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会议刚刚结束,杨雯雯又打来了电话,说有一个旅游团要到长白山来过春节,这些人要一睹长白山原始森林的风采,要观赏长白山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雄姿,要按照长白山人的风俗过年。刚刚准备放松放松,杨雯雯的一个电话,又让他忙碌起来,他的原则是不放过一个旅游团,不放弃一个赚钱的机会。他既要赚钱,又要让全白云山林业局所有的孤寡老人都能够快快乐乐的过一个好年。他回家后,把这个想法和杨秀秀说了,杨秀秀也认为他的想法好,举双手支持他。提起过年,杨秀秀和他唠起了自己小时候过年的事,她说,这时候过年没有年味。
为什么呢?徐大壮感到不解。
现在成天吃的细粮,大鱼大肉随便吃,几乎天天有肉,平时和过年吃的都一样,所以就没了年味。小时候过年图的是吃点好的,那时候,平时吃的是粗茶淡饭,一日三餐是粗粮,天天盼过年,掐着手指算过年,记得傍年根的时候,一进腊月,咱妈就开始生豆芽,泡黄米,准备烙粘火勺。阴历二十八那天,豆芽生好了,妈妈把豆芽炸好,泡在坛子里,等年三十和正月来客人吃。有时,趁咱爹咱妈不注意,我还偷偷的用筷子夹出点,倒点酱油,嗬,那可真叫好吃。说到这,杨秀秀巴达巴达嘴,沉浸在苦涩,但又甜蜜的童年的回忆中。
年关近了,杨占武去松江镇**联,再买上两挂小鞭,花生和瓜子,(都是生的,回来自己炒)又买了一个大红灯笼。回来后,把其中的一挂小鞭拆了,分别给两个孩子,(那时,只有杨秀秀和杨丽丽)留一小挂三十晚上放。二十九那天晚上,是杨秀秀她们最高兴的日子,年来到了,年味已经十足了。那一天,妈妈特别忙。蒸馒头,蒸花卷,蒸糖角,糖角的馅是用核桃仁和白糖扮的,又甜又香,特别好吃。烙粘火勺,炒花生,炒瓜子,蒸烙炒完后,开始准备晚饭。那天晚上就开始吃细粮了,白面馒头,冻豆腐,粉条,白菜或酸菜燉猪肉,管够吃。一年了,很少见的大白面馒头,撑得杨秀秀哈不下腰。吃完了晚饭,妈妈开始走油,和面,炸干果,炸螺丝转……妈妈的手真巧,会炸许多许多的面食。杨秀秀和妹妹干脆不进屋了,一直在厨房,围在妈妈左右。杨秀秀一会儿拿两个干果,给妹妹一个,自己吃一个。一会儿,又拿两个螺丝转,和妹妹一家一个。一会儿的功夫,小肚子撑得鼓鼓的,实在吃不下去了,这才恋恋不舍的进屋了。虽然已经很困了,但还是不想睡,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不知不觉,半夜了,妈妈走完了油,准备睡觉了。杨秀秀还是一点儿也不愿意睡,为了再玩一会儿,她上院子里待一会儿。这时候,妹妹实在坚持不住了,就上炕睡觉去了。杨秀秀在院里玩了一会儿,就跑回屋里暖和暖和再出去玩。那时候的冬天可比现在冷,都达到零下40多度,嘎巴嘎巴的,象要把地球都冻裂了一样。杨秀秀不知地球有多大,以为全世界都象长白山区那么冷呢!在院子里玩,瞅着长白山,黑压压一大片,十分可怕!杨秀秀的小手冻得通红,妈妈干完了活,准备睡觉了,开门喊杨秀秀,叫她回家睡觉。杨秀秀很不情愿的进了屋,她还要抓把瓜子,嘎嘣,嘎嘣的嗑了起来。
睡觉吧,明天过年了,玩一通宵。今天玩太晚了,明天还能熬夜了吗?妈妈催促杨秀秀进屋睡觉。杨秀秀进屋了,杨占武已是鼾声如雷了。杨秀秀悄手蹑脚的上炕睡觉去了。这一躺下不打紧,肚子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怎么也睡不着觉。妈妈发现了她肚子难受得睡不着觉,就说,吃多了,油炸的东西不愿意消化,明天你准重饱食。
啥叫重饱食?杨秀秀一点儿也不懂,就天真的问。后半夜了,她实在困急了,这才渐渐的睡了。第二天,天还不亮,她就被肚子胀醒了。肚子咕噜咕噜的叫,还总爱打嗝,一打嗝一股难闻的气味。杨秀秀想,这可能就是妈妈说的重饱食吧?她问妈妈,什么叫重饱食?妈妈笑了,说,重饱食就是总也不吃那么多油腥,冷丁吃一把,吃多了,肚子里受不了,就胀肚子呗。未了,妈妈吓唬她说,重饱食大劲了会把肚皮胀破了。
真的?杨秀秀害怕了,脸都变了色。一劲问妈妈,那咋办呀,肚皮胀破了,那肠子不就出来了吗?
