧还是有些软的，他有的时候也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甚至时而会想，如果当初他不那么软弱，主动替大哥断后，大哥现在应该做的比他更好些吧。
谢萨看着沉默的安戈洛，也逐渐平静了下来，这么多年她也已经习惯了，从当年他们五个人一起冒险开始，他一直都是这么个性格。
该说不说，其实安戈洛在安德鲁大哥去世之后已经有了不小的改变了，她刚才的话语实在是过分了些。
谢萨缓缓转过身去，不再看安戈洛，她继续专注于手头上的工作，口中却是一边轻声说道：
“安戈洛，已经过去七年多了。
“老西塞斯已经快挺不住了，他的年纪太大了，最多还有两三年可活，你应该知道的。
“雷托先生听说自从三年前遭受教会狙击后，
至今仍然下落不明。
“安赛娜她们也不想再等下去了，前不久不是还把小科奇他们送去威思顿休学院了吗？你不也去给他们送行了吗？
“嘉西亚大嫂上次回来时，她的手掌已经布满伤痕和老茧，谁能想到当年最受欢迎的‘秘法师之花’，如今给一个小小的男爵做女佣呢？
“安戈洛，你们总说要等摩西大主教，要等克罗诺斯先生归来，到时候三大极限史诗加上一位半步传奇，必然能够终结教会的阴谋，可现在呢？
“雷托先生失踪，老西塞斯状态每况日下，就算多了一位‘夜神’又能如何？她自身都难保！你又不是不知道！女巫议会已经几乎覆灭了，她自己也受了重伤，神位都开始跌落了，连我这样的低位‘学者’都能感觉到她的力量在流逝！
“我们已经快等不下去了，而且不知何时教会就会找到这儿，如果到那一天时，他们仍未归来，我们终归是要去送死的！
“所以，雅安她必须在那之前获得能够照顾自己的力量！
“而且，安戈洛，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雅安不仅遗传了安德鲁大哥的天赋还继承了嘉西亚大嫂的感知力。
“在和她契合的克罗诺斯先生未归来之前，相比我们这些残缺不全的传承，‘夜神’所掌握的传承已经是最完美的了。”
谢萨一边捯饬着手中的药剂，一边口中不停的说着，她太了解安戈洛了，甚至都不必去看他的脸色就能猜到他现在在想些什么。
她顿了顿，换了一种更加平和、轻微的声音：“最重要的是，安戈洛，教会已经开始加快步伐向法术系开战了，你还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吗？时间快到了啊，那个东西快要成熟了。”
安戈洛依旧沉默，良久，他艰涩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或许，你是对的。”
说罢，他扭过头去不再看谢萨，好似有些恼怒，但是他的眼里没有一丝气愤，却是被哀伤填满。
他默默起身从书橱地下摸出一把古朴的长剑，长剑的牛皮剑鞘已经破败不堪，有着无数的划痕，看起来久经战争。
就在安戈洛即将离开房间的时刻，谢萨却是突然开口喊住了他：“安戈洛，小心别过火了。”
安戈洛只是微微一停，然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明白了，便大步走出了房间。
……
凌冽的剑光飞快地划过，带动着空气都泛起了一丝波澜，仿佛这一片夜幕都被这剑光划开。
安戈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刚刚还在空中飞舞的长剑如今成了他的拐杖，他握剑的右手微微地颤抖着，仿佛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过了许久，安戈洛的气息才渐渐平稳了下来。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然后无力地松开手中的长剑，踉跄着跌坐了下来。
他默默地将自己的双手举到面前，静静地看着仍在颤抖的右手，突然一股巨大的悲伤如潮水般涌来。
他是安戈洛，曾是圣山神殿排名前五的圣骑士，如今却连用制式的长剑舞一整套剑法都差点支撑不下来。
更别提后半程让他难以忍受的各种动作变形，这简直是对他最大的讽刺。
他本该成为史诗以下最强的近战职业者——因为他的大哥距离史诗只有一步之遥，而他的战斗天赋仅在他大哥之下。
可这一切都宛如一场梦。
在那一场突如其来的背刺中，他失去了自己视若父亲的大哥，失去了运用自身力量的能力，连带着嘉西亚大嫂和谢萨也受了程度不同的伤势，还有老西塞斯生命透支，嘉文、科诺伊他们的陨落，这一切都让他难以接受。
甚至他有时会觉得那只是一场噩梦，不知何时他便会醒来。
那时，大哥还活着，大嫂也仍是曾经那朵耀眼的“秘法师之花”，谢萨也不必改头换面，也还没有这么咄咄逼人，她还是当年那个文静的小姑娘，老西塞斯依然还是那个事事不关心的样子，平时喜欢装深沉，假装自己很严肃，但最喜欢的就是每天笑眯眯地躺在门口晒太阳……
可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无可挽回。
安戈洛不自禁地鼻子一酸，他越想越悲伤。
再想到谢萨所说的，在不久的将来，这一切或许都会平息，他们会像飞蛾一样，燃尽在火焰里。
这么多生命逝去，却弱小到连灰烬都留不下来，一点点细微的风吹过，便乘着跃动的火舌散落在广阔的世界，一点波澜都未掀起。
这让他感到深深的绝望。
他举起双手，用力的掩住自己的面庞，挣扎着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自从大哥去世之后，他再也没有哭过，他无比痛恨自己软弱的性子，为了抗住压力，他甚至压抑了自己的心绪，整个人都逐渐麻木。
可如今他却再也忍不住了，七年多分散的压力这一瞬间忽然一起向他压来，他的心神崩溃了，再难以维持自己沉默的面孔。
对不起，大哥，我真是个废物，当年我保护不了你，如今连雅安都保护不了，我什么都做不好，要是当初死的是我该多好。
就在这时，天边倏地亮起，一缕阳光终于跨越了漫长的星河，刺破了笼罩人间的夜幕，照在了安戈洛身上。
安戈洛的下颌处泛起了一丝微弱的波光，随后一颗晶莹的水珠坠落，在这黎明的阳光映照下五彩缤纷，闪耀着极美的光辉，却又给人以一种不知来处的悲伤。
它携带着浓浓的绝望，狠狠砸落在地面。
四散的水珠飞溅，宛若在暗示安戈洛他自己，还有她、他以及他们的结局，以卵击石，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