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十八

当自己成为了自己身体的旁观者，把自己的所有交给由外界赋予的另一使命，去执行被强制签订下的契约，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十分划算的买卖。

但是，怎么说呢……刚开始确实挺爽的。

虽然阿撒不应该这么觉得，但当自己的内分泌系统也被调控，多巴胺和内啡肽都不由自主地倾泻而出，凑合成名为快意的大军攻城拔寨，而絜纛满丰腴多汁的**又能满含他的期待，他又有什么理由不战栗呢？

当然是有的，正所谓量变引起质变。

质是事物的本质，当你正在做一件让你感到快乐的事，比如说阅读，在那过于平静的一个月时间里，僻静的别墅里，阅读就是你的本质。但这一切都不能过量，要在一个度当中进行，他不可能把自己一天24小时全部投入到阅读当中，当然，一个足够自律且毅力强悍的人当然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压榨自己的空余时间，把那个度的极限一次又一次地提高。

但有些事情的度，显然不是说提高就提高的。

从快意，到空乏，再多恐惧，阿撒并没有花多少时间，这不是说他自身的底子不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被强制性限制了流程和每一道流程的路径。但絜纛满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他明白了，也许这才是絜纛满会把他捞上来的缘故，对峳破汀和絜纛满，或者说对所有被小概率事件——或者像他这种貌似一心求死的家伙传送到阔门市来，被丢到黑河当中，就像是穿着红底黄条纹的帆布上衣，推着货车朝自动售货机上补货一样。货源的质量参差不齐，各位顾客挑选商品的标准也各有特色，自然就会商品堆积，如果不定时清理的话，货架早晚会被摆满的。

但被购买下来的货物还需要额外付给客人以代价，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抢劫了。

那峳破汀和絜纛满也可以说了啊，我就明抢，咋了。

阿撒没有办法，他现在就无比后悔听信了那个迫孤的蛊惑，相信祂是人类之神，自然会为了人类着想，祂还大义凛然地说什么“你的躯干中人类的光辉能和异类的光芒分庭抗礼，这并不多见，甚至可以说前所未有，至少新纪元这一百多年的历史当中你是头一个”，那又能如何呢？自己不终究还是人吗？

他的精神在丢失，当**的疲劳如同实质填塞在每一缕肌肉纤维中间，却被蛮力推动着，蛮不讲理的一次又一次向前冲刺，他几乎能听到那些不堪重负的筋肉断裂的声响，却又被强行粘合，吃一口断头饭，峳破汀和絜纛满显然是要榨干阿撒所有的价值，如同长鲸吸水，涓滴不剩。

不知道多久以后，当他们确认阿撒已经再起不能，絜纛满心满意足地走出房间，拿起回升天把阿撒架起来，朝楼下走去。阿撒的意识已经混乱了，当那一针强劲的肾上腺素的效果消散之后，遗留给他的只有一具满是漏洞的“尸体”，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也许确实快要死了。

絜纛满把他架到了大门口，他们把他捞起来的地方，峳破汀依然站在那里，眼睛越过无数建筑，像是要看到起源河的源头，他看到阿撒被架过来了，开心地一笑，再一次加重了阿撒的心理阴影。

“在你走之前还有两件事要告诉你”峳破汀附到阿撒耳边，像是怕自己接下来说的话被絜纛满听到，“第一件事情是，这条街道一直被我们叫做垃圾场……”

阿撒被扔到了黑河——垃圾场里，朝下面坠去。

“第二件事情是，你是从天上落下来的，而且是两个人一起。”

阿撒停止了思考。

……

……

……

问：垃圾场里应该有什么？

答：腐烂变质的食物，装食物的塑料外包装皮，运送食物的纸箱子，包装纸箱子的胶带？

问：不完全对。

答：生产胶带的原料，采集原料的工具，使用工具的人？

问：就差一点点了。

答：……阔门市看不上的人，阔门人吃剩下的垃圾，阔门人饱食后的排泄物……和不甘心就这样死去的外地人？

问：bingo！奖励被回升天抓起的服务一次~

问：好了我的朋友，你又属于哪一类呢。

答：……

答：我是来旅游的。

问：这可不是什么好答案。

答：那可由不得你了。

接着便是筋骨断折，某人吃痛惨叫出声等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在空旷的、被艳丽火焰包裹的虚无之地里穿行。被浸泡在恶臭发酵的渣滓里的枯骨们无不抬起头，看向聚光灯下两位主角的表演，我怎么知道他俩是主角呢？事实上不是作者在写主角，而是因为主角的特殊值得被记录，他俩才是主角。

