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下腹阵痛,有下坠感,且呈逐渐加剧的趋势,与饮食不当、肠胃炎症有一定关联,但也不排除有先兆性流产的可能。”
医院病房外,产科医生翻着病历本和检查报告,将有关焦蕉肚子突发阵痛的原因告诉方屿行。
方屿行皱着眉心听完,扭过头,目光落在旁边紧闭的房门。
先兆性流产
他只知道焦蕉今早吐得很厉害,从卫生间出来时小脸没有一点血色。
难道是因为昨天领证闹到了太晚身体吃不消还是今天换衣服时着了凉
他考虑了半天也没有头绪,不免觉得自己这个丈夫和父亲有些不称职。
医生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问“你们这是第一胎吧”
“是”,方屿行透过玻璃看着病床上熟睡的焦蕉,眉眼比平时更温柔,“是,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
“第一胎都容易这样。”
医生推了推眼镜解释,“你们应该也知道,男性怀孕机率低,胎儿也更娇贵,如果不悉心照料保护,出现危险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我明白。”方屿行垂眸点了点头。
医生看他这副样子,也不再施加什么压力,安慰道“放心吧,目前胎心正常,胎位也正,只是父体比较虚弱,营养有些跟不上,回头多给做点好吃的补补。”
“另外”医生翻了翻第二页检查报告说,“你对象肝火比较旺,这对孩子也没什么好处,回头多哄哄,凡事多按着他的意思来,孕期尽量不要让他生气。”
把该叮嘱的叮嘱完,医生就离开去忙别的了,临走时建议方屿行让焦蕉住院观察一两天。
办好住院手续,方屿行在楼梯间给助理发了条消息,叫他去别墅处理一下解雇佣人的事。
没过多久,助理给他发过来一个压缩包。
解压后,里面是一份“豪门那些事儿”吃瓜群的成员名单,还有这个群成立三年以来的所有聊天记录。
2019年7月3日
年年有余大消息,今天焦家小少爷亲自抱着一大捧红玫瑰送给谢家少爷,两人还一块出去兜了个风。
草莓布丁啊他们要结婚了
年年有余呵,还有后续呢,兜完风回来,谢非就趁焦家小少爷不注意把花扔了。
翠竹补充一下,焦家小少爷离开后没多久,谢非就被拍到去秘会情人了。
草莓布丁啊,焦小少爷好惨。
翠竹害,有钱人资本家有什么好共情的况且圈里人玩得都花,焦家小少爷又长得细皮嫩肉的,指不定跟多少人玩过了。
年年有余1,怪不得谢非看不上。
2020年11月30日。
岁岁平安奋斗百天,终于当上了方屿行家的保姆,又闲又有钱的工作是真t爽
马大厨同意,方先生长年不着家,我这饭都不用怎么做,工资还照开,这样的工作哪儿找啊。
淋漓方先生今天又出差了吧去哪儿了
岁岁平安明市,远着呢,一时半会回不来。
淋漓噢,那你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吗
岁岁平安去签合作不知道,我刚来,不怎么清楚,你咋对他这么好奇
淋漓哦,我就是觉得他比较神秘,深挖一下没准有大瓜。
岁岁平安大瓜真的假的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淋漓骗你干啥你盯他一阵子看看就知道了,有瓜别忘了实时分享到群里哟。
从这天的聊天记录开始,方屿行的起居、工作几乎实时都被记录,相当于实时监控。
怪不得
方屿行讽刺性地冷哼一声,怪不得这两年合作与谈判总是发生各种意外。
除了谢家,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监视他。
也怪他不够谨慎,常年不回家,不仅养出了一帮多嘴多舌的闲人,还纵容了谢家的这些眼睛。
如果今天焦蕉没有教训保姆,他恐怕一时半会还发现不了谢家的这双眼睛。
他眉眼深暗地联系律师,另一边,也让助理一一调查吃瓜群里这些人,将所有涉事成员依法处理。
尤其是这个昵称为“淋漓”的人,他提醒助理,如果抓到了,先带到他面前。
他倒想看看,谢家养出来的狗究竟有多忠诚。
焦蕉这几天休息得不太好,今天路上小腹阵痛,额头不停地冒冷汗。
到了医院,医生不知道给他打了什么点滴,没一会儿,痛意减弱,他也慢慢觉得困倦,阖上了眼皮。
再醒来时旁边没人,床头柜上放着只削了一半的苹果。
手机放在他枕边,他看了眼时间,晚上八点,已经不早了。
