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天罗地网
赵云衢不放心弟弟一个人过去, 自然是要跟着一起的。等到了院子门口,孙素心却为难道:“大表哥, 不如您在厅里略等一等, 喝一杯茶。”怕赵云衢不同意,孙素心暗示道:“只是隔着一道门,我会在门口守着, 绝不会有事的。”赵云衢瞥了她一眼,点头应下了。“安儿, 若有事就大喊。”“大哥放心。”赵云安并不觉得珠玉郡主会对他动手。孙素心笑道:“大哥哥放心,有我在,是万万不能让安儿出事的。”赵云衢却只是坐下, 捧着茶杯也喝,并未理会她。孙素心脸色一顿, 面色如常的带着赵云安往里头走。正要进屋, 孙素心转头幽幽看向表弟:“安儿, 你信我,我不会害你的。”赵云安愣了一下, 瞧见她神色不对劲, 忙道:“表姐, 我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大约是得到了宽慰,孙素心的脸色好看许多, 缓缓道:“你信我就好。”“郡主娘娘她——与我们以前认识的很不一样,她其实人很好。”大约是见赵云安低着头沉思不说话, 孙素心简单说了两句, 也觉得没了意思。孙素心心知肚明, 以珠玉郡主跟赵家的关系, 今日她来做这个中人,定是会落得赵家人的埋怨,但她还是去了。权衡利弊,是孙素心历来最会的事情,但一直到亲眼看见赵家人的冷眼,她心底才一阵阵发凉。可时至今日,孙素心心底知道,她已经回不了头了。她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一路领着他进了屋。屋子里头很冷,这会儿天色不晚,可里头却黑沉沉的,连个炭盆也不见,瞧着并不像是郡主所居住的地方。乍一看,倒像是个阴森恐怖的坟墓。“郡主就在里面。”孙素心道。赵云安往里头走了几步,见孙素心没跟上来。“安儿,我在外头等你。”“我想她心底有话,要与你单独说。”赵云安心底疑惑,但还是一步步走了进去。忽然,眼前闪过一道亮光,赵云安下意识的看过去,却见寒光一闪,那站在床前手握寒铁的人,可不就是珠玉郡主。赵云安心头一跳。他心底一直认定珠玉郡主不会害他,可此刻的珠玉郡主,却与他尚在襁褓之中的记忆重合,一样的癫狂。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有疯病,疯子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一时间,赵云安有些懊悔自己托大。“你来了。”与赵云安想象的相反,珠玉郡主不但没有发狂,甚至显得很是冷静。“乖孩子,过来让姑姑看看。”赵云安微微松了口气,靠近几步,行礼:“云安见过珠玉郡主。”姑姑?莫非是从赵老夫人计算辈分?屋内的光线很暗,但珠玉郡主还是看清了赵云安的脸,微弱的灯光下,他的模样与记忆中的人重合在一起。珠玉郡主脸上甚至露出几分笑容来,就如少女见到了喜爱的心上人
。“若是你父亲还活着,见着你今日的模样定是高兴,他曾说过,将来有了孩子,定是要带着他骑马踏青,走遍这大江南北,看遍人世风光。”“可惜他早早的不在了,竟是连你一面都没见过,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将来等到了地下,我也好告诉他你的模样。”可她越是如此,赵云安心底却越是谨慎,生怕她下一刻就发疯。许久,珠玉郡主幽幽开口问道:“你怕我吗?”不等赵云安回答,又说:“怕也没关系,以后就不用再怕了。”“当年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现在我不用装疯卖傻了。”她说着说着便笑起来,似乎很是高兴的样子,却又带着几分疯癫。赵云安看着,只觉得她比当年病得更重了。“安儿,你再过来一些。”赵云安看了眼她手中的利剑,还是又靠近了两步。两人距离已在咫尺之间,珠玉郡主脸色依旧那么苍老,这会儿却露出了笑容来:“你长大了好多,高了,看着也瘦了。”“因最近长得快,所以看着就瘦了些。”此刻的珠玉郡主,就如同真正的慈爱长辈一般:“那平日该多吃一些滋补良品,库房里还有不少好药材,如今我也用不上了,不如你都带回去吧。”赵云安心底一跳:“郡主娘娘?”