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以为是救赎
君度将这句话时,面上云淡风轻,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的眼眸十分明媚,完全没有一丝阴翳,因为较幼的长相,笑起来甜滋滋的,像一朵棉花糖。
池泽言有些怔愣,为什么遭遇了如此不公平的待遇,君度还能给人一种涉世未深的单纯感,明明说着残忍的话语,偏偏又异常温和可靠。
在说出不去三个字的时候,君度在笑,酒窝十分明显,哪怕不用看脸,也能感受到她身上太阳般的明亮。
“小姨,你不难过吗”池泽言有些心疼,他握住了君度手。
君度的体温一直较低,手指也是温温凉凉的,池泽言与她正相反,所以当池泽言的手指尖在她的手心划过的时候,感受格外的清晰。
那是人类才特有的体温,和当初雅雅姐身上的一样。
“我没有被设定难过的程序。”君度歪了歪头,她撒了慌,“我不会难过。”
她伤心过,痛彻心扉地崩溃过,但也只有一次,那就是黑泽雅的死亡。
君度眼睁睁地看着黑泽雅走上不归的道路,她却不能阻止,甚至还要帮助黑泽雅完成这个心愿。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无能为力。
这件事超脱了她原本的情绪设定,是君度唯一可以接触的人类情感。
即使很多年过去了,君度依旧没有想明白。
她看着眼前和黑泽雅面容相似的青年,手忽然用力一握,将池泽言的手紧紧攥在了手心里“小阿言,你会好好的活下去,对吗”
君度突如其来的话语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可池泽言莫名懂了她的这番情绪。
他回握住了君度的手,感觉好似抓着片丝绸,安抚性地保证道“我会的,小姨。”
这句话仿佛一针安慰剂,抚平了君度心中的杂乱与不安。
或许是因为池泽言说得太认真,所以君度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缓慢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浑身陡然泄了力,周身所有的气息荡然无存,和初见时没有什么两样。
君度自然而然地揉了揉池泽言的脑袋,为他梳理凌乱的发丝,轻声耐心地安慰道
“小阿言不用担心我,我可比你身边的人工智障高级多了,他身上很多的能力都是从我这里剥夺的,我们不一样。”
她轻轻握住了池泽言的手“走吧,伏特加到了,让他送你回家。”
池泽言不紧不慢地跟着君度,路上没有说过一句话,认认真真地打量起这个这座古堡。
昏暗的灯光镶嵌在走廊的的墙壁上,每个房间里都有忙碌而又冷漠的研究员。
他们穿着白色的大褂,大多数人戴着厚厚的黑框眼睛,身上清冷而又距离感,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这是君度每天都能接触到的人类。
坐上伏特加的车时,池泽言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古堡。
君度站在大门处朝他挥手告别,那个位置被房子的阴影所盖,接触不到任何一抹阳光。
池泽言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前往君度办公室的场景,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寡淡而又简洁素雅,没有任何的生活气息,完全不像有人生活的地方。
那间办公室没有门,乌丸莲耶不允许君度的办公室有门。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池泽言吃了一颗薄荷糖,凉嗖嗖的味道非常提神醒脑,感觉相当奇妙。
他收拾完自己,就马不停蹄地赶向了安全屋。
趁着现在还早,可以用异能力赶路,能够节省许多的时间。
太宰治消失了。
昨晚他神神秘秘地打了一个电话给池泽言,大概是说自己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处理,让池泽言不要担心,很快他就会回来。
“池泽,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好吗”
虽然隔着听筒,池泽言无法看到对方的神情,但脑海里却情不自禁地浮现了黑发的少年,缠着绷带,嘴角挂着宠溺的笑意。
他似乎在海边,池泽言还可以听到海风卷起浪花的声音,腥咸的气息由电话的另一端传到他的鼻尖,池泽言不由得身心舒畅,他笑眯眯地回复道
“好,一切小心,太宰。”
“笃笃笃”
敲门的声音很快得到了回应,在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房门被人打了开来。
一阵诱人的香气从房内飘出。
“早啊,小言。”
安室透今天穿着一件黑白撞色的运动装,在外面习惯性地穿了一件外套,双手插兜的站在门内,迎面而来一种青春洋溢的气息。
笑起来的时候十分好看,干净明亮,全然没有那天夜晚争吵的隔阂。
