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中的刺(十三)
苍穹之上,白色的星星好像是黑布上的破洞——锐利而刺眼;苍穹之下,黑色的字体如同白光上的污点——扭曲而扎心。苏木手中的这封信错别字很多,有的是用拼音代替:
亲爱的哥哥: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后,我已经离开。我很抱qian破坏了你的计化,不过我应该能bang你完成任务,但是你最好还是确定一下。
嗯!还有就是所有通行我都会三掉,你也不用找我。如果没得shi我会回来的,你要造故好自己,要好好读书,要与叔叔shenshen好好相处。最后要给我找个shaoshao,我回来就能看到,如果能回来的话。
还有、如果可能的话,能离开社团就离开,hun黑色会的人又有什么好下场呢?
哥不要guai我,我只是不想让你有为xian,但是你也不要难过,我是心甘情原做的。你要和叔叔shenshen好好的,如果运气好,我会回来的。就这样吧!
爱你的妹妹:帆帆
这封错字连篇的信让苏木的心隐隐作痛,他缓慢的将信件折好放入信封揣入衣兜中,然后站起身子看着这无边的黑夜显得很茫然。
“你他妈的真是个傻逼,”苏木在心中骂着自己,“最近她有异常你看不出来么?为什么要带上她来这里?现在弄成这样怎么办?你最好别把她给弄丢了。”
突然间有个声音在耳边向起,‘关掉手机手电筒,如果你不想让人发现的话’苏木照做了,接下来他便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这黑色的郊野之中。由于只能凭借天上微弱的星光,青年只能佝着身子才能看清道路前进,因此他像极了一个落入鳄鱼潭、小心翼翼往岸边游动的水手。“好、现在就躲在这里等天亮。”幻音继续说。于是苏木便坐在地上靠着一棵树,四周都是不知名虫子的吱吱叫声,偶尔有风吹动树枝的唰唰声。
“如果贾帆帆要在这里杀人——不管成没成功,她都会立即离开马家镇。”苏木仰着脖子闭上眼睛想,“那么靠近那人家一带都会成为敏感地区,如果我现在走在马路上被人撞见——深更半夜的一个外来人——这太可疑了。”
“对!如果被人怀疑、被抓那就辜负了妹妹的一片苦心。”幻音说。
苏木不想自言自语,他很想扇自己一耳光,而然却感到一种精神上的无能为力。他以什么理由来打自己呢?是责怪自己的粗心大意喝了她下了药的矿泉水吗?还是责怪犯了恻隐之心的自己?但苏木怎么知道自己的妹妹会对自己下药?而且就算有恻隐之心,苏木依然会去杀那个人。那么为什么心中会隐隐作痛?为什么想要扇自己的耳光?
“因为妹妹弄丢了,”幻音提醒后又安慰:“但这不是我们的过错,是她自己走丢的,就好像当初人家把我们按在地上要我认错一样,我们根本就没错。“
苏木想起了自己受到的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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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为自己的好看长相而挨的第一顿打。
由于农村的孩子读书比较晚,再加上生了一场大病导致苏木小学就留了一级,因此苏木读初一的时候已经十四岁了,那时候的他就有了高高的个子和好看的面容。这对于一般的孩子来说当然是青春的骄傲,然而对于失去父母照顾的苏木来说,却是年少的苦难。
他的皮囊下装着的是一个自卑的灵魂,由于从小失去了父母的庇护,加上多次受到同学的欺压,苏木变得内向而敏感。他穿着廉价的旧体恤和沾满黄泥的回力鞋,吃着食堂里便宜的饭菜,没有钱买雪糕,当然更没有钱去电子游戏室和同学一起玩儿游戏。
虽然从小他就快爱看书,但碍于条件和无人引导,他看的无非是一些满足欲望的yy小说,这些小说虽然能够为他带来精神上的愉悦,但却不能带来精神上的思考。它们没有告诉小苏木什么是生活的苦难,在面对生活中的苦难的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它不会告诉苏木贫穷并不等于懒惰,一个人应该为懒惰可耻,但不能因为贫穷而自卑;它不会告诉苏木不能因为贫穷而觉得低人一等,然后用自卑垒起一道与人隔绝的城墙用来保护最弱的自尊心。是的,由于没有了父母的照顾,多次受到同学的嘲笑和打压,很小的时候苏木就学会了独来独往,就像蚕那样将自己关在茧中与人尽量少接触,这只是他拒绝流言蜚语保护自尊心的一种消极方式。
然而如果他只是一个相貌平平毫无特色的初中生倒也罢了,反正躲在角落里人家也懒得理他。错就错在他有副好看的皮囊和不错的学习成绩,这让即便坐在最后排位置上的他也成为了个特别的存在——有不少女生喜欢他,因此也有不少男生看不惯他。
这样独来独往的他,反而让年轻少男少女们产生了某种错觉,他们觉得苏木很骄傲。而不幸的是,很多年轻人喜欢以打败骄傲为快感,因此他们要将这个独来独往、沉默寡言的人征服。
初一才过去半学期,苏木受到了一些女生的喜欢和逗弄,当然也受到了不少男生的厌恶和嘲笑,胆大的女生会在他的书里夹纸条表达自己的喜欢之意,蛮横的男生也会恶语相向故意找茬。不过对于这些,苏木只能退宿和躲避。