珠玉郡主笑了起来:“怎么,你担心我会自裁吗?”“我可舍不得死。”赵弛死了,母妃也死了,她活得不成人样,却不会结束这条性命,因为她的命,是赵弛拿自己换来的。赵云安摸不透她的心思,试探着问道:“郡主要见我,究竟想跟我说什么?”珠玉郡主忽然问道:“你可有什么要问我?”“等办完了母妃的丧事,我就会带着傲儿离开京城,从今往后都不会再回来了。”“你若有疑问,今日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赵云安猛地抬头。他下意识的想问起赵弛的死,但在快开口的时候又咽了回去。大伯说过,他爹的仇恨已经报了,再强求也无济于事,大伯和祖母都不希望他沉浸在过往的仇恨之中。心思百转,赵云安开口道:“郡主,白家兄妹可是你的人?”珠玉郡主已经打算将赵弛的死托盘而出,哪知道赵云安根本没有提及,反倒是问起白家兄妹。她目光落到赵云安身上:“你很聪明,这点也像你爹。”“是,他们原本该姓汪。”赵云安大吃一惊:“汪家人?可是汪家不是在守城战中死得只剩下先王妃和安宁伯了吗?”当年外敌掠边,守卫边疆的汪家人全部阵亡,连忙妻眷子女都死在混战之中,只有已经嫁给禄亲王的王妃娘娘,和一个才六岁的男丁活了下来。至此一战,汪家除了安宁伯的爵位,竟是什么都没留下。珠玉郡主笑了一声:“如果不是安宁伯,他们哪能活到今日,不过是障眼法保全之策罢了。”赵云安意识到,自己恐怕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珠玉郡主伸
手想抚摸他的脸颊,但见他后退一步,眼底带着戒备,又放下了手。“安儿,你还小,无需知道太多。”“有些事情,知道得多了便是平白添困扰。”赵云安皱了皱眉,他是不想平添烦恼,可白慕晨临走的时候,却给他留下了一个账本。不,那不算是账本,更像是一个联络簿!显然,珠玉郡主似乎也不知道这件事。见他拧着眉头,珠玉郡主伸出手,到底是碰了碰他的眉心。“安儿,姑姑送你一样东西,你记住,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将它仔细的藏好,等到迫不得已的那一日,便将它拿出来。”“关键时候,它或许能救你一命。”赵云安手心一凉,一块冰冷的金属被塞入了手中。“我左思右想,除了你之外,世间再也没有人配得到它。”珠玉郡主直勾勾的看着他:“记住,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你的祖母、母亲、大伯,还有你的几位哥哥。”“这是只属于你的。”赵云安微微一挣,甩开了她的手。珠玉郡主又笑了:“你生气了吗?生气的模样也像,你总是很像他。”“我欠了他一条命,如今还给你了。”说完这话,珠玉郡主又转过身,慢慢擦拭起那把利剑来。赵云安皱了皱眉:“你叫我进来,就是为了送我这东西?”“你走吧。”珠玉郡主背对着他道。“郡主?”珠玉郡主笑道:“我原是想把女儿许配给你的,可惜你们终究是无缘,一如我跟赵弛哥哥,倒不如此生不再见,免得途生困扰。”“走吧,耽误时间长了,你那哥哥便要闯进来了。”赵云安皱着眉头,到底是行了礼退了出去。孙素心一直在门口等着,见他出来便问:“怎么样?”赵云安顺势将东西塞进衣袖:“郡主只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孙素心松了口气,笑道:“郡主也许只是想见见你。”“走吧,大哥还在外头等着。”等赵云衢见到活蹦乱跳的弟弟,顿时也松了口气,他看了眼孙表妹,领着弟弟便离开了王府。赵老夫人等也并未提前离开,见赵云安回来纷纷松了口气。赵云安安慰道:“祖母,娘,我没事的,郡主很是和气。”金氏抿了抿嘴,但只叹气道:“罢了。”“走吧,回府。”赵云安上了车,很快,又跳上来一个人,正是赵云衢。他拧着眉头打量着弟弟:“她真的只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赵云安心底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道:“大哥,咱们回去再说。”一听这话,赵云衢便知道事情不简单。等回到伯府,兄弟俩进了书房,遣退左右,又让砚书和常顺在门口守着,赵云安才从袖中拿出那样东西来。“这是什么?”赵云衢皱眉打量。赵云安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是郡主给我的,她说,也许这东西能救我一命。”放在兄弟俩面前的,是一个才婴儿巴掌大点的金属物件。方才屋子里太暗,