仔细算算,他居然整整睡了九个小时。
午饭也没吃,不过倒是没怎么觉得饿。
额头出过不少汗,现在黏腻腻的。
他正思考着要不要下床去卫生间洗个脸,门口突然响起脚步声,他以为是方屿行,下意识望过去。
然而并不是。
走进来的人顶着张陌生的脸,不是他在这个世界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然而这人却好像认识他,还用拙劣的演技装出一幅和他很熟的样子。
“焦蕉,听说你怀孕了,我正好在这家医院实习,特地买了水果过来看看你。”
他把篮子里的水果放下,目光落在焦蕉被遮盖的小腹上。
“要是谢非不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这件事呢,我们好歹当过同班同学,虽然后来你成绩太差留了级,不过我们当过一段时间的朋友,又恰巧喜欢上同一个人,还是挺有缘分的对吧”
他剥了只橘子递给焦蕉,焦蕉看也未看,冷笑一声“说完了”
递橘子的那只手猛地一滞。
刚刚几句话带来的信息量足够令焦蕉意识到这陌生人是谁。
夏晚星。
又婊又得意,时时刻刻等着看他的笑话,不放过任何能够嘲讽他的机会,三句话不离谢非。
这几层信息叠加起来,除了夏晚星,焦蕉再也想不到第二个人。
今天见到正主,他只能说,这人果然和书里描写得一样讨厌。
他这人一向如此,路遇垃圾,一点也不会掩藏自己的厌恶和嘲讽。
收到来到焦蕉的目光,夏晚星默默将橘子收回去,悠悠道“我知道你在因为谢非的事怨恨我,但是焦蕉,你应该正视自己,也该放过别人。”
焦蕉听完倒是笑了,假装疑惑地问他“放过谁啊,你吗还是另一只垃圾”
“垃圾”这两个字完全挑起了夏晚星的怒火,他站起来,气愤地看向焦蕉。
善意的伪装被他亲手撕碎,他勾起嘴角冷嘲热讽
“有句话不是叫什么爱之深恨之切吗,可想而知你有多喜欢谢非,不过可惜啊,谢非对你没兴趣,他只会爱我一个。”
“懂”,焦蕉拨弄着手机玩消消乐,偶尔敷衍他一句,“垃圾和垃圾才是天生一对嘛。”
夏晚星见他这副伶牙俐齿又爱搭不理的样子,恼怒之际,脑子里突然响起谢非的话。
就在昨天,他去质问谢非最近还没有和焦蕉有联系,谢非听后,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一边向他承诺一边哄他,而是失魂落魄地说
“不会了,焦蕉已经不喜欢我了。”
不喜欢了
夏晚星觉得奇怪,缠了他男朋友那么久的人,怎么可能突然间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他再质问谢非,谢非还是那副表情,只是说出来的话令人震惊“焦蕉怀孕了,孩子不是我的。”
“什么叫不是你的难道你还想过和他生”他当即就怒上心头。
可谢非不但没哄他,反而冷下脸来,对他丢下一句“真烦。”
居然嫌他烦
当初谢非可是亲口对他说过“乖孩子无趣,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现在被乖孩子抛弃了,就来冲他发火、嫌他烦了吗
夏晚星当然不甘心,他急切地想证明谢非仍是爱着他的,也想弄清楚焦蕉和谢非究竟是不是藕断丝连。
恰好今天实习时在病患名单里见到焦蕉的名字。
他以为是同名同姓,没想到,躺在病床上的还真是他认识的那个焦蕉。
至于怀孕
哼,谢非没告诉他他也知道,上学的时候焦蕉就四处招蜂引蝶,怀个野种有什么奇怪的
可笑还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这会儿全家应该都在忙着给他瞒消息挡新闻呢吧
他嘲讽地笑笑,问道“焦蕉,你怀着孕身体又不舒服,你男朋友都不在你身边陪你的吗”
“男朋友”焦蕉沉浸在游戏里,下意识答“我没男朋友。”
连男朋友都不是
夏晚星咂咂嘴,正要得意地说教,谁知焦蕉顺利通关,打了个哈欠,懒懒补上句
“虽然很不想承认,不过连小红本都领了,他可算不上我男朋友。”
想想也是,这宝宝来得太突然,他和方屿行那老男人完全就跳过了谈恋爱的阶段。
不对。
谁要跟他谈恋爱。
夏晚星见他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以为他是在嘲讽自己和谢非迟迟没有结婚,心中更加不悦。
愤怒和嫉妒交织,他凑近几步放出狠话,却没有注意到在这个过程中,焦蕉的眉头逐渐拧紧。