然后这些人觉得他一副不理会别人的样子,真是骄傲得令人恶心。
某天、苏木被班上一个女生的纸条撩动了心,这个农村小子觉得那个镇上女生是真心实意喜欢自己,因为她上课总偷偷的看自己,她还很好看,她还偷偷塞给自己牛奶。于是苏木给女生回了一大篇情真意切的情书。哪晓得这封情书不小心落入一个看不惯他的男生手中,那个男生当作全班同学的面念了出来,事后还将情书交给了班主任。
迫于压力,女生绝不承认自己喜欢苏木,而苏木也被班主任认为是危险的早恋需要通知家长共同教育。父母以忙为由没到校,只是在电话里劈头盖脸的怕了苏木一顿,反而倒是班主任生怕给自己的学生带来压力安慰家长。
“我今天给你们电话也只是沟通,”班主任笑着说,“苏木在学校还是听话的,学习成绩也不错,他只是不太和同学交流,暗恋女同学,当然这在青春期的孩子也很正常,接下来你们要多和孩子沟通沟通。“然后他挂掉电话后面无表情。
那一刻苏木觉得班主任好虚伪,还不如第二天就堵在回家路上打他一顿的几个学生。
他被他们按在一块割了麦子的地理,脸颊被晒成硬块的泥巴搁得生疼。三个学生骑在他背上控制着苏木,苏非但动不了连气也喘不顺。为首的学生是被称为校霸的中分头,他弯着腰连续扇了苏木好几个耳刮子。
“你给老子错了没?”他恶狠狠的问道。
苏木冷冷的看着他不回答。
于是又是几耳光,他又问错没错。
苏木没觉得自己没有错,所以他被打得鼻青脸肿也没认错。
“你妈卖批的烂私娃子,”校霸拿这个一身是伤,嘴角出血而拒不服软的农村同学没法了又骂道:“就凭你也想追余晓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那我们就帮他照照!“有人笑。
几个学生笑哈哈的将尿撒在了苏木的身上,校霸对着他的脸一口痰扬长而去。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隔三差五的欺负苏木,在向班主任反应未果后,某一天,被逼急的苏木摸出包中的柴刀砍向校霸的额头时,他看到那个险险躲过那一刀的男生流露出的惊恐之色。自那以后那些人没有再找苏木麻烦,不过也自那以后苏木的性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觉得只有自己变强大才不会被欺负,而那时的他把强大理解为胆子大、拳头硬、人多势众,于是苏木学会了抽烟、喝酒、打架、在学校门口闲逛和社会不良青年结交,他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当学生们开始怕的他的时候,苏木也在歧路上越走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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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没有他们,”幻音问,“今天的我们会是什么样子呢?”
“如果这个他们指的是欺负我们的那些中学生的话,”将头枕在树干上,感受着树皮的粗糙苏木想,“大概我就真的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好学生吧!有可能不在六中读书,常怀兰也用不着做那事儿,也不会认识四叔,也不会认识贾帆帆这丫头,当然也更不可能这里想这些问题。”
“那我们应该记恨他们吗?”幻音继续问。
“记恨啊?”苏木嘴微张却没有发出声,“记恨同学的欺压?父母的放弃?还是自己的堕落?”头发已经稍微变长的青年缓缓的闭上眼睛,他在寻找在过去的岁月中留下的痛苦,并把这种痛苦和书上的一些人物作对比,发现相比人家受到的折磨和苦难自己还算是幸运的。“乔峰没有记恨他的丐帮兄弟;简爱没有记恨她的舅妈;冉阿让没有记恨沙威,那么我也就不该记恨他们了吗?可书上的这些人是作者塑造的理想人物,他们品性的完美是我一个普通人能比的吗?假如我是个故事中的人物,那我又该是什么人呢?会记恨别人和生活吗……”
苏木没有找到答案,他也无法通过思考想出答案,因为恨这种东西和存在于心灵中的爱一样,它们是最感性、最原始的动物欲望,并非人类专属,又怎么能通过人类专属的理性思考来加以控制呢?如果一个人真能做到不爱也不恨——应该是一种感情缺失——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深夜的春风湿润而冰凉,它轻拂过男生的脸庞的同时也仿佛在对他耳语:“好儿郎啊!你可千万不要丢掉爱人的能力啊!”
翌日清晨,苏木先在马路边上发现了一堆烧成灰的纸钱,到镇上的时候他又听到人们谈起了昨日发生的命案,死的人正是自己要杀的人,他给贾帆帆打电话结果提示关机,苏木坐车回到城里后直奔贾婷婷的住处发现没人在家,种种迹象她杀人跑路了,同时也意味着,苏木可能会永远都找不到自己的妹子了。
他心脏突如其来的传来一种沉甸甸的感觉——谈不上有多疼,只是觉得好像被钳子夹住不让跳动般难受。这一刻苏木没缘由的想起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