池泽言一时竟有些拿不准安室透的态度。
他礼貌性的点点头“早,安室先生。”
池泽言跟着安室透走进了房间,这时他才发现,客厅只有安室透一个人。
他转头看向蒸锅还在冒着热气的厨房,懵了一瞬,不知是不是起太早的缘故,脑子打了个磕绊,面露讶异“安室先生在做早餐”
原在门口闻到食物的香气,他还以为是诸伏景光在下厨。
多亏了系统的帮助,池泽言现在已经可以确认,苏格兰就是降谷零那个被夸出天际的幼驯染诸伏景光。
为此池泽言还深深惋惜了许久,拐带苏格兰回港口afia当厨子的计划行不通了,这家伙一定和安室透一样,是日本警方的卧底,完全没有跟他回去,加入黑手党的可能。
“嗯,昨天琴酒打了电话,说你会过来。我想按照小言你的习惯,一定会选择清早能够避开人群的时段,肯定来不及吃早餐。”
安室透顺手为池泽言拉开了座椅,接着便转身回了厨房。
“嗯,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是安室先生,你做的东西真的可以吃吗”池泽言挑了挑眉尖,小心翼翼地问道。
如果池泽言没有记错,那些他和降谷零生活的日子,基本都是靠外卖度过。
偶尔降谷零也会带着他家幼驯染做的爱心便当回来,对池泽言进行投喂。
外卖吃久了,对身体不好,所以池泽言也会进行一些简单的下厨,在降谷零的鞭策下,池泽言的厨艺大有长进。
“我昨晚和苏格兰认真学习过,他睡后我也练习了很久,所以放心吃吧,绝对可以入口。”安室透将盘子摆在了池泽言的面前,里面放着的是奶渣饼。
居然是奶渣饼
池泽言暗戳戳地瞥了一眼安室透,对方脸上的神情和多年以前一模一样,仿佛中间经历的所有都是一场梦,今天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早晨,安室透还是降谷零,他们坐在一起吃早餐,从来没有分离。
在池泽言愣神的这些时间里,安室透又给他端上了一杯温牛奶。
池泽言的掌心贴上了杯壁,感受从玻璃杯上传来的温度,一时竟说不清心中到底有什么想法。
他抬起杯子,浅浅地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既不烫嘴,又能暖胃,显然准备的人花了心思。
池泽言又尝了尝奶渣饼,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错,他悄悄朝厨房望去,发现里面一片狼藉,灶台上的碗里似乎还放着几个奶渣饼。
池泽言站了起来,走向了冰箱,因为他的动作过于突然,安室透来不及阻止,池泽言一把拉开了冰箱的大门。
在冷藏的储物柜里,放着一个与灶台上一模一样的大碗,里面装满了形状各异的奶渣饼。
池泽言把这些失败品拿了出来,眼中神色不明。
他的脑海里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最后定格在了眼前之人身上。
他沉默地坐回了桌上,把这份安室透特意挑出来,做得最好的奶渣饼,一口、一口缓慢地吃掉。
这一刻池泽言已经感受不到食物的味道,如同嚼蜡,完成任务一般吃完安室透为他准备的早餐。
“零哥”
池泽言的尾音有些颤抖,他忍了很久,才没有让眼泪落下来。
“以后不要这样了,零哥,不值得。”
“小言,那晚对不起,能不能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安室透突然抓住了池泽言的手,迅猛的速度好似热带雨林中,某种姿态无辜,诱惑猎物到它身旁,待到对方落入它的涉猎范围,瞬间闭合的食人花。
池泽言抽了抽手,抽不出来。
“零哥,你还记得我刚被你接回去的那个夏天吗”池泽言闭上了眼,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场景,“我那时胆子小,抗拒出门,但那天天气真的很好,你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所以特意奔回来,楼底呼唤我的名字。”
“我站在阳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你,眼神冷漠地提出了一个要求。”
“只要你可以接住我从三楼扔下的糖果,那么我就迈出那间屋子的房门,和你去看那件新奇的物品。”
池泽言睁开了眼,每每想起当初的情景,他都会由心而发地感谢那时的降谷零,感谢那个金发的青年,从未放弃,让他重新接受了这个世界。
“我故意挑了一颗最小的糖,用力地朝相反的方向丢去,但你却不顾一切的奔向那颗糖果,为此还被绿化带绊倒在地。”
即使过了那么多年,池泽言依旧记得,降谷零躺在草地上,朝他得意地举起糖果的模样。
金发少年的眼神炙热而明亮,站在阳台上的池泽言心里被烫得一怔。
“你把糖接得牢牢的,我突然明白,那一年的盛夏,你抓住的不仅仅是糖,大概也有我。”
池泽言低下了头,冷静地伸出另一只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掰开安室透的手。
“那时候我以为,那是我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