“我和谢非下个月就结婚了,到时候请你和你老公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他期待地盯着焦蕉的表情,果然,如他所料,焦蕉听到这话脸色立马就黑了。
“焦”
“滚开。”
很好,不用他怎么刺激也能气成这个样子,果然还是对谢非念念不忘。
他就知道,哪能这么快就忘了,都是装出来的,和别人结婚肯定也是为了刺激谢非,让谢非后悔。
他扬起唇,还想再说什么,一道虚弱中透着冷傲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这双鞋由国外知名设计师历时两个月手工绘制制造,如果再不滚开,你将赔偿的金额将从五十万成倍增长。”
“鞋”
夏晚星才反应过来,刚刚脚下似乎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退开两步,发现自己还真踩到了一双手绘帆布鞋。
侧边鞋面上皆绘制着泼墨山水,是幅国风类型的艺术画。
而且,不管是手绘还是鞋子的板型样式,他真的从没在网上或者线下实体店里见过。
按理说他家庭条件也不差,穿过的大牌也数不胜数,但这双鞋,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想了一圈,他勾起唇角“焦蕉,你对谢非留有旧情或者对我有意见可以直说,没有必要把一双三无牌子的鞋编成什么名牌,好歹也是焦富成的儿子,可不要显得这么没见识。”
焦蕉挑眉安静地看他表演完,而后指了指他打算直接扔掉的鞋“扫一下试试不就知道了,我可没那个闲功夫逗垃圾玩。”
再次听到“垃圾”这个称呼,夏晚星火冒三丈,正式爆发前,他忿忿拿出手机,心想一定要狠狠打疼焦蕉的脸。
然而扫描后,一堆外文跳出来,从头读到尾之后,他张张口,却忘了该说什么。
结果显示,这是由华裔国设计师梁乔历时两个月亲手绘制,还在鞋底署名,用中文翻译过来就是
“赠予我最好的朋友”
资料显示,他总共就绘制了这一双,收藏价值高达50万,曾于半个月前送往国内,去向不明。
夏晚星不信邪,径直拿起地上那双同照片上一模一样的帆布鞋观察。
“gifttoybestfriend”
赠予最好的朋友
这个“朋友”是谁,现在一目了然。
“你喜欢啊那就送你好了。”
焦蕉抚了抚肚子,一眼也没看他。
“被垃圾污染过的鞋子太恶心,我可不想穿第二次。”
说完,他蹬上医院的一次性拖鞋打算去卫生间洗个脸。
顺便去看看那个消失许久的老男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刚才他玩完游戏发了条消息,十分钟过去了,竟然也没得到回复。
可恶的老男人,把他送到医院就不管他了,还要让他一个人应对这只新垃圾。
恶心死了。
幸好,这只垃圾没谢非那么难缠,没有追他到卫生间来。
关上水龙头,他拿了张一次性擦脸巾擦脸。
正要离开卫生间,厕所里却传来两个男人的谈话声。“这都法治社会了,居然还有人当街砍人,简直是无法无天。”
“害,现在人压力都大,经济又不景气,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怎么样啊,伤者救回来了没”
“抢救呢,听说情况不太好。”
“唉,这人也是够倒霉的,来送对象孕检,结果自己把命搭上了,到时候孩子出生了没爹,可太可怜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老张他们尽力在救了,救不回来也是没办法。”
“这歹徒也是嚣张,不过幸好事发地离咱医院近,要不然救都不好救”
直至回到病房,焦蕉还在想着刚刚听到的话。
砍人、孕检、孩子没爹
这些关键词叠加起来,让他总是想到一个人。
抛下他不知跑去哪的老男人。
夏晚星已经离开了,病房里空无一人。
十几分钟前发过去的消息没人回复,打了次电话也没人接。
焦蕉看着通讯录上熟悉的备注,垂下眸子沉默了一会,按响了床头的呼叫器。
没过半分钟,两名护士就小跑着推门进来问候他。
“我没什么事”,焦蕉揉了揉眉心,眼中的慌乱隐藏不住。
他看向两名护士“送我来的男人呢他跑哪儿去了”
两个护士面面相觑,都表示不知道。
“那我听说下午医院附近发生了一起砍人案,是真的吗”
两名护士又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是的,不过歹徒已经被抓捕,您不用担心。”
“受伤的人呢伤得重不重救回来了没”
