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里的渣(四)
在光影交错的ktv包房里,当文四将存有十万块钱的卡交到苏木手中的时候,青年觉得愧疚难当。因为当初他说过,如果自己杀了人出了事,就把让文四将这笔雇佣费交给贾帆帆,可到头来却是贾帆帆杀了人文四把这笔雇佣费交给了他。
将这张‘锋利’的存蓄卡放入裤兜,苏木看着投影幕上无声的歌词无声的抽着烟。就如同被关掉声音的功放,尽管被隐情卡的难受,但他不能说出人是贾帆帆杀的,这倒不是说苏木不信任身边这几个人,而是他觉得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来!小木,”文四提起了啤酒杯,“咱们走一个,做得不错!干净利落。”
面对文四的肯定,苏木礼貌的一笑和他碰了一杯。加了冰块的黑啤稍显苦涩,接下来青年又与自己的几个兄弟碰了一杯。
“我还有事得先走,”吃了几杯酒后文四站起身来,“你们几个耍开心,今晚的消费我们文公子包了!”这个四十来岁的清瘦中年人笑着来了这么一句。
“四叔威武!”他们高喊。
“要不我也先走?”苏木征求大家的意见。
“喂!苏木你这就没意思了哈!”长头发的青年道。
“就是!就是!”另外的人附和。
“放松点,”文四拍了拍自己这个得意手下的肩膀,“年轻人就要朝气蓬勃,该做事就认真做事,该玩儿就敞开了玩儿。”
于是当文四出走包房不久后,又进来几个穿得十分暴露的陪酒小姐,想必这是文四帮自己手下们所点的。当音乐响起时,这些身材妖娆的女孩们大方的陪客人摇骰子、猜拳、喝酒、唱歌、摸摸搞搞、纸醉金迷。
苏木身边坐着的是一位戴有大耳环的女人,此刻这个女人有点后悔自己挑选的位置。
刚进包房的时候,这个女人一眼就相中了坐在沙发角落的客人。他有着一张白皙而轮廓分明的脸,白色的t恤和紧绷的牛仔裤包裹着的是紧绷的肌肉,他的肌肉并不像另一个汉子那般如同健身房练出来的爆裂,而是形成一种流线型的自然美,因此他整个人即便是斜坐在沙发上身材也显得很修长。
这个混迹于风月场所的女生以为自己赚到了,这样的客人如果与她调情、然后收取小费的话,那真可谓是财色双收啊!然而当她靠近他准备挑逗的时候,这个男生将身子往后移显得很抗拒。
“帅哥是第一次出来玩儿吗?”女人温柔将手搭上苏木的大腿并开导:“还这么怕羞的啊?”
“来喝酒,”苏木端起酒杯与女人碰了一下,然后凑近她耳朵浅笑道:“你不要和我挨得这么近姐妹,一会儿我男朋友看到了会吃醋,他是黑社会喜欢砍人的。”青年对着正拿着话筒唱歌的肌肉汉子撸了撸嘴。
刚刚将啤酒灌入口中的女人差点一口给喷了出来,之后她就和这个‘同性恋’保持着足够的安全距离,当然与他喝酒要骰子倒并不显得尴尬。
对于苏木这个欢乐场的‘柳下惠’他的兄弟们早已习惯,刚开始长发青年还以为苏木不近女色可能是性冷淡,曾给了一张某男科医院的卡片让他去看看医生,苏木乐得自在也懒得解释。接下来苏木被拉着唱了首《兄弟》然后就喝了不少酒,离开ktv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胸口依然堵得慌而且头重脚轻。
摇摇晃晃的上了的士,又摇摇晃晃的回到家里。父亲还未归家,苏木只需要告别母亲欲言又止的面孔,然后一头栽在床上昏昏欲睡……
“你还没找到她吗?”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有……”苏木迷迷糊糊的回答。
“你他妈真的很搞笑,不是吗?”声音带着讥讽的语调,“本该是自己做的事却让妹妹去做;本该需要自己承担的风险却让妹妹去承担,现在这个点——深更半夜——帆帆还不知道哪个地方流浪,或许她正走在路上双手抱着肩膀;或许她正坐在路灯下望着夜空;或许她此时此刻正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她孤立无援正期待你能带她回家;而你他妈的却像个懦夫一样醉得一塌糊涂。”
“我能怎样?”苏木猛地翻转身体对着旁边那个俯瞰着他的自己大吼:“我什么都不能说!她去哪里了我也不知道!世界这么大我去哪里找?我的心里也很痛也很慌啊!”