没关系,你上院子里溜达溜达去,一会儿就好了。妈妈见她真的害怕了,就笑了起来。妈妈这一笑,杨秀秀放心了。原来妈妈是在逗她。她用手摸摸肚子,鼓鼓的,还在咕噜咕噜的叫。这时候,她觉得象是有许多屁要放,可又放不出来,在屋里就想放屁,她不好意思放,一个小姑娘放屁让人多笑话!可肚子胀得实在难受,她就到房山头的茅厕蹲了一会儿。临去茅厕时,妈妈告诉她快点换新衣服,这是她过年的第一件最高兴的事,吃好的,穿新衣服。她急忙去了茅厕,一使劲,放出了一串屁,恶臭恶臭的。可真怪,当她把屁放出去之后,肚子顿时松快了,也不胀了,浑身轻松多了。她急忙进屋向妈妈汇报,妈,我放屁了!
放屁就好了,肚子还胀不了?妈妈笑了。
不胀了,一点儿也不难受了。
快换新衣服吧!妈妈拿出两件黑地红花的衣服,一件是给她的,一件是给妹妹的。平时,妹妹总是拣她穿小的衣服穿,她穿的衣服则是妈妈穿破的给她毁一毁,还是好衣服。过年可就不一样了,妈妈给她和妹妹都买了新衣服。
杨占武忙豁贴春联,妈妈忙着做供菜。那时候,飞云浦家家都供家谱,没有家谱的人家求人写上三代宗亲,顶替家谱。杨占武家有家谱,他家的家谱象古画,每年请出一次。杨秀秀可愿意看了,古画边上写着密密麻麻的一些名字,杨秀秀不认识,杨占武告诉她,那上面的名字都是她们家的祖先,都是故去的人。杨秀秀不明白故去是咋回事,就仰着小脸问爹爹,杨占武拍着杨秀秀的小脑瓜,笑着说,故去的人就是死去的人。
听了爹爹的话,杨秀秀的头发都竖起来了。杨占武又说,秀秀,等爹死了以后,名字也得写上去。
不,我不让你的名字写那上边,爹不死!杨秀秀可不爱听死字,她可害怕爹爹死去。妈妈正在厨房忙豁,听了杨占武的话,就过来埋怨说,大过年的,什么死呀故的,说点吉利话,也不教孩子说点好话。
我在告诉孩子家谱的事,不是有意的。杨占武笑了,赶紧解释。然后,杨占武赶紧腾地方,把家谱挂上。自从爹说了家谱上的人名都是死人名以后,杨秀秀就再也不敢往家谱上瞅了。妈妈把供菜摆好,又把香点着,这可吸引了杨秀秀。她瞅瞅供菜,觉得很好看,粉条用油炸过后,上边再弄点红色,摆在供桌上,倒有几分象是一束鲜艳的花。馒头上点上五个红点后,也觉得比原来好看了,有点象光光的和尚头。
杨占武把家里的活干完后,又在院子中间竖起了灯笼杆子,把新买的灯笼挂上去。一切都准备妥当,天也落黑了。他要领杨秀秀去上坟。平时,杨占武从来对生女孩没抱怨过,可一到春节上坟的时候,他的心里就不是滋味了。他长叹一声,唉!都是丫头,将来我死后,连个上坟的人都没有。杨占武长吁短叹。
怎么没有,你死以后我给你上坟。杨秀秀天真的瞅着爹爹,心里不明白爹爹为什么叹气?她瞅着家谱和摆在供桌上的那么多好吃的问妈妈,妈,爷爷奶奶他们真的能回来吃吗?