赵云安也没细看,如今仔细一瞧,惊讶道:“看着像大金猫。”赵云衢拿起金属块,只觉得入手冰凉,就像赵云安所说的,这形状看着像是一只猫。“大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能救我的命?”赵云安奇怪问道。珠玉郡主告诉他,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永昌伯府内的亲人。可在赵云安看来,身边的亲人才是最可信的,尤其是自小对他宠爱照顾有加的大哥哥,若是连赵云衢都信不过,他徒留一个保命符有什么用。所以回到家后,赵云安毫不犹豫的将东西拿出来。赵云衢翻来覆去的看,忽然脸色一变:“这不是猫,是老虎。”赵云安奇怪道:“有这么圆滚滚的老虎吗?”他拿过来翻来覆去的看,又说:“老虎?这总不会是虎符吧。”一抬头,却见赵云衢正一言难尽的看着自己。冰冷的金属疙瘩立刻成了烫手山芋,赵云安哆嗦了一下:“大哥,这,这不会真的是虎符吧?”赵云衢气得给了他一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就敢贸贸然收下。”赵云安有些委屈:“她直接塞到我手心,没给我拒绝的机会。”“大哥,会不会是你猜错了?”“虎符可是调动军队的信物,怎么可能在珠玉郡主的手中。”赵云衢皱眉道:“我虽未见过本朝的兵符,但这东西的形状、材质与虎符最为接近。”他翻开金属疙瘩:“你看这里,这块虎符只有一半,剩余的一半不知道在哪儿。”赵云安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哥,你在这等我一下。”说完便跑了。赵云衢拧着眉头,将那虎符翻来覆去的看,他心底也觉得奇怪的很。无论如何,虎符这样的东西都不可能落到珠玉郡主手中,本朝虎符一直是皇帝保管一半,各地军队的首领保存另一半,只做凭证和信物。他入朝为官多年,也从未听说过有虎符丢失,更没听永昌伯提起过此事。倒是……赵云衢心头一跳,猛然想起禄亲王手中那支暗军。就在这时候,赵云安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一进屋就关上门,开口就道:“大哥,你再看看这个。”赵云衢沉着脸翻看,越看越是吃惊,看着自家弟弟的眼神更带上了几分惊讶。“这又是从哪儿来的?”赵云安摸了摸鼻子,将白慕晨两人到访的事情说了出来。他为自己辩解道:“当时事情太多了,我看这账本奇奇怪怪的就放到一边,后头就给忘了。”“连这个你都能忘。”赵云衢恨不得敲开他脑门看看里头装着的是什么。赵云安讪讪的笑,他当然不是忘了,只是不知道拿这个账本如何是好,所以就一直藏着。赵云衢瞪了他一眼,翻阅完毕便重重叹了一口气。“大哥,有问题吗?”“问题大了。”赵云衢沉吟许久,开口道:“你可知道当日禄亲王谋反,手中兵马是从何而来?”“朝堂上下都对此讳莫如深,我自然也不知
道。”别说赵云安了,大部分牵扯其中的官员都一知半解。赵云衢让他坐下,才缓缓道来。“大魏开朝的时候,太/祖/皇帝担心日子久了,大权在握的将领们会生出异心来。”“所以他创建了明暗两支军队,明面上的保家卫国,暗地里的守卫皇室,只皇室专属的暗军。”“按理来说,这支暗军就是皇帝的死士私兵。”“只是没想到高宗死时太过匆忙,并未能将手中暗军交给当今,不知为何落到了禄亲王的手中。”“若不是咱们的祖爷爷备受盛宠,是太/皇帝跟前一等一的信臣,这桩秘闻永昌伯府也不得而知。”“除你我之外,此事只有父亲知晓。”就算是赵云平也不知晓。赵云安也是第一次听见这种秘闻,吓了一跳:“什么,竟是如此?”“大哥,你的意思是,这块虎符是那支暗军的兵符?”“不对啊,禄亲王死在了宫中,按理来说那支暗军要么死了,要么已经重归皇帝手中,怎么可能落到珠玉郡主这儿?”赵云衢慢慢道:“你先坐下听我说完。”赵云安讪讪一笑,帮大哥倒了一杯茶:“您慢慢说。”