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利弊
日薄夕暮，天边满月高挂，雎灵宫养着的那棵梧桐树也已吐出了新枝，落在上面的鹧鸪声，声声悠扬长远。
燕东珏双手背在身后，望月而面色沉重。
他的手里那封被送过来的密函已经被揉碎。
“圣上可还是在为十六殿下而忧心！”
“臣下已经向外散了一队影子，加之各地城门关口都已经加派了人手，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殿下的消息！”
说话的王显身量挺拔，容貌清俊，穿着一身鹤服，他出身于百年世家，是正经的世家子弟，早在八岁那年就进宫做了燕东珏的伴读，也是燕东珏最为信任之人。
燕东珏没有说话，紧抿着的嘴一脸的肃穆，一身黑色的盘龙锦袍更让人添了一身的帝王之气。
“从来都是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赵家手里握兵十万……”
“驻守在边城的李将军更是他赵大将军麾下提拔起来的！”
“孤这次远征夷狄，那李将军……”
燕东珏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的门道又何须说的太明白，王显瞬间明了，亦是面色有些发沉。
之前就听说过那李将军仗着赵家的势，做事甚为霸道乖张，肆无忌惮，这次随帝平定边关动乱，那可想而知该是如何张扬。
想起自己在茶楼无意听到的言论，王显心上一阵唏嘘。
身为手握重权的将领，不知最忌讳功高震主吗！？
“那圣上的意思……”
王显看着燕东珏，轻声问道……
“孤什么意思，你莫非想不出来吗！？”
燕东珏微微侧身，冷笑着反问着王显。
王显明显一顿，随后又垂眸想了想……
李将军镇守边关，手握重兵，而赵将军虽在京里，手里只有五万人马，可整个京都上下谁人不知李将军就是赵将军的嫡系。
赵将军第三子，赵小宝却与当今十六公主有婚约，本来就已是位极人臣，倘若再沾上皇亲。
这赵将军能忠心护主一次，可若有了异心，帝王手里无实权，那与傀儡又有何意。
赵家与皇室是一柄稳定皇权的利器，可这利器若是没用好，也是会伤己的。
其中弯弯道道太多，王显一时间竟然也有些拿不准眼跟前自己追随多年的人到底怎么想的。
看了看手里被揉成一团的信纸，燕东珏满脸沉思，慢慢开口道：
“孤曾想过与赵家的婚事就此作罢，孤只要知道皇妹平安就好……”
“可那赵将军上了折子，说赵小宝与雪儿成婚便把手里那兵权交出来。”
“那赵小宝虽不是嫡长子，可也是嫡次子，模样也周正，到时两人成了婚就让她们去公主府住着，也是清净！”
“左右有孤在，那赵家小子也不敢欺辱雪儿……”
“我皇室明珠，怎可流落于民间……”
不过短短数语，王显便也知道当今圣上的意思了，这赵家三子，赵小宝成为十六殿下的驸马，那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
去成衣铺子买了两套喜服，棉布料子，手感硬涩厚重，款式也是普通庄户人家常选的，上面还有用深红色棉线绣制的花纹。
街上人来人往，各种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仅仅是两套喜服，也已经花掉了秦颂手里仅剩的银子，捧着两套喜服，向来不把这些身外之物放在眼底的秦颂，这次却是红了脸，出了那成衣铺子，久久不愿回家里去。
他原是想着等回了无忧谷再成婚，那里东西物件也都齐全，比不得皇宫里，但也绝对不会委屈了她。
这成婚乃是人生之大事，怎能如此粗糙敷衍。
秦颂有心去和燕赤雪说，再一想满城都是她的画像，等他们顺顺当当回到谷里时，又不知是何年月了。若是到时她再反悔了！？
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棉布料子的红有些发暗，喜庆是挺喜庆，但这便宜东西到底看着劣质了些。
他的公主合该是这天底下最美的新娘，若是将这东西穿身上，不说燕赤雪心中所想，他都替人委屈了些。
正待秦颂愣神之际，远处拿着一个竹筐的素娘和封三娘两人挽着手一块走了过来，远远就瞧见直挺挺的立在铺子口的秦颂。
封三娘还是一身枫叶红的束腰长裙，头上只系了一根红色丝带，腰边挂着一柄佩剑，娇俏的身影即便是走在人群里也满眼其风姿绰约。
而她身边穿着一身蓝色碎花裙的素娘，一眼发现了秦颂，下意识的用胳膊肘撞了撞封三娘。
自打上次在家里吃饭不欢而散后，作为邻里的她们却是话都未曾再搭过一句。
素娘后来想了想，人家小夫妻两个的事，自己去掺和也确实是不对，可若是让她去上门致歉，她做为一个长者也确实实在是拉不下脸面。
宋明也是在家跟自己生着闷气，怪怨自己多事。
本来那雪儿妹子一看就是个娇小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哪里伺候的了人。