“苏木你在和谁说话呢?”门外响起了常怀兰的声音,“我熬了绿豆汤你起来喝点再睡。”
青年完全清醒了过来,身边的幻象还未完全消失,他摇摇晃晃的往客厅走,他在后面看着他。
“有个方法可以缓解我们的难受,”幻象苏木笑着说,“那就是用身体的疼痛来冲淡心里的疼痛,比如我们可以割自己一刀的。”
“我刚才在打电话。”来到客厅苏木对母亲解释道,然后端起餐桌上温热的绿豆汤咕噜咕噜的喝了起来。“挺甜的,”苏木想,“要是小时候能够喝到应该会更甜吧!”
“还是把澡洗了再睡,不然容易感冒。”常怀兰站在旁边关切的提醒。
“我知道,”苏木放下碗平静的回答,“你先去睡吧!这么多年来,我把自己照顾得挺好的。”
他并非有意的,而这话却冷漠得如同冬天里的冰锥,将常怀兰刺得下意识的捂了一下胸口。她感受到眼泪在自己眼眶中泛滥,在成灾之前,女人听了儿子的话稍显落寞的去睡觉。
而苏木洗完澡后再次回到房间,他的意识虽然清醒了很多,但心却是疼得厉害,于是青年想试试自己给自己出的主意。他抽着烟,从抽屉里拿出削笔刀和餐巾纸,将刀刃摁在自己的手腕上往后猛地一拖,鲜红的液体渗出皮肤,宛如一条红绳。为了不弄脏书桌和地面,苏木将餐巾纸盖在手臂上捂着,一会儿餐巾纸就变得红润,斑斑点点的十分好看如同雪地上的梅花。
果然舒服了很多,苏木忍受着手腕传来的疼痛,享受着心脏暂时放松下来的感觉吐出了一个烟圈儿。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生了病,不然怎么会迷恋上这种自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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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星期一,这是苏木需要做回学生的日子。早上六点多钟他就赶到了学校,吃早餐、上早自习、参加升旗仪式,然后又回到教室准备一上午的学习。
人家说高中的生活是短暂而急促的,如果把我们的一生比作河流的话,那么在高中这段岁月就应该是河水流得最湍急的险滩。我们失去了童年小溪的清澈和欢快,也还未获得成年大江那般深邃和平缓,我们最多不过在夹缝中自以为是,学着大人的模样激荡着青春的浪花,为‘多年以后’争取点青涩的记忆。
在整个高中生涯还未变成泛黄记忆的时候,苏木亦如很多校园小说中的主角那样,展现过了很多所谓的唯美镜头,一般这种小说会将一些女生眼中看到的苏木如此描绘:在某个雨天的课间,男生撑着雨伞走过教学楼下的林荫小道,从教学楼斜下望,黑色的雨伞遮住了他半张脸,只留下一个坚挺的鼻子和紧抿的嘴唇,他用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伞柄平稳的往前走,积满雨水的水泥地上留下他晃动的影子;在某个如同糖浆的黄昏,这个男生也会在操场上打打篮球,接球、运球、起跳、那一瞬间他的身形展现出了迷人的线条和爆发力,然后湿润的刘海盖住爬满汗珠的脸庞,他仰起脖子喝水喉结在有节奏的滚动;或者亦如今天这样,在一个稍微有点嘈杂的教室里,数学老师正在黑板上画着几何图,学生们记的记笔记、低语的低语、发呆的发呆、睡觉的睡觉。只有那个坐在最后一排靠窗户的男生,此刻他正勾着脑袋看书——尽管那书与学习内容毫不相干——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泼洒进来,将男生的头发和脸庞照出了光晕,他干净的校服散发出干净的味道……
很多学生觉得苏木有校园偶像派的样子,却看不出他长着一颗不属于校园偶像派的心。
“今天我们来复习解三角形,同学们需要熟练运用正弦定理和余弦定理,我们先看这个图形……”
讲台上那个手握着三角尺的消瘦男子就是新来的数学老师,与上一任语速缓慢的数学老师相比,这个头发根根直立、颧骨突出的人显然讲课更有激情,但依然无法唤醒被知识弄得昏昏欲睡的学生。
“人为什么会觉得某种东西美呢?”合上书眼睛盯着黑板上的几何图形苏木想:“毕达哥拉斯认为美是数的和谐,并提出完美比例的‘黄金分割’很多人把它运用到绘画、建筑、服装设计上,认为这样的构图技巧就是一种纯粹的美,真是这样还是一种心理暗示呢?假如黑板上的这个三角形,在它的0.618位置横着画一条线……嗯!没看出来有多美……”然后他将目光看向数学老师,并且在他的0.618——也就是小腹位置——想像那就是腿和身子的比例,再联想到一些男女学生、最后将脑中画面定格在姚雨婷的身材上。“的确,”他下了结论:“这种比例用在人身上确实能产生视觉上的美感,至少是个大长腿。“