你总不能选一个一辈子生活在阔门市的、吃人肉的家伙当主角吧？那也太无趣了。

韩志鹏也这么觉得。

当他莫名其妙地从阿撒的身体里被分割开来，而体内寄居着的司若拉、masterwang和大长老的怪力也被更庞大的一股立场压制无法作出反应，他只能向下坠、在韩志鹏一头撞死在峋山脚下，他们纠缠在一起的灵魂开始慢慢上升，白通和杨翚拿着本子皱着眉头激烈辩论着，龙纶巾背着双手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太阳，韩志鹏逐渐从阿撒的灵魂当中析出来，就像盐溶液已经饱和温度却不断上升，随着水分的蒸发，氯化钠结晶开始沉淀。

阿撒就是被蒸发的水啊。

等上升到某个高度，天界的大风牵引着他们向阔门市里走，神祇随意在里面点一点，给他们指定好垃圾场的倾倒点，韩志鹏目光如电，知道从阿撒的身体里被分离出来已经在所难免，趁着下落这段时间的空档，将白通、杨翚和龙纶巾再一次吃到自己的肚子里——这一次是彻底被消化了。

但韩志鹏没办法在垃圾堆上面停留片刻，他太重了，而阿撒呢？阿撒被烧去一半的脆弱的灵魂被絜纛满看上，终究还是要丢掉另一半灵魂的。

只留下一点火星被丢下来，丢到韩志鹏养精蓄锐的地方。

此时的韩志鹏，已经丢弃了原本人类的躯壳，扎根在了无数年月堆积着的，无数的垃圾之上，他的根须扎如所有被丢弃的人的身体里，抽取他们仍未被消耗干净的能量，供应自己的成长，供应给自己开枝散叶，他仿佛再一次成为了大长老，又回到了驮提萨托姆的旁边，用自己无限长的岁月去锻造无数次的细胞分裂，他相信再深的深渊也不足够深，哪怕他堆积了不知多少岁月以降不幸跌落到阔门来的垃圾——也许只有197年？那样最好了。

他原本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发育自己的根须，往至深处，最深处探寻，只需要在每一缕根须上多加一只眼睛，他也确实这样做了，但阿撒被丢下来了，被彻底榨干的阿撒又能干什么呢？无非是沉入到垃圾堆里面，被韩志鹏再敲骨吸髓一遍——然后真正死去，或者说活在韩志鹏的树干里。

所谓燃火，点燃的火焰也。把木头点燃、烧一整片森林，火药啦、各种化学制品的爆炸——都是燃火

……

每个人都能沐浴在阳光下面……当脱去那副**，褪去灵魂的杂质，余下的亮晶晶的，就是火焰的种子

……

要成为燃火教的教徒，必须点燃心火……异类就站在点燃心火的这一边，只消跨过那条看不见摸不着的长河，那火就呼呼燃起来啦

……

神填于胸，气力自生、厚积薄发，长虹贯日？都是狗屁，骗人的玩意儿。你真要点燃心火？这就是找死啊。天上的太阳落下来，你受的住吗？燃火燃火，就是无限度地加快你的新陈代谢，那温度都够把你自己点着了！

……

每个人都能沐浴在阳光下面啊，你的血液里怎么不能亮闪闪的呢？

……

我之背负、我之过往、我之目光皆做我火柴；

驱散黑暗、驱散寒夜、驱散恶意皆我之使命；

将点滴之魂灵以致远的心灵点燃；

天空陨落的圣城，将是我胜利的高歌；

照亮洞彻的未来，皆换做路上的枯骨。

韩志鹏发誓，当他被某只无形的手分离下来，被丢到阿撒身体里后，他见过很多种火，蜡烛亮起来明黄色的外焰，新年放的五彩斑斓的烟火，固体酒精烧起来冷幽的蓝焰，还有闫宽和大主教不同程度但都让他感到心悸的赤橙色威压。

谁又见过灰色的火焰呢？

他沾染上那火焰，来自阿撒终于被点燃的灵魂。他的灵魂的树体再战栗，他试图逆转化作血肉，去避开那火焰，他壮士断腕，切割掉一大半被燎原气势吞没的肢体，但那火焰飞溅，终究还是找到了他剩下一半，刚生出双脚跑的飞快的肢体，他确信自己跑不了了。

他回过头，看到阿撒的魂灵在点燃韩志鹏的一切之后逐渐重塑，周围的污秽之物都避开他，唯恐沾染上那火焰。阿撒睁开眼睛，看到了即将彻底从阔门市、从尹洲大陆消失的韩志鹏，笑了笑，口型开合。

一个愿望，一个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