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 白角酒馆

清晨，尘隼在老树的枝桠上梳理羽毛。

年轻夫妻与孩子不知何时离开，没有知会任何人。

李叔清点了拉车上的货物确保没有遗漏，并确认车上有一个磐城在看书后便翻上矮马背，于是招呼驾车的妖怪们继续赶路。他可不担心把路尘给漏了，要真漏了也只会是路尘在前方慢悠悠地散步。

车队沿着村间的大道如蛇爬行，一如昨日初到村庄那般，避过灾厄的村民在搬运尸体，零星的话语里透着怨气与无奈，但更多的是劫后的余惊与对未来的展望。

人类很弱小、愚蠢，却顽强至今，也许正是愚蠢才总怀揣着一星半点的希望不肯放弃，这才没绝了路，反而在文化层面保有优势，无论出身如何，既不完美又充满极端的矛盾。路尘很庆幸当初只做出“活下去”的承诺，“成为人”这一条他犹豫了许久，直到那双粗粝的手失去力道才说出拒绝的话语。

生来就是怪物，与其变成怪物，不如成为怪物。这句话之后是“我更希望你能成为人”。

路尘知道如何变成怪物，不知道如何成为怪物，成为人就更没有自信了。

你以为他强大无匹，却不知愚笨的他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在自卑中挖出一点点自信；

你以为他无所畏惧，却不知他在每个夜晚都想钻进一个怀抱中寻求一丝安全感。

路尘从不否认自己嫉妒人类，他努力了很长时间都学不会怎么模仿人类，衰老与死亡是将他全盘否定的无声之语，他对此没有任何脾气，也无法为自己发出辩驳的简单音节，连在心里抱怨都没法理直气壮。

看着村民的路尘总有一种想要搞清楚什么的冲动，是什么样的冲动呢？

模糊、暧昧，藏于灰蒙蒙的迷雾中，知道在其中，却看不见摸不着，感到距离很远，又觉得好似贴在自己的皮肤上。

“该死，一定是那两个精灵招来的麻烦。”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都已经这样了，想想怎么过冬吧，今年都不知道怎么过冬了，一下子空了这么多地，哪有闲工夫照顾，不荒了自家的地就不错了，这夏天都过了三分之一了，土豆也没法种，总不能每顿都是茄子和辣椒吧，家禽全跑了，牛羊也没了，靠着剩下那些粮食真不好熬过去，不知道领主那边会不会送点粮过来。”

“得得得，别唠叨了，这事等把尸体烧完了再想也不迟，我看要不是老头收留那对精灵母女我们也没必要遭这罪。”

“三天两头就有外人路过这里，你怎么就觉得是她们惹来了麻烦？别什么证据都没就怪罪人。”

“你这话的意思是你还想着接盘了？别给她们说好话做开脱，那能叫人吗？我就没见过有歪瓜裂枣的精灵，一个个比妖怪还会勾引人，老话说得好，自古红颜多祸水，谁家留着都不是个事，土匪来了藏得住一次，接下来还能藏得到十五了？人拿刀架你脖子上你交不交人？”

“得了得了，你说得有理行了吧，懒得跟你扯，我都一把年纪了还哪有那力气挺腰，自家娘们都顾不过来，净扯些不干不净的事。”

两个村民的拌嘴还在继续，他们没急着赶车，而是等着李叔一行人先过，李叔礼貌地冲他们点了点头表达谢意。

路尘伏在拉车边上，手枕着脸颊，眼珠子转了一圈后撇了撇嘴，“母女吗？有趣。”

磐城的注意力放在书籍上，没听清路尘在念叨什么，抬起头见路尘的尾巴没有完全缠在腰上，有一小段露在上衣外，尾尖的一簇长毛随着尾巴的摆动在路尘的身后摇摆。磐城看到路尘的侧脸上有一抹淡淡的弧度，有点像期待着第二天去郊游的孩童，在暗自高兴时没能控制住面部的肌肉。

过了大约半小时，路尘打了个哈欠后在秸秆上躺下，脸上已不见笑容，又恢复了原本那慵懒冷淡的样子，还带着些许疲劳。

尘隼扑腾了几下翅膀，跳到路尘的胸膛上伏下，路尘微微睁开眼睛，轻笑了一声，“尽耍些小聪明，一点悔过的诚意都没有。”

磐城在一旁听得满头雾水。

临近黄昏，街道上店面大多已停业，小摊小贩早已不见踪影，唯独酒馆与风月场所显得热闹。

白角酒馆的老板的儿子正在核算这个月的账目，姑且算是一个小老板了，他的父亲已经开始让他接手酒馆的主要工作了，而他父亲则在酒馆的前厅与后厨来回转悠，粗糙简陋的衣物让这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看起来像个小二。

布告板上贴着许多纸张，大多都是委托和公告，其中一张由酒馆贴出，上边写着：畅游南疆各地的吟游诗人将在今夜继续高歌无名英雄的史诗，全场九折。落款日期：757年6月27日。

一只布满烧伤瘢痕的手在小老板面前放下两枚面额为一百枝的桂币，桂币朝上的一面印着桂花与一行小串数字：746.这意味着这两枚桂币是746年发行的货币。

小老板皱起了眉头，没抬头，尽力强忍着不悦并保持礼貌，“抱歉，这里是账台，您可以找个位置，或者和其他人并桌，或者到吧台去要一杯您想喝的酒。”

这两天来了一支由吟游诗人和乐师组成的旅行乐队，老板很大方的表示欢迎他们在酒馆里献唱，并免费提供了住宿与饮食。

一直在吵闹的环境下算账让小老板有些浮躁，更别提酒馆里满是酒味和烟草味，这就更让小老板烦躁了，而且关于经营方式带来的不必要亏损让他在夜里想了很多改变的对策，与父亲谈了几次都被父亲给否定了。

小老板实在不明白“一个故事换一杯酒”这种经营方式到底有何意义，虽然确实有特色，吸引了许多旅人走进酒馆，但如果按照普通的方式经营酒馆，每月的利润能翻上一倍，或是更多。

虽说白角酒馆作为几百年的老店，名声在外，有不少常客，还有不少人慕名而来，但赚得却实在不多，只因为繁盛镇的地理位置，由于常常有外地人途径此地，总能带来不少有趣的故事，常常来听故事喝酒的客人总会因为一时新鲜感而献上热烈的掌声，这就是赚得不多的真正原因。

在白角酒馆有一个十分有意思的规定，客人如果想免费喝上几杯，那就走上酒馆中间的小平台讲故事，说完后由其他客人来判断是否精彩并予评价，如果客人们很满意这个故事，那么老板将根据客人们的反应为说故事的客人递上一杯，说故事的人可以自己选择喝什么酒，如果客人们不满意，那酒钱就得照付，而且还会被满场的嘘声弄得很不好意思。

常常有人上台，但往往成功的人不多，但也绝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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