赵云衢喝了茶,继续说道:“早些年圣人忌惮永昌伯府,从上到下不得重用,你知道原因吗?”“大哥你又问我,明知道我不知道,偏要卖关子。”“那就考考你。”赵云安思索了一番,问道:“大哥,是不是咱祖父娶了祖母,因为祖母的身份,所以皇帝分外忌惮,不再重用。”赵云衢点头,又摇头:“猜对了一半。”“祖母的身份确实敏感,乃是曾经皇长子的唯一子嗣,但这并不是全部。”“皇帝对永昌伯府那么忌惮,是因为他心底一直在怀疑,暗军其实在也永昌伯府的手中。”“什么?”赵云安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看向那虎符。赵云衢似笑非笑:“没想到兜兜转转,这虎符真的回来了。”赵云安拧起眉头来:“大哥,我都听迷糊了。”赵云衢翻开账本,又将虎符压在上头。“若我没猜错,早年的时候,这块暗军虎符一直由汪家保管。”“高宗好胆量,对那位汪老将军也极为信任,所以才会做出如此的抉择。”“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死得太急,还未能将布置告诉当今。”“原本,汪家独女该是当今的妃子。”赵云安迅速明白了其中关键,八成是高宗皇帝要死的时候,见皇帝弱势,太后势必会听政,偏偏膝下还有一个亲生的儿子。太/祖/皇帝最信任的是他祖爷爷,所以永昌伯府才有这样的秘闻代代相传。高宗皇帝最信任的却是汪家人,便将暗军偷偷放到汪家,打算让皇帝娶汪家女,给儿子的帝皇之位上一个双保险。至于为什么不直接交给皇帝,一来是当时当今极为信任太后,亲若母子,胜过与父皇的关系,二来也是后宫被张太后把持,稍有动静便落人耳目。这原本是
最好的安排,可人算不如天算。高宗一死,太后与禄亲王把持朝政,禄亲王身上还有皇帝的救命之恩,轻而易举的赢得了汪家女的芳心。太后与禄亲王坚持,皇帝心中虽然忌惮汪家的兵权,却也同意了这门亲事。赵云安猛然说道:“怪不得禄亲王妃恨他入骨。”只怕是禄亲王为了暗军的虎符,私底下做下恶事,才害得汪家惨死满门。这其中或许还有当今的手笔,毕竟汪家倒台,禄亲王的权利变小,皇帝也能安心,当时他定然不知道,禄亲王才是顺势而为,抢占暗军的那只黄雀。赵家兄弟对视一眼,都觉得摸得到了部分真相。他们猜得没错,当年禄亲王妃以死相逼,才让汪老将军同意了那桩婚事,可汪老将军身负重托,极为忠君,怎么可能为了女婿背叛皇帝。可惜没等他行动,禄亲王与太后却先下手为强。如今想来,当年也是暗潮汹涌,图穷匕见。只可惜以最后的暗军人数,想暗杀防身容易,想直接造反却难。他们二人自以为利用了皇帝,设下天衣无缝的天罗地网,最后却毁在了禄亲王妃的手中。赵云安皱眉道:“怪不得。”“怪不得陛下一直对永昌伯府不冷不热,后来却忽然重用大伯。”就是那个时候,皇帝终于知道暗军所在,对永昌伯府没有了怀疑。赵云衢眼底满是冷意:“想来那个时候,父亲便已经发现其中蹊跷,与王妃达成了协议。”“大伯他?”赵云衢笑而不语,又说:“逼宫之后,禄亲王携带的暗军都被绞杀,但事后核查人数却与旧案相差巨大。”“当时陛下怀疑禄亲王私藏了一部分人马,但查了许久也没线索。”“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无从得知,但陛下却放心下来,想必是禄亲王妃对他说了什么,让他相信暗军就那么多。”“陛下手中,定是已经有一枚暗军虎符的。”赵云安惊讶的指着面前的东西:“那这是什么?”“也是虎符,真的。”“禄亲王妃不愧是汪家的女儿,汪家定是从一开始便做了手脚,骗过了禄亲王,也骗过了皇帝。”赵云衢笑了笑,伸手拍了一下他的额头:“只是我没想到,珠玉郡主居然会把这东西给了你。”赵云安咂摸出不对劲来:“大哥,这玩意看着厉害,听着吓人,其实并无用处。”“我是赵家人,又不是皇室成员,更不可能登基大宝,暗军也是人,他们又不傻,怎么可能凭这块虎符就听我的。”赵云安才不信凭借一块虎符,便能控制住暗军中那些人,时间太久,如今就算高宗皇帝再回来,只怕也很难完全掌控。他指了指那本册子:“就算知道暗军是谁也没用,知道的太多,我怕哪一天就被人咔嚓了!”说着还比划了一个杀头的手势。想来皇帝若是知道,肯定忍不了,想着法子要杀了他。赵云衢原本心头沉沉,听见这话倒是笑了:“
怎么会没用,这个——能派上大用场。”