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八
水面的波涛掀起来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阿撒站在那水面上,头顶灰色的天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沉重的黑雾,无数树根在那之上迅猛地生长,像是要包裹这一块被诅咒的土地。恐惧在他内心膨胀,但他却立马发觉自己已然丢失了作为人、作为生物所应该有的四肢和筋肉,他抑或是它,向四周散播着不可数数目的触手,不间断地变换着污人眼球的颜色。
那之上闪烁着异样的光泽,阿撒看向那天空,破开那黑雾,藏在之后的真实透漏出战栗的一角。根须与根须纠缠盘绕,透出的缝隙里缀满一颗颗旋涡状的直觉上应当被称之为眼珠的东西,向四周播撒着迷惑的橙光、混乱的红光、腐朽的灰光和冷漠的蓝光;向天之下喷吐着黑色的水珠,在每一次根须与根须的碰撞之后,破裂的血管向下流淌着恶臭的脓血。
向下向下,那之下是什么?阿撒理所当然,目光迅速切换到了朝向下的复眼,一颗颗挤满昆虫的眼眶。他看到的,郁郁青青的巨树,在森林旁边被凿开喷吐着岩浆的石头山,点燃一片山火气势汹汹。再森林的另一方,那群蚂蚁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大祸,伸长自己的触角交流着信息激烈争论着,最终由一位身披法袍的老蚂蚁走上木头石头泥土一同筑成的高台,还有几十只蚂蚁一同,念叨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神祇的语言,却是驴唇不对马嘴。
他们求来了雨,浇灭了山火,带走了那几十只蚂蚁,剩余的蚂蚁欢呼着,跳起了从蜜蜂家族学来的圆圈交际舞,只有几位机敏的蚂蚁注意到那雨并没有停下的念头,起先没有人在意,直到大雨连着下了一个月两个月,山下的大部分植物吃水撑死了,更多人往上爬,躲到了更高的山上去,修建了简陋的石头房子,但很快就死掉了,他们的房子在不间断的雨水里被侵蚀、坍塌,很快也死掉了。
但大雨没有毁灭一切,在蚂蚁死去以前,有一群蚂蚁看到了他,看到了阿撒,阿撒于是明白了什么,他播洒出大片的孢子,嵌入到那一群惊慌失措的蚂蚁群当中,那些孢子迅速生根发芽,从自己的母体中抽取足量的生命力最终破壳而出。他们茫然地注视着这片大世界,那落下的雨丝是他们的养分,灌溉、让他们茁壮成长。
不知道多久之后,阿撒的子代——无数小小阿撒们重建了这里,并用他们祖辈出生时斜插在泥里的木牌上的一连串字母命名了这里——klurrdlvliiwioqr。他们看向那天,在至高之上,黑灰两种不同的雾气相互交媾,亘古的天空似乎演化着令人不安的巨变。小小阿撒们聚在一起,讨论着这一切,他们内心的愁绪共用着同样的思维,同样的身躯,同样的轻重缓急。很快,他们决定搭建一个巨大的、足以通向那天空之上的通天塔。他们奔向那石头山,运下来成千上万块切成不同大小有不同用处的石头,向那个仅仅底盘就占去了klurrdlvliiwioqr向左远端的四分之一的庞大高塔上添砖加瓦。
在小小阿撒们之间诞生了许多位天资聪颖的数学家、建筑家,他们从自己的记忆源深处、从自己的祖先那里攫取知识,完成了这一惊世建筑的理论计算,解决了一个个实际建造中遇到的问题。小小阿撒们一辈叠一辈,拆完一座山又去拆另一座,直到只余下最远端的——在小小阿撒们的视界中留下黑色的影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