能。
那谁摆他们都吃吗?杨秀秀刨根问底。
那可不。紧接着,妈妈给她讲了一个摆供的故事。听说那是你爷爷的爷爷讲的,你奶奶的外甥两口子没孩子,就要了个高丽孩子。这孩子长大后,一次过年,妈妈让这孩子给家谱摆了供。年三十半夜的时候,你爷爷的奶奶的外甥的媳妇困了,就趴在家谱前边打了个盹,她看见供桌上有一些高丽在大吃二喝,而你爷爷的奶奶的外甥家人却在一边看的,靠不了跟前。你爷爷的奶奶的外甥的媳妇立刻明白了,她马上撤供,自己又重新摆供。再一瞅,那些高丽都走了,这回上来吃喝的都是你爷爷的奶奶的外甥的家人了。
那为什么呢?杨秀秀没听懂,歪着小脑袋问。
为什么呀,因为那个高丽小孩是高丽的孩子呗,所以,他摆供就高丽来吃呗!
那我爷爷的奶奶的外甥我叫啥呢?由于好奇,杨秀秀还是无休无止的问。这一问,可把妈妈问住了,她一时也弄不明白杨秀秀应该叫什么,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说,你这小丫头,哪那么多为什么?妈妈并没有回答杨秀秀。自从听了妈妈讲了供桌上的故事以后,杨秀秀总想看看供桌上到底有没有人吃饭,可她却始终也没看见有人在吃饭。打那以后,关于供桌上有人吃饭的事她再也不信了。
你不能老给爹上坟,等你出嫁后,你上坟爹也收不到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我是指不上你。爹说得有点沮丧。
行啦行啦,刚说完又来了,能不能说点吉利话儿了?给你上坟,给你上个屁坟,那是什么年月的事呀,想那么远干什么?杨占武又让媳妇给数落了几句,他这才夹着纸,领着杨秀秀走了。
平时盼年嫌时间过得慢,等到过年了又怕时间快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天上出现了星星,满天的星星眨着眼睛。妈妈做好了一桌丰盛的好菜,屋子里溢满了香味,杨秀秀馋得直咽口水。临吃饭时,杨占武对杨秀秀说,秀秀,走吧,跟爹去接你爷爷奶奶回家过年。
接爷爷奶奶回家过年?杨秀秀又糊涂了,爷爷奶奶都死好几年了,怎么接回来过年呢?她觉得爹爹的话很可笑,但又不敢问,只得乖乖的跟在爹爹的身后,到院外的一块空地上,爹爹烧完了纸,叨叨咕咕的嘟哝,爹,妈,回家过年吧,儿子和你们的大孙女来接你们回家过年了。
爹,爷爷奶奶能回来吗?杨秀秀四处撒目,也没有爷爷奶奶的影呀,爹在说鬼话呀!她感到浑身发冷,头皮一炸一炸。远处稀稀拉拉的响着鞭炮声。
别乱说话,走吧,回家,不准回头。烧完了纸,杨占武走在前头。杨秀秀被爹训了,她再也不敢多言多语了,跟在杨占武身后,寸步不离,急忙往家走。她心里害怕极了,不敢说话,别说杨占武不让她回头,就是让她回头,她也不敢回头,她害怕爷爷奶奶真的跟回来。她依稀还记得爷爷的长相,爷爷活着的时候,她就很怕爷爷,她不知道什么叫鬼,她觉得爷爷就是鬼,一个彻头彻尾的鬼!所以,当杨占武请爷爷奶奶回家过年的时候,她的心里就一悸冷,她觉得头发都一根根的竖了起来。她加快了脚步,很快,她走到了爹爹的前头,一直到回家,她一颗紧张,害怕的心才平定下来。妈妈第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脸色苍白,就埋怨杨占武说,你看你,接老人回家过年带孩子干啥,你看把孩子吓的。杨占武欠疚地笑一笑,没吱声,倒了半盆水,洗完了手,就要把水泼出去。
哪来那么多说道?不就半盆水吗?杨占武不以为然。
不能泼,把水倒泔水桶里,过了年再倒。你懂什么,初二之前的水不能往外倒,那不把财都倒出去了吗!妈妈刹有介事,认真地说。那时候没有电视,也没有春节联欢晚会。二妹杨丽丽早已上桌吃饭去了,杨秀秀也上了桌。杨占武拿出一瓶珍藏了多年的老白干酒,把瓶盖打开,先倒两盅,摆在家谱前头,说是给先人喝的,然后,他才上桌喝酒。(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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