一连串的发问令护士们双双愣住。
“抱歉,伤者正在急救中,我们也不知道具体状况。”
焦蕉坐在病床上,紧攥的手掌里满是冷汗。
说不出为什么会这么慌乱,他擦了擦手心里的汗站起来,声音微颤地问“急救室在哪”
焦蕉止不住地想到京市那一晚。
花园酒店里,他打开门,浑身是伤的男人突然倒在他身上。
他从来都被保护得很好,没见过血腥的场面,也没见过伤得那么重的人。
那天夜里血味又重又难闻,天知道他是怎么忍过来的。
第二天勉为其难帮人上药,他见到那些狰狞伤口的全貌,拿着药瓶的手都颤了一下。
野男人。
也不知道从哪招惹的,是嫌血太多,不值钱吗
该多疼啊。
换了他,他早就疼得大哭出来。
可方屿行没喊也没哭,仿佛觉得这就是家常便饭。
呸哪来的那么多家常便饭。
那伤口都深可见骨了,怎么可能不疼。
疼也不说出来,搞得他根本不知道上药的手法轻了还是重了,只能全凭感觉。
哼,疼死这老男人算了。
“嘶,好冷。”
匆忙从病房里出来,他只随便套了件薄外套,夜风吹过来,他起了一小层鸡皮疙瘩,抚了抚手臂才好一点。
走廊上来来回回走过不少人,坐轮椅的老人、戴口罩的小孩,还有大着肚子的孕夫孕妇。
还有就是头上或者身上缠着绷带的伤患。
他匆匆瞥过一眼,哪个都不是他想找的人。
还有现在匆匆前往的急救室,他甚至也不知道里面正在接受救治的人是不是方屿行。
可他就是想去看看。
想把人抓住,想问人抛下他跑去哪儿野了,为什么又招惹一身伤回来。
也想让他好好活着。
明明知道事发突然且有些离谱,而且只依据护士们和卫生间那俩人的描述,根本没有办法准确地说那人就是方屿行。
可是他听完以后就是觉得不舒服。
手会不自觉地抖,额头上的冷汗不断地往外冒,还有胸腔里的一颗心,怦怦跳得很快。
离目的地越近,这些反应越强烈。
脑子里也总是止不住地想,那人到底是不是方屿行呢
应该不是吧。
好歹也是一家公司的老板,怎么可能频繁抛头露面做危险的事
可是上一次在京市呢和谢云的人交易的时候,他不也亲自去的吗还受伤了。
这次不会也是谢云干的吧
老男人,也不知道防范或者反击,就甘愿在那儿白白受伤受委屈吗
刚跟他领完小红本就去做这种危险的事,难道真想让他这么年轻就守寡,想让宝宝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吗
老骗子。
他就是个老骗子。
不是问了要不要共度一生,不是打算好好照顾他和宝宝吗
骗人。
根本就没有把他和宝宝放在心上,根本就不爱他们。
焦蕉吸了吸鼻子,冷风吹过来,头脑也清醒了一点。
刚才他应该再问问护士们的,或者在厕所的时候就应该把那两个人抓出来多问几句。
哪怕不让透露患者的名字和身份,至少至少也问一下伤到哪了,到底伤得重不重。
但是他忘记了。
脑子里至今还是一团浆糊,他甚至觉得四肢都不是他的了,他现在就是个只会走路的机器。
“都两个小时了,抢救室的灯还亮着呢”
“就是说啊,里头的人估计凶多吉少,只能盼上天保佑。”
路人的谈话声传到焦蕉耳朵里,他绷紧了唇,再次加紧脚步。
急救室在走廊的最深处,焦蕉顾及肚子里的小家伙,不敢走得太急,只尽可能将步子迈大。
终于走到目的地,他发现门口一个人也没有,两排座椅空荡荡的。
他一个人在这儿,倒搞得跟家属似的。
谁是那老骗子的家属了。
好像也不是,他俩已经领完了小红本。
领了小红本就算家人了吗他自己也不知道。
算就算吧,反正他也没觉得有多么不开心。
所以和他结婚,那老男人是不开心的吗
开心怎么会抛下他突然消失为什么又以身试险,为什么可能受伤严重到要进急救室
肯定不可能。
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敢抛弃他的。
病房里的人,绝对不可能是方屿行。
他不应该待在这儿的。
对,他应该躺在温暖的被褥里休息,没准等他醒来,那老男人也就回来了。
说服着自己,他慢慢站起来。
可刚迈出一步,脑子里就突然冒出一种想法。
万一这病房的人就是方屿行呢
他就这么走了,万一方屿行真的受了重伤、真的醒不过来,真的死了呢
想到这,他又停下了脚步。
夜风呼呼地吹,焦蕉不停搓着胳膊,心道那老男人到底跑哪儿去了,不知道他冷,不知道滚过来给他披件衣服吗
他咬着唇瓣,滚烫的泪珠一颗颗落下来。
就当他打算雇一群高手满世界去找那老骗子时,急救室的灯突然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