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谈崩

这些藏在历史阴影里的势力蛰伏了数千年，都有自己的目的，都在等，等一个完美的时机，谁也不想有点大动作，相互间也不私通，万一双方谈着谈着发现原来大家在同一件事上是对立的立场，那指不定会在往后的日子里明争暗斗一番，但都不敢倾尽全力，生怕别的势力跳出来把自己给吞了，也就只能相互消耗，但这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有一方跳了出来，还如此明目张胆，摆明了就是时机成熟了，要付诸行动了。

而路尘呢？背负着铁匠的身份，即便让全天下都知道他被流放了，他也仍然代表着氏族，在这场盛大的酒席上，他的一切言行——哪怕是无意义的言行和出于习惯而做出的小动作都可能被视为表明立场。

其实，这也算是一种陷害，客人即便得不到好处，无法得到协助，也能拖着路尘下水，给路尘惹来无尽的麻烦，而这种麻烦不是强盗来扫荡村子那么简单。

“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不是故意挑这个时候来的呢？”客人把酒壶递给路尘，路尘轻轻摇头没接。

“完了，我被算计了，你竟然有这么多底牌。”路尘撇了撇嘴，闹起小脾气的他猛抽了两口烟给自己解解不愉快。

“论底牌，没人能比你铁匠的底牌大，只要打出手，谁都得输干净。”客人说。

“这张牌，我不会打的。”路尘磕掉烟锅里的灰烬，尽管话语随意，但透着坚决。

“即便人类的可能性达到了预期也不会打吗？”客人认真地看着路尘，试图得到并非谎言的答案。

“只要那姑娘还在，人类的可能性就必然是伪物，打出底牌和灭绝人类没有任何差别，这可就如同杀死那个姑娘。”路尘摇头。

因为人类是那姑娘最完美的杰作，无时无刻都在庇护人类也不足为奇吧。

路尘是知道的，可尽管如此，尽管知道这份可能性并非属于人类自身，他也仍然痴迷这份可能性，只是理性与本能在告诉他：这张打出手就必胜的底牌只有在抵达起源时才能决定，是放弃，还是打出手。

“是吗？”客人轻吟。

路尘轻声回应了这并非疑问的提问。

“那可真是够辛苦的……”那看起来极具威严与狰狞的龙首上浮现出了难过与悲伤的表情。

路尘在余光里看到了，心里不由感叹：原来古龙的表情只会引起误会，高兴与喜悦都会被视为高傲狂妄，而悲伤却如此令人印象深刻……难怪那跟踪狂总是以人类的姿态露出单纯病态的微笑，一次也没显露过自己原本的形态……她也一定很辛苦吧，对她总那么刻薄，现在想来真是有点愧疚。

路尘没回应，他感觉这并非是对自己说的话，而是在感叹那个他至今未曾谋面的“最初的自己”。

“那么，我们来谈谈我们的生意吧。”客人说。

“也好，时间长了小家伙要爬上来找我了，我可不希望她的童年里留下阴影。”路尘轻轻笑了。

“第六战已经由你一人结束了，第七战也该来了。”客人说，“所以，我能拜托你死去吗？我需要新的铁匠，而你已经烧得差不多了，这可没法点燃篝火。”

“很遗憾，不能。”路尘耸肩笑了笑。在被流放之初，卸下一切远离故乡，他本以为以后的日子就是什么都不必去肩负，只管把时间打发过去，真要哪天自己因为虚弱被人捅了一刀没了命，那他也认了。

可现在身边多了清语这么个小家伙，那可就不一样，那是自己的同胞，要做的事情可就多了。

首先是成长的环境，衣食住行这些都得有基本的保障，其次是教育，哪怕日后小家伙变得跟艾薇拉一样野也无所谓，但至少得有自己的底线与行事标准，不能跟艾薇拉那样拉下脸面和尊严来完成目的，这就牵扯到第三点，能够有底气不打破底线的自保能力，路尘有了初步的打算，他不强求小家伙能有多优秀，最起码小家伙得把氏族最核心的技艺与自己最拿手的技艺学会才行，至于他所掌握的其他技艺，只要小家伙想学他都会倾囊相授。

但绝不会让小家伙去继承火，这是路尘打心底要坚持到底的事，哪怕是跟整个氏族闹翻他也不会做出任何妥协与改变。

“看来谈崩了，这生意做不成了。”客人十分坦诚地松了一口气。

路尘忽然察觉到事情不对劲。

确实不对劲，如果客人是在艾薇拉带着清语来之前和自己谈这件事，只要理由足够让他动心，他未必不会答应。

可客人是了解氏族的人，放宽了说和氏族关系不错，不提这一层，往深了说，对方可是上万岁的老东西了，阴人这方面路尘可不一定比对方强到哪里去，也许比对方弱也说不定，加之对方观察自己几百年了，即便这些年来他一直装疯卖傻忽悠人，这也指不定被看穿了，而如果对方偏偏是明知如此还挑这个时候来谈一场不可能成交的交易，那确实就是有鬼了。

路尘心里慌了，他发现自己阴沟里翻船了，交易已经在进行，或者是已经结束了，而他没有得到任何利益。

“不，还没谈崩。”路尘硬着头皮把这句话以顺畅的方式挤了出来，“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挑起第七战，又因为什么而要挑起？因为索尔的预言？难道你相信？你还想重蹈季年末尾的悲剧吗？”

“不是我想要挑起第七战，是第七战已经临近了，而且那是必然，其结局是无归处塞满了亡灵。”客人的语气很低，很低，透着绝望。

递到嘴巴的烟枪停了下来，路尘抿了抿嘴，伸出舌头舔了一轮嘴唇，最后咽了口唾沫。

水珠顺着路尘的额头滑至下巴，滴落在忍冬上绽放成花。

两三个急促的呼吸后才恢复正常的节奏。

客人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吧，你也从未怀疑过索尔的预言，不是吗？”

“情报准确吗？”路尘做了个深呼吸。

“第三个抵达起源的人所给出的情报，虽然他没意识到自己抵达起源就是了。”客人皱眉苦笑。

“他以为自己无意间穿梭时空回到了过去？”路尘心说情报是你套出来的吧，或是直接入侵构式提取记忆？反正肯定不是对方直接提供情报。

“嗯，是这样没错。它花了上万年都做不到的事情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做到了，说来真是可悲。”客人不由笑了，感叹结束后他将话题引回正题，“新绿结束的时候，一切就结束了。那么我们完全可以把最后的预言当做索尔的警告，因为艾洛莎不可能放弃，她必定会吹响号角，她等得够久了，所以这句预言是对其他人的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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