她也是为了秦家兄弟好，自己这个妹子功夫好人还勤快，关键模样也不差啊，嫁给秦家兄弟做个平妻不也挺好的。
哪个男人能享这等子的齐人之福！
素娘心中虽有些许愧疚，可是想要把封三娘嫁到秦家的想法却是从未歇过。
这厢突然见着秦颂，忙给封三娘打着眼色。
男人嘛！现在看着刚正不阿的，那是没尝着女人的好，这各花各香都不一样，两人单独多接触接触，等秦家兄弟知道她这妹子的好，还能像现在这般不动心！
素娘心里的小算盘啪啪作响，给了封三娘知道眼色，自己就退到了人群里，不愿去打扰她们。
封三娘脸上闪过一抹俏红，自己这表姐姐的想法自己何尝又不知道，只是……
只是……
想起了燕赤雪……
太子带兵杀回来，燕云祈被从皇位上捉了下来，三皇子一家被下了大狱，朝廷现在已经是一边倒向了太子派。
这些事虽不关她们这种小老百姓，可是作为燕皇的嫡亲妹妹，当今圣上倘若铁了心要把十六公主寻回，那燕赤雪被找到是迟早的事。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若到时候，当今燕皇知道十六公主竟然委身于一个江湖浪人，那秦大哥……
一想到秦大哥会被燕赤雪连累，封三娘本来沉寂的心突然烧了起来。
秦大哥知道燕赤雪的身份吗！？若是知道的话……
他难道不明白，现在谁挨着燕赤雪下场都不会好，皇族明珠遗落民间，为了皇室声誉，这所有的知情人都可能会被处理掉的！
更别提无媒无聘就这般私定终身……
或许秦大哥并不知道燕赤雪的来历……
封三娘心中突然笃定，她得帮秦大哥！
素娘走后，封三娘略略整了整衣衫，穿过人群就向着秦颂走去。
天已薄暮，倦鸟都知归巢，让人买个喜服这是买哪去了……等在院子里的燕赤雪有些焦躁。
自打她的画像遍布整个县城，秦颂一般无事都会陪她留在家里，不过就是买个东西，走了一下午，现在还没回来。
燕赤雪不由在院子里焦躁的来回走着。
秦颂功夫确实不错，但官府的人却也不是吃素的。
实在是在家等不下去，燕赤雪用面纱遮脸，匆匆就出了院子。
天已经暗了下来，因为并不熟悉路，燕赤雪提心吊胆的在城里乱走着，并且在心里把秦颂狠狠的骂了数遍。
走到主街上，就见前面一队官兵举着火把夜巡，燕赤雪心中大惊，眼看着那队官兵朝自己走了过来，她只得转身原路往回走。
这路上没有一处遮掩，左右惊慌之下，随便就挑了一个巷子口就窜了进去。
悄悄趴在墙边，就见那队举着火把的官兵走了过去，没发现自己，燕赤雪暗暗松了口气。
这城里兵力又加重一番，燕赤雪心想着转身回家去却是没发现身后冒出来几个人影。
只是一转身，就见五六个身如鬼魅通身以黑衣黑巾打扮的人就在她身后。
燕赤雪被吓着了，不自觉的往后退着，就见那五个人却突然齐齐的半跪到了地上。
“属下奉命前来接殿下回宫！”
一道冷硬的声音直接砸到了燕赤雪的心上。
燕赤雪不理会几人，转过身就要跑，却发现原来巷子口那也站了五人。
“属下奉命接殿下回宫！”
哥哥，哥哥知道她在哪！？
被发现了……
燕赤雪脸色白的吓人，她看着前后两面的人，脑子飞快的转着。
“你们别过来！再过来，再过来我就……”
燕赤雪说着，从头上拔下一支银钗对着自己的脸，威胁的意思不言而喻。
两边围堵的人瞬间停了逼近的脚步，可燕赤雪知道，他们只是暂时被自己吓唬住了，这不是办法。
秦颂呢！秦颂哪去了！？是不是也被抓了……
燕赤雪心中焦急，却也不得不强迫自己安下心去。
“属下奉命接殿下回宫，圣上还在等着呢！”
“哼……”
“我怎么知道你们是谁的人！”
“你们别过来，你们再过来我就刺下去，倘若我伤了半分，你们的小命也保不了！”燕赤雪威胁的说道。
刚刚慌乱的心已经平复下来了，她不是没想过被找到，只是没想过这么快。
“殿下，我等只是奉命，还望殿下莫要让我等难做！”
“我，我不会让你们难做！”
“你，你们再给我点时间！”
燕赤雪的话让站在前面堵住去路的人，两两对视的看了一眼，似在考虑。
“城里遍布县兵，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可能跑的出去，更何况你们都已经找到我了！”
燕赤雪放下了举着簪子的手，轻声说道。
果然，还是，还是得回去啊……
“只是我流落至此，被人所救，还是想留几句交代，再给我几天时间，等我都交代清楚了，我一定乖乖跟你们回去！”
“三天……”
“只有三天，三天一到我等无论如何也要将殿下护送回宫，还望殿下莫要让我们难做！”
巷子口又恢复了一片黑寂，燕赤雪看着巷子深处那似乎怎么也走不出去的暗，一切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仿佛刚刚被人堵在巷口只是她的错觉。
可散落的头发，和手里的木簪告诉她，不是的。
她被找到了。
宫里派了人来……
身子一软，燕赤雪便瘫坐在了地上，那浅色的裙摆粘上了泥土。
耳边划过的风，连天上的月似乎都对她发出了耻笑。
她怎么那么天真……
竟然妄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