他居然在数学课上做着美学思考,试图通过看一些哲学和心理学书籍去剖析自己与他人,以便为自己千穿百孔的心灵找到一剂良药。是什么原因导致一个高中生不去对课本知识、游戏、电影、异性感兴趣,反而去想这种形而上学的东西呢?大概是由于在现实生活中受到了不少打击,心灵上留下了一道道创伤,当这些创伤的口子将感情的‘血液’流尽,人就只剩下理性思考了(这里的理性仅限于生活中的常规理解,不在哲学讨论范畴。)
然而多年以后苏木才知道,什么都用理性思维去分析显然是不对的,因为人类的很多行为是受到欲望驱动的,比如爱、恨、饿、渴、等等,这些东西是很难用理性去分析和压制。一个人过于理性虽然能避免意乱情迷从而保护好自己的心灵不受伤害,可是人终究不是冰冷的机器,人生也需要喜怒哀乐,倘若某人因不幸丢失了感情只剩下机械般的思考,这本身就是他最大的悲剧。
“嗨!苏木,”旁边的同桌小声说:“我上周看了一部电影叫《让子弹飞一会儿》姜文和葛优演的,还有周润发,那剧情真是笑死个人,推荐给你了。”
“是吗?谢谢。”苏木回答。
“操!你不会看过了吧?”同桌显然早已习惯苏木这种白开水试的回答,他忍住不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了起来,既然并不打算去看什么电影,苏木当然也不会打断他的表达欲,只是一边听着数学老师的讲课一边听着同桌的电影情节左耳进右耳出。
“不过这部电影打打杀杀不适合妹子看……”这个留着平头的男生撑着自己的下巴顿了顿,“有了!”他稍微提高了点音量,“还有部电影叫《山楂树之恋》我也推荐给你,买上两张票——啊不,喜欢你的妹子那么多,两张票怎么够?买上十张票到电影院,看着爱情剧左拥右抱,那感觉,啧啧!简直是帝王般的享受啊!”
同桌这样说话就有点聒噪了,苏木正要提醒他上课不要随意讲话,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先发现了男生。
“最后一排右边第二个站起来!”于是平头男生只得站了起来,精瘦的数学老师盯着他语气威严,“你不知道学生要遵守课堂纪律吗——你叫什么名字?”
“张白光。”
“嗯!既然你不听课就有不听课的资本咯?那么这道题你来给我们讲讲怎么解?”
这位和苏木差不多一般高的男生瞬间成了傻大个儿了,他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因为他根本就不会做黑板上的题。
“下来将这道题抄写一百遍,在下次上数学课之前交给我。现在……”老师用手指着后门吼道:“你给我滚到后门那里站着!”
教室里响起了幸灾乐祸的低笑声。
“旁边那位……”数学老师缓和了语气道:“苏木,你来说说这道题怎么做。”
教室里的低笑声瞬间又落了下去,因为谁都怕显得太活泼被数学老师注意到,万一抽到同样不会做题的自己,那岂不是也要和张白光那个倒霉蛋一样将题抄写个一百遍?所幸的是苏木在青藤补习班刚好学习过此类题的解释方法,虽然不是十分熟练,但好歹是将题给解答了出来。
“嗯!你坐下吧!”依照他的所述,在黑板上写完公式的老师还算满意火气消了下来。“各位同学也都快是成年人了,我不是你们的班主任,还要不定期的给你们讲人生道理。如果不出意外,我们会相处一年多的时间,我不指望你们个个能成绩优秀考个好大学——那样不太现实——但希望你们能尊重别人,我的课你们可以开小差甚至睡觉,但不能扰乱课堂纪律影响要学习的人学习,否则至少在我这一科,你们的期末评价就一定会很难看——这道题还有另一种解答方法,现在我们来看看……”
现在他们终于知道,这个新来的、姓马的数学老师为什么被叫‘避马瘟‘了,原来是他脾气不好,遇见了可能要倒霉啊!于是在马老师的下马威下,这节课被吓得鸦雀无声,就算下课铃嚎叫了半天教室也不敢造次,直到消瘦的马老师大手一挥喊了声‘下课’坐在这间教室里的学生们才炸了尸。
“一百遍!我尼玛想想就心累。”谢胖子对着张白光伸出两个巴掌幸灾乐祸的摇晃,旁边的另外几个同学开始发笑。
“你晃个锤子,”这个肤色黝黑的男生没好气的开始咒骂:“狗日的避马瘟不是人。”
“如果这道题的两种解题方法都抄的话,”谢欢旁边的马奇接话道:“半张黑板的题,卧槽!脱光光你私娃子的手得写肿,哈哈哈哈……“
他带头哈哈大笑,这次连班上的好些女生都开始笑了起来。
“老子有好货,走上厕所。”马奇道。
“老大!”谢胖子对着还坐在课椅上的苏木喊了一声,食指和中指贴着嘴巴做出个夹烟的动作。
苏木刚好烟瘾也上来了,于是合上书便和谢欢几人走出了教室,然后他在楼梯间又碰到了假装偶遇的李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