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总要把他的埋骨之地找到,否则,我以后要怎么安生?
次日去武汉,竟然只有他和费凡两个人。
单玉龙一路殷勤伺候,想着他在国外多年,人事生疏,自己好歹尽一下东道主之谊,难得地凡事主动,一路上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主动找些话题出来闲聊。
费凡很满意他的殷勤,一路对他的态度,倒像个温厚的长辈。这样子,两人倒像忘年交一样,无话不谈起来。
一路上,费凡跟他讲往日故事,原来他自己以前也是武汉人,在武汉出生武汉长大,20多岁时候,才跟着家人去了美国,投奔美国那边的一个叔叔,没想这一去四十年,最近几年,才回来国内几次,却一直未曾回过武汉。
他们宿在汉阳古琴台附近的一家酒店里。彼时,天已近黄昏,费凡却已急不可耐,带他出去寻往日故里,在汉水江边一处民宅,可是他们过去时,费凡发现那里已经面目全非,他记忆中的一切,不复存在,甚至要找个以前相熟的邻居,都找不到,如今住在这里的人,对他所述及往事,一无所知。
最后只有败兴而归。单玉龙见他十分伤感,便问武汉可有宵夜的好去处,费凡一听,来了精神,问过路人,路人便给了指点:户部巷,万松园,江汉路,离此处都不远。
费凡依稀记得往日江汉路的繁华,两人便叫了车前往,一上车,费凡忽然感慨道:"隔了四十年时光,我如今也是个外人了。怪不得有人说,故乡,是心里的一个地方,是出发却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单玉龙怕他太伤感,安慰他道:"明日白天,我们再去街道里问问,也许能打听得到都搬迁去了哪里。你可有相熟的人在这里?"
费凡道:"有倒是有,不过也不知道还在不在这里。"
单玉龙见他黯然神伤半天,一会儿又叹口气,道:"算了,活人就不要见了,都是些陈年旧事,裹着些往日伤疤,揭开了,无非是些恶臭的东西,何必大家不痛快。"
单玉龙听他那样,道:"那明日就问问你那故人的去处吧。"
费凡点点头,嗯了一声,明显的意兴阑珊。单玉龙忽然之间,觉得他精气神一下去,瞬间苍老了不少。心里忽然觉得有点怜悯:说什么英名盖世,不过是个念旧的老人罢了。
两人小吃倒是吃的痛快,费凡特意让他吃了武汉有名的热干面,豆皮,鸭脖,每一样还不给他吃太多,说留着肚子每样小吃要吃到。
结果吃完宵夜,回到酒店,两人都有点饱食过度,消化不良,一晚上没睡好。
第二日一早,他们去了费凡老家所在地的街道办,问来以前邻里,都已经搬迁,时日已久,估计不好找,费凡又道:"我是特意从美国回来的,想寻一下往日亲友。不知道能不能帮忙查询一下。"
街道办的人听说他自美国回来,态度立马热情许多。单玉龙全副武装,一语不发地跟着跑前跑后,倒是没人认出他来。
一个负责人接待他们,让费凡把要找的人的名字写出来,然后递给他们一张纸和一只笔,单玉龙把纸笔拿起来交给费凡,自己在一旁等着他。
费凡在那纸上写了两个名字,想了半天,便再也写不出别的,大概印象深切点的,就只有这两个人。
那个街道办事处负责人拿过纸条,看着念出来:胡弦歌,胡弦雅。
单玉龙猛然一震,却听费凡在那里讲:"这两个人是姐弟,胡弦雅是姐姐,胡弦歌是弟弟,弟弟四十年前死了,去世的时候,刚满20岁年纪。他们父母,我那时候很熟悉的,可是不记得名字。他姐姐的名字,我倒是记得。"
街道办事处负责人道:"四十年前的记录,很难查的,那时候没有电脑,很多资料,经过不断整理,那么长时间,资料也都销毁了。我只能在现在的记录里查查,看看我们这边街道,还有没有这个胡弦雅。"
那个负责人让他们等着,过了老半天再回来,道:"我们街道这边,目前的常住人口里面,真的没有一个叫胡弦雅的。这样吧,你们去派出所那边查查户政系统,他们的系统是连着全国的,也许查得出来。"
两个人从街道办出来,单玉龙惶惶不安,心神不宁,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对费凡道:"我妈妈叫胡弦雅。"
费凡猛然间停住脚步,上上下下打量他半天,道:"难怪,难怪,要不然,你怎么会跟他长得那么想象?你们家肯定是后来搬去的北京。"
单玉龙还是狐疑不定,道:"可是,我妈妈从来没有跟我讲过,她祖籍是武汉的。我一直以为,我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
费凡道:"也难怪,发生了那种事情,你们家的人,只怕只想着遗忘这一切,永远都不要想起他。"
费凡说完那话,竟然连连冷笑几声,嘴里道:"可怜你,一片孤坟,无人祭扫,竟不知魂归何处!该死的是我!是我啊!"
单玉龙只觉他声音怪异,朝他面门看去,却见他老泪纵横,嘴唇轻颤,两手拿着个绅士帽,抖抖索索,竟然已经伤心到无法自持。
单玉龙忙扶住他,找了个街边长凳坐下,道:"我们歇息一会儿,再去这附近找找,可有认识的人。"
费凡道:"不用再去别处找了。你妈妈在哪里?"
单玉龙道:"她现在上海,帮我带女儿。跟我住在一起的。"
费凡道:"我们回上海。总要把他的埋骨之地找到,否则,我以后要怎么安生?"
单玉龙忽然有点惶恐,觉得一切是如此不可思议,便道:"也许,我妈妈,只是名字相同,并不是你要找的人。"
费凡道:"回去见过,就知道了。"
就这样,他们又行色匆匆,返程回上海。
一路上,单玉龙本指望他会讲一些前尘往事给他听听,也算是让他知道事情来龙去脉,他自己也是云山雾罩,觉得若他祖籍真是武汉,他父母如此瞒他,只怕真有不可言说只想忘去的往事。
费凡却异常安静,而且显得很镇定,也不跟他絮叨,只是让他自己好好睡一觉,因为昨日夜里,两人都没有睡一个安稳觉。
单玉龙看他情绪还算稳定,便也懒得去想那么多,倒头睡去,这一觉倒是睡得很香甜,醒来时飞机已到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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